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宫后，卫珩却并不着急回去，他吩咐萦回将马车停在一处街角，路上仍有许多行人在雪中穿梭来去，硕州多权贵，见到了这样华贵的马车，大家虽有意避让，却也都习以为常。
卫珩将车窗推开一丝缝隙，恰好能望见周府门前，以往都是人来人往，门槛都要被踏破，如今却门可罗雀，显出几分萧索。
“楼主，周将军他……咱们当真不管了么？”萦回见他一路沉默，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
“他不会有事，”一丝凉风乍然从窗缝钻进车厢内，卫珩紧了紧肩上的狐裘，语气淡然，“姑且再等一刻罢。”
甚至才过去了不到一刻，便见一身朱袍的周枕淋着雪走到了周府门前，他拍了拍肩上的积雪，又稍理了一下衣冠，这才将门叩响。
谁知开门的竟不是府中的下人，而是个十分貌美的中年妇人，形容似乎有些疯癫，她捧着周枕的脸抬头哭道：“伯儒、伯儒……我的伯儒回来了。”
周枕略显无奈地将手覆在她的手上，但并无半点不耐，反而神色格外柔和：“母亲，儿是叔越。”
妇人顿时止住了哭泣，眼神却飘忽又迷茫，口中喃喃念叨着：“叔越……是叔越，娘怎么认不出了……那我的伯儒和仲怀呢？”
“大哥二哥如今正周游列国呢，您忘了？”周枕轻呼出一口气，搀扶着她朝府内走去，只留下紧闭的朱门。
卫珩微蹙眉头，将一切尽收眼底，沉默着抬手关上了车窗。
“属下听闻周大人膝下曾有三子，只是长次二子接连早夭，想来是那时……”
闻言，他沉吟须臾，垂眸轻轻叹息了一声：“周氏医术冠绝九州，却也难医心病。”
我守在炉前烧水烹茶时，纨素从外面大步跑了进来，我一边将刚煮好的茶汤倒入茶盅，一边问他来寻我所为何事。
他在我跟前站定，伸手就要去倒我才烹好的茶，我眼疾手快地轻打了一下他的手背，嗔怪道：“越发大胆了，这是给楼主的。”
“外头有位声音好听的美人姐姐说有要紧事找婳吾姐。”
我正思索着此人是谁，只见纨素悻悻地收回手，补上了一句：“对了，她姓薄。”
薄雪？她怎会突然来折砚楼找我。
我放下手头的活计跑了出去，果然见到薄雪在大门外神色焦急地踱来踱去，甚至连我走到她跟前都还未发觉。
于是我唤了她一声，薄雪这才抬起头，露出一双隐隐泛红的水眸，猛然抓住我的手腕：“婳吾妹妹，采舟他——”
“姑娘！姑娘！”
只是话音刚出，便有个小丫头气喘吁吁地飞奔了过来，她喘着粗气急急地趴在薄雪耳边说了些什么，薄雪的神情总算缓和下来，她转身又看向了我，欠身拜了一拜，轻咬朱唇，似在踌躇。
“奴家唐突搅扰，多谢婳吾妹妹肯赏脸……”
“无妨，婳吾并未帮上什么忙，薄雪姐姐不必这般客气，”我连连摆手，目光却越过她落在了后头的卫珩身上，萦回正撑着伞与他一同朝我这边走来，“楼主回来了，请恕婳吾不能多送。”
薄雪重重地点了点头快步离去，我则走到卫珩身边随他一边往楼中走一边问道：“楼主事情解决得如何？”
卫珩轻轻一笑，从雪白的狐毛斗篷中伸出手将一个鎏金嵌宝的小巧信筒放入我手中：“不值一提。”
我有些怔怔地阅览了一遍其中的消息，上头详细地写着边关的最新战况，以及提到有一位红衣女子常常出入公子岚帐中。
“姬略？”
我下意识地便抬头问出这二字，卫珩不置可否，只云淡风轻地问我茶呢。
我那时并不知晓，他是刻意将我支开的。
趁我去端茶的间隙，卫珩边解下沾染了些许风雪的狐裘边淡声吩咐道：“去查查姬略，事无巨细。”
一旁的图珠接过略带湿意的裘衣，飞速垂首应下，下一瞬却又诧异地抬起了眸子。
“姬……略？此事……楼主为何不交予婳吾？”
卫珩拿起矮几上未看完的公文继续翻看起来：“她与姬略交好，若是姬略没有问题，我又怎能因此让她两人生了嫌隙？”
