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凉州是不行了,要去大贺,找李文辅去。”

    这就是默许了,霍尔拜谢蔺斯鹰,“下官告退”。

    李文辅是白手起家的三朝老臣,年幼时便在太祖身边南征北战,半生戎马,年过四十才有子嗣,太宗朝赐国姓,加封卫将军,时人尊称国姓爷。

    李文辅为人刚直,既不结党营私,也不与世家大族深交,高宗自来信赖非常。

    正因国姓爷这般脾气,霍尔自信一定能成,把公务安排妥当,下午便只身去了李府。

    李文辅是靖安府人氏,与凉州相隔不远,饮食习惯上更近于草原氏族,只是在中原已久慢慢融入了中原的饮食风俗而已。

    霍尔念及于此,半路折去了南安阁,南安阁是凉州驻京师代办所下属的一家酒楼,凉州在饮食上远比大贺精致,要说西北饮食,当属这里正宗,霍尔自己都还常来,驾轻就熟的点了几样奶酪甜点。

    “哎呦,老爷子最近淤湿内盛,奶皮子怕是吃不得了。”

    霍尔闻言一动,转过头去,果然看见慎淮州抱着手臂立在后首。

    “慎哥哥!”

    霍尔像看到了久别重逢的亲人,嗷的一声飞奔过去,扑住了慎淮州。

    “别介”,慎淮州嘴上抵抗,“大老爷们的,少他妈给老子撒娇”。

    霍尔才不听他说什么,结实的膀子肉使劲摇着慎淮州,“老慎,都是你!你带了一次宋誉就把我忘了,你说,是不是你?”

    慎淮州斜眼看他,“你师兄弟跟我什么关系?把狗熊爪子给老子拿下来”。

    见慎淮州一脸事不关己,霍尔气的要去锤他,“怎的不派我去?”

    “老子多大脸,你去不去又不是老子定的。”

    霍尔有些沮丧,“我想去”。

    慎淮州见孩子一脸脾气变得有点伤心了,不再逗他,敲他脑壳道,“去什么凉州,你去大贺”。

    霍尔也不说话,顿顿地望着他。

    “真就那么想去”,慎淮州叹了口气,“你小子要沉得住气,你们蔺大人心里的筹谋且深且远呢,他早跟我说,要你跟着李文辅,我已跟老爷子说过了,大贺路远道险,收拾收拾,不久就要走啦”。

    霍尔愣在原地。

    “大贺那么彪悍的民风,宋誉可遭不住”,慎淮州瞧着他眨了眨眼,“哪有你皮糙肉厚的这么经得住造”。

    “我……你们……”,霍尔回过味来,心下明白这些人对自己和宋誉实在关心爱护,一下子尬在原地,呆呆壮壮的样子竟显出一分扭捏。

    “老爷子听说你去高兴着呢”,慎淮州看不下去这个腻歪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奶皮子就别拿去祸害老爷子了,你们尚书大人最近瘦了,给他补点甜品”。

    “慎大人,小霍大人,小人有失远迎”,忽然有人从南安阁下来。

    慎淮州迎了上去,“白掌事倒是交友甚广,天下无人君不识啊”。原来是凉州驻京经办的掌事白宗明。

    “慎大人取笑了,南安阁一向仰赖各位大人照拂,小人感念于心”,白宗明拱了拱手,他身宽体胖、眉眼佛像,脸上除了微笑极少有别的表情,霍尔虽没见过他,却一下子明白了他石佛外号的由来。而慎淮州身份颇高却行事神诡,在外一贯有玉面佛的美称。

