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春分前后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九公主设下露琼宴,邀盛京有头有脸的王孙贵胄们共同赏花品酒。

    这日一早,公主府门前熙熙攘攘,贵女们打扮精致,郎君们各个意气风发。红男绿女,欢声笑语竟比过了百花齐放。

    姜樾之来得不算早,今日穿了墨绛红软缎袖衣,乌发云鬓中点缀几只翩飞的蝴蝶。叫人只看一眼,便再难移开目光。

    她方下了马车,将帖子递给公主府的门仆,府中人都认得她,好话便一句接着一句:“姜大娘子越发光彩耀人了,公主殿下已经等候许久,大娘子快快请进。”

    姜樾之微微颔首:“有劳带路。”

    还未等她提步入内,便听见不远处高墙下一阵喧闹:“动作都快些,东西都看好了,今儿晚上的演出,不得有半点马虎。”说话的人声音极其尖细。

    “大娘子见笑了,这是公主殿下安排的舞姬,在晚宴上赏舞听曲儿,美酒佳肴作伴,为此露琼宴殿下实属费心。”

    姜樾之点头:“公主殿下的眼光向来好,我也期待今夜的宴会了。”

    玲珑雅致的亭台楼阁,秀丽优美的水池小榭,曲水流觞,各色名贵花种摆放各处,暗香浮动。

    穿过长廊,便来到女宾们所在的御庭轩。

    宾客都已经到齐,唯独主人家迟迟未来,姜樾之一现身,便有不少小女郎们凑上前去。

    “姜姐姐,你可来迟了,等会需得自罚三杯。”

    姜樾之:“请帖上写的明明是申时左右到,你看我还来早了呢。是你们一个个迫不及待想喝公主的美酒,才早早来侯着的是吧?”

    “瞧瞧,我就说了咱们这一群人都说不过姜姐姐一张嘴。”

    男宾与女宾隔了一条水涧,大昌民风开放,对男女大防并不严苛。男女可同席也可同论诗酒。

    “福熙公主到。”

    随着一声通报,众人嬉闹的动静瞬间停止,朝着声音来源处行礼问安。

    祁岁初今日一袭银丝翡翠百花裙,与头上那宝贵的碧玺头面相得益彰,锦绣荣华。雍容气度,让人不禁感叹果真是大昌唯一的嫡公主。

    “参见九公主。”

    “都别拘着了,你们都是本宫相熟之人,年岁相当。”祁岁初掩唇一笑,“若今儿你们有看对眼的,也算本宫当次红娘了。”

    女宾这边各个含羞带怯,男客亦是挺直了腰杆。

    “咦,怎么皇兄还没来,可派人去东宫问了?他面子大,不会让做妹妹的亲自去请吧。”

    “福熙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远处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你既然亲自下了帖子,孤怎会缺席。不过许久未来你这公主府,繁花似锦,看迷了路。”

    众人再次朝拜:“参见太子殿下。”

    “不必多礼,这样好的日子,孤也许久没有见过了。”

    祁岁初撒娇道:“皇兄既然来迟了,稍后宴席之上,得自罚三杯。”

    “三杯怎么够,你府中的好酒,孤可是念了许久。”

    祁岁初扬起笑脸,一副天真做派:“今儿一定让皇兄尽兴。”

    隔着水榭,祁晔瞧见人堆里的姜樾之,红黛相媚,绮组流光。

    姜樾之悄悄抬头,便与他的目光撞了个正着。太子殿下生的好,在战场上历练这三年,又增添几分浩然之气,眉目间已有了睥睨天下的威严。

    祁晔移开目光,与来奉承讨好之人周旋。

    太子必然是男宾那边的主心人,女眷这边便都围着祁岁初说话。

    一位姓孟的娘子道:“公主殿下这头面是时兴样式,我在盛京都未曾见过呢。”

    祁岁初款款一笑:“说来还得谢谢表妹,得亏的她,让皇兄破费送来这幅头面。”说着扶鬓一笑。

    孟吟面带揶揄:“这太子殿下,瞧着还是个惧内的主儿呢。”

    话音刚落,便引起一阵哄笑。

    姜樾之装作羞赧地低下头:“孟姐姐说什么呢。”

    “哎哟,还不好意思了,都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胡倾蓝也出声调侃道:“就是就是,如今盛京之中,除了姜姐姐,还有谁能配得上储妃之位。”

    几番寒暄,祁岁初便让贵女们分散去院中赏花。贵女们各自携了相熟的姐妹游园,小径一旁的姚黄魏紫花瓣上还残留着水珠,娇艳欲滴,美不胜收。

    “果然只有在公主府才能见到这样名贵的牡丹,听闻今年进贡上来的牡丹花,皇后娘娘半数都赐给了公主殿下。皇后娘娘对公主的宠爱真叫人羡慕。”胡倾蓝虽然喜欢这些花,但不敢轻易去碰,生怕碰坏了惹公主不悦。

    几人一路走着,忽闻一阵琴音,弦随流水急,调杂秋风清,声声入耳句句入心。

    “这琴音当真美妙,不知是何处传来的。”胡倾蓝张望着,似乎想要觅得声音的方向。

    姜樾之指了个方向:“好像是轻语轩传来的声音。”

    孟吟了然:“原是为今晚宴席做准备,现在听来便已经妙音如水,也不知晚宴时会是如何的精彩。”

    胡倾蓝想到什么似的,阻止二人前行的脚步:“咱们还是别往那处走了。”

    孟吟:“为何?”