其后几日，边关再未传来消息，人们常说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可这无尽的等待着实令人煎熬。我常常会想，姬略被白寒笑看上，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那位小侯爷倒是个性情中人，只是他的母亲似乎并不是好相与的，而姬略，又真的会甘心做一只金丝雀吗？
在这样的重重心事之下，我收到了边关大捷的消息，只是白寒笑负了伤，好在已经脱险，不日便会回都。听说他是为护姬略而受的伤，我与卫珩都未料到这一层。
短暂地惊异过一瞬后，卫珩笑了笑，揶揄道：“看来你的这位好友，还真是颇具魅力。”
“那是自然，姬略可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无论什么人见了她也都会为她倾倒的吧。”
我突然就得意起来，只听卫珩十分捧场地接话道：“如此说来，我倒想见见她了。”
可他们先前分明是见过的，卫珩不问何时，只淡淡地说，不记得了。
对于我的不依不饶，卫珩并未显出任何烦躁亦或是不耐，直到他放下手中书卷，我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忘形。
他朝我看了过来，一双美丽的眸子似笑非笑，语气格外正经地问道：“依你之见，我该对她念念不忘？”
“我……”
我一时语塞，却听得他轻笑一声，这才晓得自己又被逗弄了。
再见到姬略时我却惊愕得说不出话来，她左脸上偌大的一条血痕自眉尾贯穿至下巴颏，像是被一剪刀划破的珍贵绣品，我脑海中只剩下触目惊心这样一个词，她自己却满不在乎。
此后又数日，姬恪身死的噩耗传来，纵然见惯了生死，初闻时我仍觉得心口有些沉重，大抵因为她是姬略的姐姐。折砚楼的人死后无墓无碑，有幸能回来的大多是拉去登遐司焚了，但因着姬略的关系，我让登遐司的人暂时将此事搁置了，打算去问一问她的意见。
不料我还未找到姬略，她便先来了谢庭，我们都未曾想到，她会上书卫珩请求动用越人馆的江湖秘术，为她换皮。
而那剥下的皮会是谁的，此时此刻不言而喻。卫珩说从前只闻姬略是楼中最能狠下心的，如今算是真正见识了。
可我知道她不是那样的。
因为在那之后的一日夜里，我曾看见姬略以一种可以说是有些怪异的姿势环起双臂坐在地上，就像是在拥抱自己，她闭着双眼，将脸颊轻贴在自己微微耸起的一侧肩头，仿佛在用灵魂接受月辉干净而清澈的洗涤。
这世间从来没有人能真正完全了解任何人，除非变成她，去亲自走她走过的路，可等真到了那时，又会面临千千万万种感受中的一种。
何况变成什么人什么物件这件事本身就是一种不可能。
自那以后姬略便去到白寒笑身边做事了，听说白寒笑待她极好，变着法儿地哄她开心，只是她一如往常那般不爱笑，一双眸子虽美得要命却比君稷山上的冰雪还要冷。
某日午后我陪在卫珩身边晒着略带暖意的阳光昏昏欲睡时，他轻唤了两声我的名字，却欲言又止，接着猛地一蹙眉，唇角竟溢出一丝血来，生生将要说的话挡了回去，我登时吓得困意全无，他则温声说着无妨，运气调息起来。
片刻后他简短交代了些楼中事务相关，便匆匆入君稷山闭关去了。我猜大概是这些时日事情太过繁琐耽搁了时日，因此内息紊乱。
卫珩虽已将寒魄十式参透了九式，却终究未完全练成，更别说他又遭过反噬，闭关这事到底还是马虎不得。不过于我来说也算是件好事，如此我便又有时间去继续调查先前的未竟之事。
我托了纨素也一并去找寻医治卫珩身上寒疾的方法，然而多年后我却无比后悔做了这个决定，倘若不是那时的我自作主张，或许纨素的人生会是另一番光景罢。
那时的纨素早得卫珩青睐，一身武艺精进得飞速，折砚楼上下任谁都知道年仅十二岁的纨素是楼主身边的大红人，就连卫珩这般不信神佛之人，竟都托流风回雪阁的采买在外办公时顺便请了把长命锁好让他戴着。
至于卫珩，或许只是随意相赠，毕竟他时常会给身边人送些小玩意儿，有时是首饰，有时是剑穗之类的，可纨素却将那锁宝贝得紧，以红绳串了挂在腰间，走路时会发出细微的轻响。