    慎淮州显是约了白宗明谈事,两尊佛碰面,眉眼往来之间便有深深的电光火花。

    霍尔只是看着都感觉目眩,麻溜道别去了李府。

    回去兵部的时候宋誉也从户部办事回来,看到出使函令时只是惊奇。

    宋誉握着函令,正兀自出神,霍尔大步流星走了进来。

    “宋誉!”眼见宋誉神色一如往常,霍尔有些不满,“马上出使凉州,你居然毫无波澜”。

    “正要找你,你总算回来了”,宋誉放下公文,向霍尔走过去。

    还没走近,就被霍尔捉住胳膊。

    “哎呦我……霍尔,你晃我干嘛”,被一个肌肉硬的像铁一样的人激动不已的一把抓住,宋誉有点头晕。

    “去凉州啊宋誉!你到底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意味!咱们好些年没在西北大规模开战了,这几年给憋屈成这个样子,早晚必有一战!西北地理环境复杂,沙漠、草原、河谷、雪山纵横交错,现在能去一次你知道多么可贵!”

    “你知道我有多想去!要是别人占了这个机会,老子第一个不服,你是我兄弟,你去我认,有豫亲王在,季文泰嚣张不了多久了!宋誉你个书呆子,你现在给我好好练功夫,以后真正上阵,您那三脚猫功夫,我可护不住!”

    霍尔嗷嗷的嚎个不停,宋誉习惯了他这脾气,听他口无遮拦的嚎了好一会,止住他道,“你想去凉州?”

    “想去有什么用?皇上看上了你,我只能跟这着老爷子去大贺”,霍尔哀怨地看了他一眼。

    “那不还是准你去了”,宋誉看他一眼,知道霍尔并不介怀,心下略安。

    正说着,宋誉身边的小厮请了进来,附在宋誉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

    宋誉听完,隐隐有些烦躁。

    霍尔以眼观心,一下子就明白了,“啧啧,知道你出远门,立马来催你完婚啊”。

    宋誉翻了个白眼,“非要故意气我”。

    “哎,那你要我怎么说,俩人都不愿意,又不敢跟长辈直言,就这么拖着。唉,舒华那么干脆直爽的性子,也就是近墨者黑,跟着你就婆婆妈妈。”

    宋誉气的不行,“站着说话不腰疼,忤逆长辈大违孝道,这种事只能以礼相抗”。

    霍尔噗嗤笑了出来,“还以礼相抗,这种事上拖泥带水那就没完,跟个老娘们似的,要我说,你就回去绝食明志,家里人还能逼死你不成?”

    “你少出馊主意。传出去让人笑掉大牙!”

    “好好好,是我瞎说,瞎说而已,兄弟你自求多福”,霍尔知道宋誉是极温润的性子,不再废话,只是禁不住幸灾乐祸。

    因着出使的函文已发,吏部的流程要走,部里的事也要归拢,出使前还有诸多磋商会谈的事宜,两个人开始忙的不可开交了。

    出使的日子渐渐近了,已经成了摆在蔺斯鹰案头的头等大事。

    如今豫王重掌兵部,蔺斯鹰这个昔日的麾下四子又归巢了。

    有些事要请豫王定调,去内阁值房可以,去豫王府也可以,隐忍了这许久,蔺斯鹰才不去避这个嫌,等着豫王从内阁回府,径直去了豫王府。

    豫王贵为众王之首,可府邸并不奢华张扬,远远望去自有一副威严沉静的气派。

    蔺斯鹰深深望了一眼,或是许久没来,内心一阵波澜,思绪翻涌之际脚步不由得停顿。

    “蔺大人!”却是守卫亲兵极为亲近的唤他。

    因着这一声亲切的问候,蔺斯鹰有了回归的实感,他微笑着点点头,大踏步走进东院。

    还未进门,已听到慎淮州和敖仁其的声音,嘴角不由得弯了起来。

    三人久违地碰面,都是说不出的高兴,只是高兴之余不免想起闻寄泓来,又有一丝难过。

    李少容见蔺斯鹰进来便问,“斯鹰,两头的日子可定下了”?

