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西瓜紧随白翁身后来到码头，三人一同立在云上俯身看下去。因有结界傍身，人们倒是不会看见我们飘在空中。
被笼罩在云雾下的码头，连同河水和陆地一起，整个儿奄奄的。我抬头瞧了眼厚实绵密的云层，连一条缝隙都不肯吝啬给阳光。还真是……相得益彰。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觉得满腔难以言说的压抑感较之前更甚，若不是方才西瓜给我吃了清明丸，估计此刻我已经晕厥过去，跌落云层了。
虽然之前我居住在东海边的渔村没什么见识，但也晓得，污水多半是发臭的。可是，我们从下游飞至上游，路经饲养水产的鱼汤再到码头，河水并没有一丝异味。
码头附近的河水相对下游而言颜色更暗更黑，黑线也遍布得更多更密。但仔细一瞧又能辨别出水线分离，水归水、线归线，黑线漆黑，河水清透，黑线的黑色并没有溶解在河水中，黑线缠绕得紧，令人晃眼以为河水变黑了。
眼下所见，果真如白翁所言，码头的情况最为严重，想必这怨气所化的黑线就是在码头附近的某处集中扩散开来，沿着河流下行污染了整条河床。
按理说，码头是货船和渡船的起航和停靠之地，本该是个人来人往的热闹地方。然而，此时才晌午，没有堆满货物的货船，和仅寥寥几人在等候启程的渡船，稀疏地停泊在岸边。岸边一位老妇推着小车正叫卖着茶叶蛋和玉米，除了她的叫卖声，整座码头安静得好似在沉睡。
货船边上，一名脚夫正在与他的同僚聊天。
脚夫甲苦恼：“唉，以前货多得来不及搬，每天累死累活的，腰都直不起来。现在吧，货少了，闲着没事儿干，老子还真有点不习惯，心里头发慌。”
脚夫乙抱怨：“谁说不是呢，以前一天跑五六船，现在一天一船还装不满。货哪里是少了，是快没货了，和我的工钱一样。”
脚夫甲苦笑：“今年水产收成这么差，一天能有一船已经很好了，唉……”
听白翁所言，这里的村民沿河居住，主要靠养殖水产为生，码头下游的渔场，是他们最大的水产养殖场地，而渔汤的收成便是他们生计的根本。将码头设在鱼汤上游，也是因为上游河床宽敞且有多条分支，便于水路交通和货物流通。
而如今，河水污染严重如斯，河蚌尚无法集满天地之灵气孕育珍珠，鲫鱼、白虾、螃蟹、田螺等其他普通生灵的繁殖与生长，又如何抵挡得住黑线的侵害。没有产出就没有买卖，没有买卖就没有收入，没有收入，何以生存。
心里不禁发问，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经历了怎么样的故事，心生仇恨和委屈，化的怨气如此之甚，几乎摧毁一整条河流。
聊天的两人愁眉苦脸的，脚夫甲的语气比之前更颓丧些：“掰掰手指，这样萧条的日子，已经有四个月了吧。”
说起这个，脚夫乙瞬间来了劲道，提了嗓门纠正他：“何止！我记得清清楚楚，她是半年前来的，自从她在码头设摊看诊后，这天就没太平过。”
脚夫甲拧眉：“你这么一提，我也想起来了，刚开始她来的时候还挺好的，”他的双眼陷入回忆，语气不自觉开始惋惜：“她的诊金和药方比镇上便宜，村里好多人排队找她看诊。”
脚夫乙：“可不是，我大舅二婶三侄子都去看过。可谁曾想，看上去清秀的姑娘家家，竟是个蛇蝎毒妇！”
脚夫甲想了想，才开口：“……也不一定全是……”
他还未说完，一个路过的老大爷打断他们：“容姑娘不是什么蛇蝎毒妇，她是个善良的好姑娘，你们不要乱说。”
脚夫甲还没反应过来，脚夫乙已经站起来，反驳老大爷：“怎么不是蛇蝎毒妇了，要不是道长及时发现她的药方有问题，我们早就一命呜呼了。”
老大爷摆手，急切解释：“容姑娘的药方没问题，我的病就是吃她给的药治好的。”
脚夫乙坚持：“有问题！问题大了！道长在药渣里找出水蟒草，这可是大伙儿亲眼看到的。水蟒草是什么？有毒的！老头子你有没有见识？《聊斋志异》有没有看过？要我说，这容姑娘定是书里所说的水蟒妖精，毒害我们是想吃掉我们。”
