我名唤月洛,来自西海,是龙王的三女,亦是西风的三表姑。

    我更喜欢他的乳名,西瓜。

    半年前,我在东海边的渔村和……

    罢了,渔村的人和事,不提也罢。

    原本我期待西瓜带我回西海后,能记起往事一二,岂料,途中我们被一只鸽子拦住了去路。

    “咕咕咕。”

    我环顾四周绵密的云层和辽阔的天,鸽子竟能追到这儿?

    相较于我的震惊,西瓜神色自然。

    是了,西瓜是个仙,他定是见怪不怪的。

    鸽子的羽毛银白如雪,双眼乌黑如墨,大而无神,透着呆滞和傻气。

    我轻声嗤笑。

    它拍打羽翼,缓缓停在西瓜修长的手指上,斜眼打量我。

    “咕咕咕。”它翻了个白眼,仰起脑袋将屁股对准我,挑衅地抖了抖尾巴。

    哟,还闹起脾气了。

    想来也是,我自己还是个脑瓜子空空的呆瓜,怎么好意思明晃晃地嘲笑它呢。于是我悄悄的,在心里头给它起了个可爱的名字:阿呆。

    我与阿呆之间的“眉来眼去”,西瓜看在眼里,倒也不甚在意。他揉了揉阿呆的小脑袋以示安抚,嘴里哼起小调:“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

    “嘭”的一声,阿呆在一团青烟中化作一只折叠精致的纸鸽子,躺在西瓜的手心里,乖巧又安静。

    西瓜拆开折纸,扫了一眼纸上的字,拧了拧眉,又松开。他的指腹在纸的空白处轻抚,生出“吾来也”三个字。

    他沿着折痕,重新将纸折叠回原样,哼唱起方才的小调:“小兔子乖乖把门关关。”

    只见纸鸽阿呆拍打两记翅膀,变回白鸽飞进云层,随即不见了踪迹。

    西瓜虚扶一把我的手臂,调转方向,说:“走,三表姑,带您去见见我的老朋友司尤,他家的蛤蜊鲜嫩多汁,美味至极。”

    “蛤蜊?你朋友是做水产买卖的吗?。”

    他摸了摸下巴,斟酌一番:“差不多。”

    他又说:“您穿这一身可不行,失了三表姑您的风采仙资,小侄给您换一身,您喜欢什么颜色的衣衫?”

    我的思绪还停留在阿呆身上,随口一说:“你身上的青色就很好。”

    他裂开嘴笑,露出整洁的牙齿:“嗯,我也这么觉得。三表姑眼光同我一样好。”

    他轻摇折扇,一眨眼的功夫,我一身简朴粗糙的渔夫衣已然变成了柔软的青色轻纱。衣袖和裙摆随风飘逸,轻盈翩然,还真平添几分仙气。

    可是到底安耐不住好奇,我还是问西瓜:“为什么叫它小兔子,难不成鸽子的名字叫小兔子?”

    “嗯,司尤随意起的名字。”

    我有些同情阿呆了,明明是展翅翱翔的主,怎么起了个牛头不对马嘴的名字。

    西瓜看到我的神情后莞尔一笑,继而解释道:“有一次我去寻司尤,不巧前一夜他饮酒过甚睡得正沉,唤了好几次愣是没醒。你知道的三表姑,我这人礼貌谦逊得很,怎好意思用水泼醒他,就坐下喝茶等他。等来等去的闲来无事,折了只纸兔子,注入幻真术,放兔子去叫醒他。”

    我大惊:“兔子拿水泼他了?”

    他急着解释:“当然没有!我只是把兔子放在他身上,好让兔子摇醒他。”

    我恍然,又问:“那后来他醒了吗?”

    西瓜打开扇子洋洋得意地摇起来,“自然,兔子抓花了他的脸,能不醒吗。”

    “噗呲,”我低笑,“真的不是故意的吗?”

    “我怎么会是故意的咳咳”,西瓜自觉说漏了嘴,立马改口:“我是说,兔子,兔子怎么会是故意的呢,一定是司尤前一晚饮的酒里有萝卜,太招兔子喜欢了。”

    哈哈哈,贼喊捉贼,说的就是他了。

    我难掩笑意,没有揭穿他。是了,西瓜礼貌谦逊,定是不会做出这等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而我,身为他的长辈三表姑,此时此刻,自然要说教一番。

    我语重心长地点头:“嗯,这兔子忒调皮了。”

    “可不是吗。司尤醒后看到自己的大花脸,气得不行,把兔子变成毒蛇,缠了我一天一夜。”

    “唉,冤冤相报何时了。”

    “三表姑您知道的,我自然是以德报怨,把毒蛇变回兔子,又送了回去。”

    我点头赞许,踮起脚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西瓜,你做的很好。”孺子可教也。

    西瓜又摇起折扇,沾沾自喜:“我也这么觉得,可是司尤不懂我的良苦用心啊。”

    “没事,三表姑相信你,这点挫折不算什么,有朝一日你一定可以感化他的。那后来呢?”