    “回王爷,李大人明日启程,至于宋誉去凉州的行从也已定下,只是这两日是否可以启程,臣请王爷示下。”

    李少容点点头,却望向了敖仁其。

    “王爷之前命臣寻的那位,臣两日前已寻到了,只是此人性格实在怪癖,还未近他身便逃的无影无踪,倒是费了一番功夫给他看了信物,他才一言不发地跟着回来。”

    “他肯来就不错,你费了心思”,李少容叹了口气,“由着他罢,顾章青知道怎么用他”。

    慎淮州和蔺斯鹰对视一眼,心想这什么人,竟让豫王如此费心。

    “臣昨日才见到他,此人高高瘦瘦,有些佝偻,四肢很长,像滕蔓一样垂着,臣看他不喜与人来往,但对周遭环境机警异常,耳目机灵远甚常人,有点像草原上的胡狼。”

    李少容轻笑,“你看人是极准的,这里显不出来,他在草原如蛟龙入海”。

    这下三人相视,眼神中都有些惊诧。西北多大漠,旷野之中搜寻敌部锁定敌首首先就是难题,三人长在西北作战,心知此人分量,都是一样的心潮澎湃。

    两队人马,去大贺的出使队伍人员多、规格高,却已早早定下,唯余凉州的小队人马,豫王颇费心思。

    蔺斯鹰还在等豫王定下出使的日子,李少容却不知在想些什么,有些出神。

    他带着玉扳指的指节轻叩桌沿,沉吟不语。

    少顷,李少容回过神,这一声的叩音就稍大一些。三人都是心思极细敏的人,立时凝神看他。

    “让宋誉明日一并启程。斯鹰,给顾章青急递,玄甲营的操练即时奏报,我要亲自过问;仁其,从甘泓到陆函,八个人在册的外派实录全部整理,不在录的调驿站、银庄、商会和行府私录,不要显出咱们的方向;淮州,上次要你追查的事,我给你提个醒,作假做一层全套的不难,难的是一层之外层层作假。”

    三人听后俱都凛然,慎淮州更是如此,豫王曾说皇帝悲痛却不无措,慎淮州便知豫王疑心皇帝另有私生,可想追皇帝的事情,便是慎淮州也是艰难异常的,他费了好大心力却一无所获,正是思绪纷乱之时,豫王这一点拨及时得紧。

    李少容擅于棋道,做事也是一样,看习惯走一步想三步甚至更多,能在他面前过关并不容易,三人都是被这种风格千锤百炼磨出来的。

    李少容一贯和颜悦色,三个人却都知道手头的事有的是功夫,累虽是累,却心劲十足。皇帝迫不得已让了一步,旁人看来是豫王复得圣眷,可豫王的人却时时警醒,皇帝心有芥蒂,所有的春风和煦都暗藏凶险,西北的事李尤敏搞砸了并不会真正受损,换做豫王,欲加之罪简直何患无辞,半点差池都会血雨腥风。

    政治斗争只有图穷匕见才是终点,这件事三人在六年前就切身体会了。

    从东院回去的路上,早些年还是四个,闻寄泓不在,如今变成了三个。

    “若有这么神准,那便是天赋使然。这么多年我只见过寄泓有这样本事”,慎淮州有些感慨。

    蔺斯鹰和敖仁其看了一眼慎淮州,四人跟在豫王身边南征北战,生死之交,情分甚重。论行军作战,闻寄泓在四人中尤其独到,实实在在的百胜将军。如果不是六年前那场变故……

    或许是刻意,三个人很久没提过闻寄泓了。此刻三人心中都是一样的想法,平了西北只是开始,有的事是死结,只能不死不休。

    “雍王爷倒是能忍也能熬,从甘泓到陆函,八个人倒是保全了”,敖仁其终是有些感伤。

    蔺斯鹰叹了口气,“也是一样的伤筋动骨啊,西南八将从前多么赫赫有名,现在雍王府唯余裴序顶着,王爷要你追查,可是退在幕后何其难查,如今朝会议会,除了皇帝钦点,雍王爷都一言不发,要说咱们两处,哪里都不好过”。

    “不好过才更要好好过”,慎淮州眸色阴冷,“收拾了恕王赏的烂摊子,有一笔算一笔,跟那位慢慢算”。

章节目录

宁时无忧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朱雀七三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朱雀七三并收藏宁时无忧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