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入冷秋,阳光也疲软下来,斜斜地流进格窗,窗内外的界限不清,明亮得像是又到了室外。

    “你…”白薇薇试探着开口,目光瞥向房间里的阴暗角落,那里生了苔藓,又潮湿又阴暗,如果不仔细看,甚至发现不了那里还有个‘人’。

    那坨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不明物种听见白薇薇说话,本能地支棱起耳朵,把藏进犄角旮旯的身子瑟缩着转过来,面向她。

    白薇薇受不了他那副窝窝囊囊的样子,一想到自己这十几年就是为了这么个东西魂牵梦绕,她的火爆脾气就压都压不住,“这十几年来你为什么要缠着我。”

    为什么这么对我,为什么不早点来见我,白薇薇的委屈就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龙卷风,迅速占据了她的理智。

    “为了保护你。”黑雾没有实体,声音也不知道从哪里发出来的,余音绕梁,极轻又重,一字一句像是砸在别人的灵魂上,荡得白薇薇耳朵疼。

    “我用得着你保护,你到底是谁?”白薇薇不忿就表现在脸上,眉梢飞起,眼尾略挑,她大步流星地向前,直逼得黑雾退无可退。

    “我是…”黑雾愣住了,他是个被主人捏出来执行任务的傀儡,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但身体总比脑子反应得快,本能地脱口而出:“柳从止。”

    柳从止感觉很奇怪,他不记得主人有给他起过名字。

    “柳从止。”白薇薇轻声复述一遍,声音像不停歇的雨打在风中凌乱得像是飘扬的枝条,柳从止摸了摸“鼻子”,不知从哪里来了一段突如其来的伤感。

    “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白薇薇知道他的名字后,心里的焦虑也莫名地平息,柳从止三个字就像是有静心宁神的功效一样。

    “等他们走了。”柳从止说。

    “他们是谁?”白薇薇蹙了蹙眉,不解地问。

    柳从止顿了顿,突然焦躁地看向窗外,目光凝视在院子里巨大的柳树上,绕在粗壮的树干上,那里挂了一个青黑色的挂牌,挂着它绳子紧贴着树干,冷风吹得她铮铮作响,隐隐冒着红光,顺着树干下沿,红光隐藏在树根上,遍布整片土地。

    出事了,柳从止目光一滞,来不及细想整个人便要化作黑雾,熟练地从窗户窜出去。

    “你站住!”白薇薇猛得抓住黑雾的尾巴,用力一拖,在柳从止惊愕的目光中,她就这样硬生生地把没有实体的黑雾给拖了回来。

    她可不想这个胆小鬼再跑一次,白薇薇微笑着凑近他,语气甜美地问:“柳从止,你要去哪啊?”

    “我…”黑雾横冲直撞,四散在房间里的雾气突然焦躁地游动,困在黑雾里的那个人也有些六神无主,直觉告诉他,这是白薇薇生气的前兆。

    “不准走”白薇薇面无表情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黑雾被捏的变形,柳从止没有痛觉,但看见白薇薇这幅模样,心口就跟被人用刀割开了一样。

    但是,没有人能拦得住无影无踪的黑雾,就算你是白薇薇也不行。

    耳边的钟鸣越发强烈,刻在骨头里的神魂烙印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强烈的灼烧感让他瞬间清醒。

    “我去去就回。”柳从止垂眸故意避开了白薇薇的视线,他不敢看她,他怕看了之后就不想离开。

    黑雾化作潺潺流水,猝不及防地从白薇薇攒紧的手心里流出,温暖的热意转瞬即逝,一眨眼,柳从止就消失不见了。

    而后落在她掌心的,是从窗外飘过来的一朵梨花,梨花瓣来得小巧,花蕊细长落下柔和的阴影,也不知道它是怎么活过秋天的。

    许知意弯腰凑近,只见谢霁月熟练地烧符引线,火花翻涌燃烧但红线却迟迟不出,谢霁月的脸对着火光,照得他的神情晦暗不明。

    “这是怎么回事,师兄你的寻妖线是不是坏了?”邢瑶见他烧了三次也没有结果,心里焦急万分,白薇薇此行带的东西不算多,如今已经烧掉小一半了,邢瑶忍不住想,等到全烧完了,还没有线索该怎么办。

    洛冰檀对寻妖线的了解远比邢瑶多,她思索片刻,开口道:“寻妖线上天遁地,天涯海角,无处不可去,能让它找不到的地方,若我没猜错的话,郡主所在的地方怕不是彼界。”