老大爷急得跺脚：“那是传说，你们怎可听信谣传，且不说这世上到底有没有水蟒草，就算真的有水蟒草，也没人知道它长什么样，你们不能只听信道士的一面之词？”
脚夫乙上前一步，手指着远处：“老头，你好生去问问，去村里头问问，有多少人吃了她的药方后腹泻的，道长说了，服用水蟒草，轻则腹泻，重则致命！要不是道长正巧路过我们村，发现容姑娘有鬼祟，及时制止大家服药，否则要出人命了！”
脚夫甲劝说：“算了算了，你同老人家争辩说这些做什么。”
脚夫乙颇为激动：“别拦着我，我还没说完呢。她来了我们村以后，河水不再清澈，养殖的水产也死了大半。还有，她勾引付家书生的事儿村里头人尽皆知，老头你说说看，如果她真如你所说是个善良的好姑娘，怎会做出这等伤风败俗之事。”
脚夫乙一口气列出一条条一桩桩，老大爷不知先回应哪一条，气得牙齿打颤：“她同付书生没有关系，你们……你们血口喷人！”
眼见势头不对，一旁卖茶叶蛋的老妇急忙拉着老大爷离开，脚夫乙在脚夫甲的好生劝阻下，也没再说什么。
白翁摇了摇头，轻叹出一口气。
西瓜开口打破了静默：“源头，可是他们口中所提到的容姑娘”
白翁转过身面向我们，点头道：“正是。”
我不禁发问：“凡人的怨气能对河水产生那么大的影响吗？容姑娘是借助了旁门左道，亦或者……她不是普通人？”
西瓜摇头，“普通凡人自然不能，”他看向白翁，“老白你来说吧，你肯定知晓容姑娘的底细。”
白翁沉声道：“容姑娘确实不是凡人，她是水蟒草精。”
西瓜露出一幅“原来如此”的表情。
白翁继续补充：“容姑娘，原是南河流域中的一株水蟒草，天资不是很聪慧，却深得仙缘，经仙人点化后，她潜心修行六百年，方修炼成精，化出人形。她为人很和善，日常生活也很单调，除了在河水中修行，偶尔她会去附近的村落，在热闹的地方摆摊为人看诊，收取很少的诊金……”
一道“咕噜噜～”的声音，不合时宜地从我肚子里传出，不紧不慢地打断了白翁。白翁的解说戛然而止，“金”字拖着长长的尾音，和“噜～”交错缠绕，飘荡在我们三个人耳朵里。
更尴尬的是，又一个“咕噜～”飘出。这次没有了白翁声音的衬托，它更清澈，更响亮，更嚣张，还升了一个上扬的音调，彰显它的悦耳动听。
那一瞬间我感觉，风停了，云散了，天黑了……
就在我犹豫要不要主动承认并道歉的时候，说时迟那时快，西瓜上前搂住白翁的肩膀。白翁一个哆嗦，收回正欲朝我探知的眼神，大惊失色后退两步：“西风上仙，您，您这是……”
西瓜苦着一张俊秀的脸庞，装作无力的样子斜靠在白翁身上，说：“不行了老白，我快饿晕了。走了走了，还是老地方八鲜楼，找个听风赏云的靠窗雅座，吃饱喝足后你细说此事。”
白翁有些不乐意：“可老夫不饿呀，老夫还未说到重点，主角还未登场哩。”
西瓜撅起嘴：“可是我饿呀，我饿得快不行了老白，你在哪儿不是一样说，路上慢慢说。”
白翁继续挣扎：“路上怎么慢慢说，风声定然要盖过老夫的嗓音，而且……”
话音未落，我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再睁开眼时，“八鲜楼”三个金灿灿的大字赫然出现在眼前。这难道就是西瓜所说的八鲜楼？才一眨眼的功夫，这么快就到了？
西瓜拖拽着白翁走进酒楼。白翁不情不愿的脚步，很像是不肯上学堂的小童子，我不禁笑了。西瓜很熟练地问小二要了二楼靠窗的东字号雅座，随后不忘安慰白翁：“这不，风声不会盖过你的嗓音，你坐下喝口茶慢慢说。”
白翁嘀咕着：“可老夫真的不饿，南河受黑线影响甚重，水产产量都有所下降，我们留些给凡人不好吗？”
西瓜摇头：“不好，我饿了。”还不忘回头叫我：“三表姑，这家店的蛤蜊豆腐汤可鲜美了，快来。”
白翁一听到蛤蜊，面露难色与西瓜讨价还价：“那我们少点一些河鲜，可以吗？”
他们一搭一唱地说个没完，我跟在他们身后上了酒楼的二层，莞尔笑了。
西瓜真是个贴心的晚辈啊。虽然肚子咕咕叫没有当众打嗝或放屁那么失礼，但终归不太雅观。若让其他仙者知晓西海龙王的女儿月洛，身为一介上仙，竟因为肚子饿咕咕叫在人前失了礼数，估计会笑掉大牙。