    “公主殿下喜新,没有固定的琴师,怕是从青芜坊寻来的人。那里的人……总之咱们还是少招惹为好。”

    九公主做事荒.淫,喜颜色好的男子,世家子弟有不少俊朗之人。可若招惹了这些人,怕是要给其一个名分,祁岁初不喜束缚,虽偶尔调戏人家,却不出格。

    但青芜坊是盛京于城东处最繁华亦是最大的秦楼楚馆,一坊分十二司,高低贵贱,等级分明。

    又分男馆女馆,保证所有达官贵人的各种喜好。美人千万,各式各样在里头都能找到。遑论十二司里的首司云间来,乃是宫中御用舞馆,在宴会中为陛下皇后献舞献才,此乃身为青楼女子一生的荣耀。

    当然,最低等窑子里头的人,也只能来者不拒,日夜接.客。

    总之,九公主荤素不忌,不在意流言蜚语,她们却不能。

    “原是请了青芜坊里头的人,也不知请的是哪一司。”

    姜樾之忽然明白过来,今日太子殿下为何会应邀出席。

    楚千瓷所在的满庭芳便是青芜坊里排行第二的青楼。

    “时辰也不早了,咱们尽快入席吧。”胡倾蓝道。

    琴声戛然而止,轻语轩里鱼贯而出身着统一服制的伶人,面容各个精致,手持琵琶动作整齐。

    胡倾蓝到底是年纪小,被家里人拘着远离青芜坊,但对美丽事物的好奇心驱使她停下脚步。

    姜樾之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伶人们面容妖冶,面上画着浓妆,只有一人,脸上盖着一层薄纱。他的身量很高,比之其余人仿佛鹤立鸡群。肩背宽阔,白衣镶嵌红边,与其眼尾那抹艳丽的红相得益彰。

    风吹习习,撩动了美人面纱,墨鬓朱唇,胜过院中百花。

    他们脚步匆匆,胡倾蓝还未来得及看清全貌,这些人便匆匆穿过垂花门,只余一阵脂粉香。

    这么多人在她眼前经过,姜樾之却只瞧见了一人。

    明明脸上浓墨重彩,可偏偏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明明,他们不过短短见过两面。

    “姜姐姐,你在想什么呢?”胡倾蓝见她在发愣,便出声询问。

    姜樾之:“没什么,咱们走吧,去乘云阁。”

    浮云卷霭,明月流光。

    露琼宴的宾客依次入席,风亭水榭,案上红漆描金海棠碟中,金乳酥,贵妃红,金银夹花等菜肴精致,就连摆放都颇有门道。

    镂金铺翠,叶色攒青,人语喧乐,酒香味浓。

    太子殿下换了身玄色对襟常服,高坐主位,不知与公主殿下说了什么,惹得其笑逐颜开。

    “表妹来了,来我身边坐吧。”祁岁初招手示意她过来。

    姜樾之对身边二人歉然一笑,遂走上前去:“见过太子殿下,九公主。”

    “你啊,就说你规矩多,本宫特意吩咐人将你的位置安排在此,等会你可多喝几杯酒。”毕竟,等会发生的好戏,我要亲眼看着你的表情。

    “孤离京三年,竟没想到你们关系变得如此要好。”

    姜樾之方入座,便听到此揶揄之言,虽语气嬉笑,但总叫人听得不舒服。

    “您不知道的可多着呢,等多过些时日,皇兄便都分晓了。”

    众人都入席,祁岁初唇角一弯,摸了摸鬓上的头面:“皇兄送我如此大礼,我也该回报才是。”遂一拍手。

    琴声渐起,交杂琵琶轻音,鼓声点点,身着纤云舞衣的舞姬踏着鼓点而入,身姿曼妙,舞转回红袖。

    “皇妹有心了。”祁晔举杯,一饮而尽,“孤先喝一杯酒,谢过皇妹相邀。”

    太子殿下都已开席,其余人便也不拘泥,纷纷动筷。

    祁岁初回敬一杯酒:“皇兄谢早了。”

    祁晔皱眉,正不知她所言何意时,鼓声渐急,几乎盖过了所有杂音。

    所有人的目光,皆被舞池中央,从众人之中冒出的那道身影吸引住了目光。

    身着朱红鎏金舞衣,在一片清雅白色之中尤为耀眼突出。面带水色珠帘面纱,随着主人的动作摇曳。那面纱遮不住人脸,只叫那张清丽绝伦的容颜,妩媚难掩。

    美人舞如莲花旋,世人有眼应未见。水袖环身,眉眼如画,明明在做讨好人的事,偏偏她眼中无献媚,仿若一朵孤傲的梅花,独自绽放在枝头。

    水腰擅舞,鼓声渐停,歌声婉婉,扣人心弦。

    周遭声起,议论纷纷,有不胜酒力的郎君认出中央那人,竟便这般直直呼出她的名字:“楚千瓷?”

    就连今夜想要独善其身的姜樾之,都借着饮酒的姿势,偷偷看那位太子殿下的脸色。

    别说九公主爱看,她也爱看这等痴男怨女的戏码。

    离别时,我允你凤冠霞帔千里红妆正妻之位。再见时,你水袖善舞,供人赏乐。明明近在咫尺,却相隔千里。

    姜樾之望着那昔日对手,宫中教习并无跳舞,楚千瓷向来要强,为了学这舞怕是也花费了不少功夫。

    姜樾之敏锐嗅到一旁那人的目光,忙收敛了面上平静的神色。但,主位上那位怕是更不好过,她可没忽视那几乎要被捏碎的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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