    “不是彼界是什么意思?”许知意转过脑袋,看向身后的洛冰檀。

    “就是跟国师府那个塔一样…”洛冰檀想也没想地开口,却在中途被别人叼走了话。

    “是个自成一体的小世界。”薛寻之摸着手中的尾骨扇,笑意盈盈地睨了洛冰檀一眼,眼中的警告让她不寒而栗。

    “能避开所有人的耳目,最隐蔽,最安全,我要是那树妖,在明知有捉妖人的情况,不管抱着什么目的,必然会选择这个最优解。”

    薛寻之半垂着眸子,漫不经心地向众人解释,指节分明的手指勾上扇骨的尾部,那里坠着一个兰花式样的和田玉,雕琢的人一看就是初学者,花瓣花蕊都有些粗糙,但胜在主人实在爱护,所以糙面的棱角也被掌心的温度磨平了,看着就格外得温润。

    它被薛寻之的手指拨弄得无力地晃,最边上的珠子碰到前面就又一声清脆的响,像极了制作它的人,那是个拘谨又脆弱像兔子一样乖巧的好孩子。

    许知意听见树妖二字忍不住挑了挑眉,他是怎么知道那坨黑东西是只树妖?说猜的也太离谱了,原来系统偏离主线的意思是一路向着反派狂奔啊,真有意思。

    她面色如常地问道:“那我们现在该到哪里去找那个小世界呢?”

    “这座城有几年没出过乱子了?”谢霁月直起腰,胡乱抓了把头发,眉眼间有些烦躁,虽然寻到了白薇薇的气息,但他的寻妖线每一次都被挡在结界外,所以没法确定她的准确位置。

    “至少五十多年了吧”洛冰檀的声音很轻,似乎有些不确定,低头想了一会,灵光一动,她拉开椅子,站了起来走到窗边,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她指着客栈对面的豆腐斋,回头冲他们说:“我师傅跟这家豆腐斋的老板是老交情了,故地重游,师傅见了老友把酒交欢,无意中的吐露过一件事。”

    “我坐在马扎上,老板勾着师傅喝大了,也没顾着小孩在场,就聊起来了,老板是崇礼元年搬过来的,那时候正巧赶上两件大事。”

    “改朝换代,青松落色。”

    “改朝换代我明白,青松落色是什么”邢瑶挠挠头,不解地看着风口边上的洛冰檀。

    “你是说昆城是从柳从止死后开始变得太平?”谢霁月不是隔壁那位上课不听讲的师妹,他只略一思考,便明白了洛冰檀话中的意思,建一个小世界不容易,建立者本身就得超脱六道,如果是死去多年的柳从止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只是,谢霁月抬眸似笑非笑地看了洛冰檀一眼,他的这位姐姐好像从刚才开始就在有意无意地引导他们想到柳从止啊……

    “什么意思?”许知意听得一个头两个大,柳从止是谁?青松落色…不好意思原著连个鸡毛也没提过,她头一回觉得原著这么废物,除了人名以外,剧情还有半点能对得上吗?

    好在她的身边有度度月,谢霁月任劳任怨地给萌新们开启了科普。

    “青松落色…青松指的是妖王麾下六玉之一的明玉柳从止,一百年前妖王诛除异己登顶神位自封为蛇神,然而妖族内部众说纷纭,贪滥无厌的妖怪们并不喜欢这位独断专横的神又不敢亲自去触大佬的霉头,于是他们推出了另一种说法。”

    “三分天下有其二,明玉柳从止才是他们应该追随的神,一时间柳从止被他们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即使不争也必须得争,然后就白白给别人送了人头,蛇神借着这个机会杀鸡儆猴,当着众人的面在昆城把柳从止分尸了,据说那天昆城的花草树木皆因此凋落,就给其赋名,青松落色。”

    “也是自从那天之后昆城就再也没有出过一次的妖乱。”谢霁月说的累了,端起茶盏猛得灌了一口水。

    “你是说柳从止在保护昆城?”许知意闻言有些惊讶,她还是头一回听说有妖怪会保护人类。

    “应该是开启小世界的条件之一。”谢霁月冷冷地说,“妖怪,尤其是大妖死后不会像人类一样马上消散,只要他能在一个时辰以内附身在寄居所里,就能活下来。”

    “啊,那岂不是不死不灭?”许知意大为吃惊,这也太变态了吧。

    “哪有那么简单。”洛冰檀把窗户放下来,转身回到椅子旁,“寄居所不可更改,也就是说你要是不幸托生到了一只耗子身上,那它被猫吃了,你也会死。”

    “所以说柳从止真的很聪明啊,他选择和天道交易,换来了一个万无一失的庇护所。”

    “那他会把庇护所开在哪呢?”许知意问。

    “我猜…”薛寻之看向窗外,眼中是鹰一样的锐利。

    “蛇庙旧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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