不过，神仙的瞬移之术，真是神奇啊，这得省去多少车费呀。
被笼罩在云雾下的码头，连同河水和陆地一起，整个儿奄奄的。我抬头瞧了眼厚实绵密的云层，连一条缝隙都不肯吝啬给阳光。还真是……相得益彰。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觉得满腔难以言说的压抑感较之前更甚，若不是方才西瓜给我吃了清明丸，估计此刻我已经晕厥过去，跌落云层了。
虽然之前我居住在东海边的渔村没什么见识，但也晓得，污水多半是发臭的。可是，我们从下游飞至上游，路经饲养水产的鱼汤再到码头，河水并没有一丝异味。
码头附近的河水相对下游而言颜色更暗更黑，黑线也遍布得更多更密。但仔细一瞧又能辨别出水线分离，水归水、线归线，黑线漆黑，河水清透，黑线的黑色并没有溶解在河水中，黑线缠绕得紧，令人晃眼以为河水变黑了。
眼下所见，果真如白翁所言，码头的情况最为严重，想必这怨气所化的黑线就是在码头附近的某处集中扩散开来，沿着河流下行污染了整条河床。
按理说，码头是货船和渡船的起航和停靠之地，本该是个人来人往的热闹地方。然而，此时才晌午，没有堆满货物的货船，和仅寥寥几人在等候启程的渡船，稀疏地停泊在岸边。岸边一位老妇推着小车正叫卖着茶叶蛋和玉米，除了她的叫卖声，整座码头安静得好似在沉睡。
货船边上，一名脚夫正在与他的同僚聊天。
脚夫甲苦恼：“唉，以前货多得来不及搬，每天累死累活的，腰都直不起来。现在吧，货少了，闲着没事儿干，老子还真有点不习惯，心里头发慌。”
脚夫乙抱怨：“谁说不是呢，以前一天跑五六船，现在一天一船还装不满。货哪里是少了，是快没货了，和我的工钱一样。”
脚夫甲苦笑：“今年水产收成这么差，一天能有一船已经很好了，唉……”
听白翁所言，这里的村民沿河居住，主要靠养殖水产为生，码头下游的渔场，是他们最大的水产养殖场地，而渔汤的收成便是他们生计的根本。将码头设在鱼汤上游，也是因为上游河床宽敞且有多条分支，便于水路交通和货物流通。
而如今，河水污染严重如斯，河蚌尚无法集满天地之灵气孕育珍珠，鲫鱼、白虾、螃蟹、田螺等其他普通生灵的繁殖与生长，又如何抵挡得住黑线的侵害。没有产出就没有买卖，没有买卖就没有收入，没有收入，何以生存。
心里不禁发问，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经历了怎么样的故事，心生仇恨和委屈，化的怨气如此之甚，几乎摧毁一整条河流。
聊天的两人愁眉苦脸的，脚夫甲的语气比之前更颓丧些：“掰掰手指，这样萧条的日子，已经有四个月了吧。”
说起这个，脚夫乙瞬间来了劲道，提了嗓门纠正他：“何止！我记得清清楚楚，她是半年前来的，自从她在码头设摊看诊后，这天就没太平过。”
脚夫甲拧眉：“你这么一提，我也想起来了，刚开始她来的时候还挺好的，”他的双眼陷入回忆，语气不自觉开始惋惜：“她的诊金和药方比镇上便宜，村里好多人排队找她看诊。”
脚夫乙：“可不是，我大舅二婶三侄子都去看过。可谁曾想，看上去清秀的姑娘家家，竟是个蛇蝎毒妇！”
脚夫甲想了想，才开口：“……也不一定全是……”
他还未说完，一个路过的老大爷打断他们：“容姑娘不是什么蛇蝎毒妇，她是个善良的好姑娘，你们不要乱说。”
脚夫甲还没反应过来，脚夫乙已经站起来，反驳老大爷：“怎么不是蛇蝎毒妇了，要不是道长及时发现她的药方有问题，我们早就一命呜呼了。”
老大爷摆手，急切解释：“容姑娘的药方没问题，我的病就是吃她给的药治好的。”
脚夫乙坚持：“有问题！问题大了！道长在药渣里找出水蟒草，这可是大伙儿亲眼看到的。水蟒草是什么？有毒的！老头子你有没有见识？《聊斋志异》有没有看过？要我说，这容姑娘定是书里所说的水蟒妖精，毒害我们是想吃掉我们。”
老大爷急得跺脚：“那是传说，你们怎可听信谣传，且不说这世上到底有没有水蟒草，就算真的有水蟒草，也没人知道它长什么样，你们不能只听信道士的一面之词？”