只有看见那把银光锃亮的锁时，我才会想起，其实纨素还只是个未出总角的孩子。
卫珩将车窗推开一丝缝隙，恰好能望见周府门前，以往都是人来人往，门槛都要被踏破，如今却门可罗雀，显出几分萧索。
“楼主，周将军他……咱们当真不管了么？”萦回见他一路沉默，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
“他不会有事，”一丝凉风乍然从窗缝钻进车厢内，卫珩紧了紧肩上的狐裘，语气淡然，“姑且再等一刻罢。”
甚至才过去了不到一刻，便见一身朱袍的周枕淋着雪走到了周府门前，他拍了拍肩上的积雪，又稍理了一下衣冠，这才将门叩响。
谁知开门的竟不是府中的下人，而是个十分貌美的中年妇人，形容似乎有些疯癫，她捧着周枕的脸抬头哭道：“伯儒、伯儒……我的伯儒回来了。”
周枕略显无奈地将手覆在她的手上，但并无半点不耐，反而神色格外柔和：“母亲，儿是叔越。”
妇人顿时止住了哭泣，眼神却飘忽又迷茫，口中喃喃念叨着：“叔越……是叔越，娘怎么认不出了……那我的伯儒和仲怀呢？”
“大哥二哥如今正周游列国呢，您忘了？”周枕轻呼出一口气，搀扶着她朝府内走去，只留下紧闭的朱门。
卫珩微蹙眉头，将一切尽收眼底，沉默着抬手关上了车窗。
“属下听闻周大人膝下曾有三子，只是长次二子接连早夭，想来是那时……”
闻言，他沉吟须臾，垂眸轻轻叹息了一声：“周氏医术冠绝九州，却也难医心病。”
我守在炉前烧水烹茶时，纨素从外面大步跑了进来，我一边将刚煮好的茶汤倒入茶盅，一边问他来寻我所为何事。
他在我跟前站定，伸手就要去倒我才烹好的茶，我眼疾手快地轻打了一下他的手背，嗔怪道：“越发大胆了，这是给楼主的。”
“外头有位声音好听的美人姐姐说有要紧事找婳吾姐。”
我正思索着此人是谁，只见纨素悻悻地收回手，补上了一句：“对了，她姓薄。”
薄雪？她怎会突然来折砚楼找我。
我放下手头的活计跑了出去，果然见到薄雪在大门外神色焦急地踱来踱去，甚至连我走到她跟前都还未发觉。
于是我唤了她一声，薄雪这才抬起头，露出一双隐隐泛红的水眸，猛然抓住我的手腕：“婳吾妹妹，采舟他——”
“姑娘！姑娘！”
只是话音刚出，便有个小丫头气喘吁吁地飞奔了过来，她喘着粗气急急地趴在薄雪耳边说了些什么，薄雪的神情总算缓和下来，她转身又看向了我，欠身拜了一拜，轻咬朱唇，似在踌躇。
“奴家唐突搅扰，多谢婳吾妹妹肯赏脸……”
“无妨，婳吾并未帮上什么忙，薄雪姐姐不必这般客气，”我连连摆手，目光却越过她落在了后头的卫珩身上，萦回正撑着伞与他一同朝我这边走来，“楼主回来了，请恕婳吾不能多送。”
薄雪重重地点了点头快步离去，我则走到卫珩身边随他一边往楼中走一边问道：“楼主事情解决得如何？”
卫珩轻轻一笑，从雪白的狐毛斗篷中伸出手将一个鎏金嵌宝的小巧信筒放入我手中：“不值一提。”
我有些怔怔地阅览了一遍其中的消息，上头详细地写着边关的最新战况，以及提到有一位红衣女子常常出入公子岚帐中。
“姬略？”
我下意识地便抬头问出这二字，卫珩不置可否，只云淡风轻地问我茶呢。
我那时并不知晓，他是刻意将我支开的。
趁我去端茶的间隙，卫珩边解下沾染了些许风雪的狐裘边淡声吩咐道：“去查查姬略，事无巨细。”
一旁的图珠接过略带湿意的裘衣，飞速垂首应下，下一瞬却又诧异地抬起了眸子。
“姬……略？此事……楼主为何不交予婳吾？”
卫珩拿起矮几上未看完的公文继续翻看起来：“她与姬略交好，若是姬略没有问题，我又怎能因此让她两人生了嫌隙？”
其后几日，边关再未传来消息，人们常说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可这无尽的等待着实令人煎熬。我常常会想，姬略被白寒笑看上，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那位小侯爷倒是个性情中人，只是他的母亲似乎并不是好相与的，而姬略，又真的会甘心做一只金丝雀吗？