    “一来二去的,渐渐我们以此物通讯联系。可是,每次我送出去的都是兔子鸽子小狗小猫,收到的尽是毒虫毒蝎子毒蛇猛兽,我真的是太难了……”

    “西风上仙,您可别再耽误了,可怜可怜老夫吧,老夫才是真的难哩。”

    一道苍老陌生的声音隔空传来,吓了我一跳,赶忙退到西瓜身后。

    这一退我才惊觉,原来光顾着讲话,没注意到我们自云端降落,已然行走在平地上,身侧是一条河道。

    一位白胡子老爷爷在我们面前现身,他面带愁容,拄着拐杖,灵活地踏步而来。

    我不禁怀疑,他的拐杖到底是摆设还是法器?

    西风向我和白胡子简单介绍了彼此的身份。

    白胡子老爷爷名唤白翁,是西风的朋友——南河流域河神司尤座下的仙翁,因与土地婆婆颇有交情,为河神分忧处理水陆交织地带的纠纷事宜。

    好吧,原来西瓜所说的与做水产买卖差不多的人,竟是河神!这哪里是差不多?简直差太多!

    而且,我以为只有土地公公,原来也有土地婆婆的吗?

    白翁先后向我揖礼,我学着他的动作,也鞠躬与他回礼。

    礼数一了,白翁立即哭丧着脸对西瓜哀嚎:“西风上仙,小兔子已经回来一个时辰了,您怎么才来?老夫等得腿都快断哩。”

    西瓜挠了挠后脑勺尴尬解释:“这不,三表姑第一次来,我得好生介绍下南河流域的好风光,不能丢了司尤的脸面嘛。”

    白翁急得跳脚:“哎哩,河神大人哪儿还有什么脸面哩。“他左右瞧了瞧,又瞧了瞧,才凑过来,小声说道:“十日前天庭举办的一年一期百花朝会,四海八荒各司职上缴供奉,哪一地处不是超额,只有我们南河流域没有达标。这不,方才河神大人被天庭急召上去,他临走时特意叮嘱老夫候着您。哎哩,诏书美名其曰请河神大人与东西南北四大天王商讨民生问题,实则肯定是一番教育和批评,敲敲我们南河的警钟哩。我们河神大人真是难哩。”

    我哑然,原来神仙这么难做。

    西瓜疑惑:“奇了怪了,我大半年没来捉你们的蛤蜊了呀。”

    白翁纠正:“哎哩上仙,您吃的哪里是什么蛤蜊,是河蚌的幼苗!幼苗!”

    “是是,您说的是,是河蚌幼苗。可这大半年的都过去三季了,河蚌的珍珠产量还是不够吗?”

    “上仙您有所不知,您且瞧瞧这河水。”

    白翁手指的方向,正是身侧的河道。西瓜瞥了一眼,一副了然的模样。

    我走到岸边的石滩上,蹲下一看究竟。河水清澈见底,同时显而易见的,还有底部一条涌动的黑色暗流,暗流细如蚕丝,所经之处寸草不剩,鱼儿避之不及。

    我脑袋瓜子蹿出了“怨气”二字,却又不太确定,回头问:“西瓜,这是怨气吗?”

    西瓜欣喜不已:“不愧是我们西海儿女,记忆法力尽失,还能有这样的本事,看来您的情况比我想象的要好太多。”

    我回以礼貌的微笑,却好生尴尬,怎好意思在外人面前坦言自己是侥幸蒙对的呢。

    还好白翁是一位善解人意的仙人,没有多问什么,敬业地绕回了原先的话题:“西风上仙,您赶紧随老夫来,码头那一处的怨气最甚。”

    西风反问:“码头不是在渔汤上游吗?”

    “正是正是,怨气自上游扩散,迅速遍布南河流域,影响甚大,所到之处一片荒芜,新产的幼苗都奄奄的,没有几个能撑到精气圆满。”

    白翁驾云而起,我们紧随其后一路逆流而上。越是行至上游,河中的黑色暗流越是密集。原先只道是一根,也没觉得扎眼,眼下无数根黑色细线交织缠绕,盘根错节,剪不断理还乱的那种。

    像蛇,像蚯蚓,更像头发。

    不是一般的恶心。

    我的肠胃不禁上下翻滚,不太顺畅。

    西瓜转过身递给我一粒白色丹丸:“清明丸,咀嚼后吞咽,您会舒服些。”

    我将丹丸放入口中。口感很好,甜而不腻,咬碎后薄荷柠檬的清香扩散至五官。是的,是五官,连着双眼也明亮了,真是一粒神奇的丹丸。

    嗯,我这侄儿真是懂事乖巧。

    前方,白翁脚下踩云“呼呼呼”地越过渔汤,留下一地云絮。

    而渔汤,河面莹莹,河底和河岸却乌黑。细线密布在任何一个可攀附的地方,吸食腐蚀着生灵们的精气。生灵们无处可逃,既不能触碰黑线,更不能窜出水面,只得紧贴渔汤中央的河面,艰难地喘息。

    一片“民”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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