脚夫乙上前一步，手指着远处：“老头，你好生去问问，去村里头问问，有多少人吃了她的药方后腹泻的，道长说了，服用水蟒草，轻则腹泻，重则致命！要不是道长正巧路过我们村，发现容姑娘有鬼祟，及时制止大家服药，否则要出人命了！”
脚夫甲劝说：“算了算了，你同老人家争辩说这些做什么。”
脚夫乙颇为激动：“别拦着我，我还没说完呢。她来了我们村以后，河水不再清澈，养殖的水产也死了大半。还有，她勾引付家书生的事儿村里头人尽皆知，老头你说说看，如果她真如你所说是个善良的好姑娘，怎会做出这等伤风败俗之事。”
脚夫乙一口气列出一条条一桩桩，老大爷不知先回应哪一条，气得牙齿打颤：“她同付书生没有关系，你们……你们血口喷人！”
眼见势头不对，一旁卖茶叶蛋的老妇急忙拉着老大爷离开，脚夫乙在脚夫甲的好生劝阻下，也没再说什么。
白翁摇了摇头，轻叹出一口气。
西瓜开口打破了静默：“源头，可是他们口中所提到的容姑娘”
白翁转过身面向我们，点头道：“正是。”
我不禁发问：“凡人的怨气能对河水产生那么大的影响吗？容姑娘是借助了旁门左道，亦或者……她不是普通人？”
西瓜摇头，“普通凡人自然不能，”他看向白翁，“老白你来说吧，你肯定知晓容姑娘的底细。”
白翁沉声道：“容姑娘确实不是凡人，她是水蟒草精。”
西瓜露出一幅“原来如此”的表情。
白翁继续补充：“容姑娘，原是南河流域中的一株水蟒草，天资不是很聪慧，却深得仙缘，经仙人点化后，她潜心修行六百年，方修炼成精，化出人形。她为人很和善，日常生活也很单调，除了在河水中修行，偶尔她会去附近的村落，在热闹的地方摆摊为人看诊，收取很少的诊金……”
一道“咕噜噜～”的声音，不合时宜地从我肚子里传出，不紧不慢地打断了白翁。白翁的解说戛然而止，“金”字拖着长长的尾音，和“噜～”交错缠绕，飘荡在我们三个人耳朵里。
更尴尬的是，又一个“咕噜～”飘出。这次没有了白翁声音的衬托，它更清澈，更响亮，更嚣张，还升了一个上扬的音调，彰显它的悦耳动听。
那一瞬间我感觉，风停了，云散了，天黑了……
就在我犹豫要不要主动承认并道歉的时候，说时迟那时快，西瓜上前搂住白翁的肩膀。白翁一个哆嗦，收回正欲朝我探知的眼神，大惊失色后退两步：“西风上仙，您，您这是……”
西瓜苦着一张俊秀的脸庞，装作无力的样子斜靠在白翁身上，说：“不行了老白，我快饿晕了。走了走了，还是老地方八鲜楼，找个听风赏云的靠窗雅座，吃饱喝足后你细说此事。”
白翁有些不乐意：“可老夫不饿呀，老夫还未说到重点，主角还未登场哩。”
西瓜撅起嘴：“可是我饿呀，我饿得快不行了老白，你在哪儿不是一样说，路上慢慢说。”
白翁继续挣扎：“路上怎么慢慢说，风声定然要盖过老夫的嗓音，而且……”
话音未落，我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再睁开眼时，“八鲜楼”三个金灿灿的大字赫然出现在眼前。这难道就是西瓜所说的八鲜楼？才一眨眼的功夫，这么快就到了？
西瓜拖拽着白翁走进酒楼。白翁不情不愿的脚步，很像是不肯上学堂的小童子，我不禁笑了。西瓜很熟练地问小二要了二楼靠窗的东字号雅座，随后不忘安慰白翁：“这不，风声不会盖过你的嗓音，你坐下喝口茶慢慢说。”
白翁嘀咕着：“可老夫真的不饿，南河受黑线影响甚重，水产产量都有所下降，我们留些给凡人不好吗？”
西瓜摇头：“不好，我饿了。”还不忘回头叫我：“三表姑，这家店的蛤蜊豆腐汤可鲜美了，快来。”
白翁一听到蛤蜊，面露难色与西瓜讨价还价：“那我们少点一些河鲜，可以吗？”
他们一搭一唱地说个没完，我跟在他们身后上了酒楼的二层，莞尔笑了。
西瓜真是个贴心的晚辈啊。虽然肚子咕咕叫没有当众打嗝或放屁那么失礼，但终归不太雅观。若让其他仙者知晓西海龙王的女儿月洛，身为一介上仙，竟因为肚子饿咕咕叫在人前失了礼数，估计会笑掉大牙。
不过，神仙的瞬移之术，真是神奇啊，这得省去多少车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