在这样的重重心事之下，我收到了边关大捷的消息，只是白寒笑负了伤，好在已经脱险，不日便会回都。听说他是为护姬略而受的伤，我与卫珩都未料到这一层。
短暂地惊异过一瞬后，卫珩笑了笑，揶揄道：“看来你的这位好友，还真是颇具魅力。”
“那是自然，姬略可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无论什么人见了她也都会为她倾倒的吧。”
我突然就得意起来，只听卫珩十分捧场地接话道：“如此说来，我倒想见见她了。”
可他们先前分明是见过的，卫珩不问何时，只淡淡地说，不记得了。
对于我的不依不饶，卫珩并未显出任何烦躁亦或是不耐，直到他放下手中书卷，我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忘形。
他朝我看了过来，一双美丽的眸子似笑非笑，语气格外正经地问道：“依你之见，我该对她念念不忘？”
“我……”
我一时语塞，却听得他轻笑一声，这才晓得自己又被逗弄了。
再见到姬略时我却惊愕得说不出话来，她左脸上偌大的一条血痕自眉尾贯穿至下巴颏，像是被一剪刀划破的珍贵绣品，我脑海中只剩下触目惊心这样一个词，她自己却满不在乎。
此后又数日，姬恪身死的噩耗传来，纵然见惯了生死，初闻时我仍觉得心口有些沉重，大抵因为她是姬略的姐姐。折砚楼的人死后无墓无碑，有幸能回来的大多是拉去登遐司焚了，但因着姬略的关系，我让登遐司的人暂时将此事搁置了，打算去问一问她的意见。
不料我还未找到姬略，她便先来了谢庭，我们都未曾想到，她会上书卫珩请求动用越人馆的江湖秘术，为她换皮。
而那剥下的皮会是谁的，此时此刻不言而喻。卫珩说从前只闻姬略是楼中最能狠下心的，如今算是真正见识了。
可我知道她不是那样的。
因为在那之后的一日夜里，我曾看见姬略以一种可以说是有些怪异的姿势环起双臂坐在地上，就像是在拥抱自己，她闭着双眼，将脸颊轻贴在自己微微耸起的一侧肩头，仿佛在用灵魂接受月辉干净而清澈的洗涤。
这世间从来没有人能真正完全了解任何人，除非变成她，去亲自走她走过的路，可等真到了那时，又会面临千千万万种感受中的一种。
何况变成什么人什么物件这件事本身就是一种不可能。
自那以后姬略便去到白寒笑身边做事了，听说白寒笑待她极好，变着法儿地哄她开心，只是她一如往常那般不爱笑，一双眸子虽美得要命却比君稷山上的冰雪还要冷。
某日午后我陪在卫珩身边晒着略带暖意的阳光昏昏欲睡时，他轻唤了两声我的名字，却欲言又止，接着猛地一蹙眉，唇角竟溢出一丝血来，生生将要说的话挡了回去，我登时吓得困意全无，他则温声说着无妨，运气调息起来。
片刻后他简短交代了些楼中事务相关，便匆匆入君稷山闭关去了。我猜大概是这些时日事情太过繁琐耽搁了时日，因此内息紊乱。
卫珩虽已将寒魄十式参透了九式，却终究未完全练成，更别说他又遭过反噬，闭关这事到底还是马虎不得。不过于我来说也算是件好事，如此我便又有时间去继续调查先前的未竟之事。
我托了纨素也一并去找寻医治卫珩身上寒疾的方法，然而多年后我却无比后悔做了这个决定，倘若不是那时的我自作主张，或许纨素的人生会是另一番光景罢。
那时的纨素早得卫珩青睐，一身武艺精进得飞速，折砚楼上下任谁都知道年仅十二岁的纨素是楼主身边的大红人，就连卫珩这般不信神佛之人，竟都托流风回雪阁的采买在外办公时顺便请了把长命锁好让他戴着。
至于卫珩，或许只是随意相赠，毕竟他时常会给身边人送些小玩意儿，有时是首饰，有时是剑穗之类的，可纨素却将那锁宝贝得紧，以红绳串了挂在腰间，走路时会发出细微的轻响。
只有看见那把银光锃亮的锁时，我才会想起，其实纨素还只是个未出总角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