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城脸上的莞尔一笑僵住,“阿池不知道这事。”

    “这样看来,你弟弟怕是对你很重要。”莫煜晟不屑嗤笑,眼底暗含讥讽,肆意妄为地说道,“自身不保还心心念念一个人,真是愚蠢。”

    祝落依垂眸,笑容灿烂地扯着莫煜晟耳朵,威逼利诱地一字一顿道,“我劝你收回这句话。”

    莫煜晟睨了她一眼,颇有些难以启齿的意味,勉为其难地在末尾补上,“除了祝落依。”

    祝落依这才心满意足地收回手,没轻没重地揉了揉少年的头。

    落城意味不明地看了眼莫煜晟背上明眸皓齿的少女,低笑摇头,“在下今日之事,只是为了一个不求之请,其它不相关的一概不谈。”

    “唱。”祝落依看着他,大方地给他表演机会。

    他眯眼笑着,不缓不慢说道:“我只想要二位精血一用。”

    “不可能。”莫煜晟和祝落依异口同声地回绝了他。

    落城睁眼,眉头微皱,语气迷茫:“二位实力不凡,忍痛割爱,牺牲一点救我的阿弟也不可以么?”

    “实力越高的人牺牲精血,耗费元神越多。”莫煜晟眸光冷冽,声音略显惊奇,“你不会不知道吧?”

    少年语调上扬佯装好奇,却面不改色镇定自若

    落城与他视线平齐,无影无形中刀光剑影云消雾散,少年眼中杀气腾腾,一闪而过的凶相毕露仿佛只是过眼云烟罢了。

    落城敛眉,退让三分心平气和道:“知道,不过只要二位精血,阿弟就可以有凡人之躯了,何乐而不为呢?”

    落城当然知道,可他为了相依为命的阿弟不择手段,是人命如草芥。

    “?”祝落依直接从莫煜晟背上跳下来,感慨品道,“不是一般的爱弟弟啊,到叹为观止的地步了属于说。”

    接着,她将落城从上到下仔仔细细观察一番,惊奇说道,“长得还真是一表人才啊,又顾家又会照顾孩子,谁嫁给你,怕是享福一辈子啊。”

    落城保持温文尔雅的外表依旧,一举一动端着温润如玉做派,不显疏离也不够亲近:“在下自是不配如此缪赞,不过......想来,阁下此番言论是愿意出手相助了?”

    “不是。”祝落依伸出一只手上下摆动,一只手摸着头,略显腼腆,“我其实只是在阴阳怪气而已啦。”

    他居然不恼,呆愣点点头,善解人意道:“昂,原来如此。”

    接着,他又重复一遍笑脸,温意不达眼底:“那我倒是别无他法了。”

    话音刚落,黑烟四起,祝落依只觉得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莫煜晟面不改色地扶住少女,缓缓质问。

    “我只想为阿弟铸造人身。”落城眼含柔情微微轻笑。

    落城和徐池生来无父无母,二人相依为命。

    倘若一开始不知道自己是尸横遍野中的怨鬼,那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生长里,看着别的幼童父母健在,家庭和睦,又怎会不知道呢?

    懵懂无知的落城拉扯徐池长大,夜深人静时,寒风凛冽冰冷刺骨,瘦骨嶙峋的落城冻得瑟瑟发抖,十指乌黑感受不到苍白脸颊一丝一毫的温暖。

    他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捂暖双手,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抱着徐池,为他提供一点微不足道的温暖。

    风雨交加电闪雷鸣,落城瘦弱单薄的身躯不可估量。

    “阿哥.......咳”徐池咳嗽声持续不断,小心翼翼地嗫喏低声问道,“咳咳......为什么我们不跟他们一样,也回家呢?”

    落城不敢用肮脏乌黑的手指玷污粉雕玉琢的徐池,只是笑着轻声细语安慰他,“我们需要再等等就能回家了,迟早有一天,阿哥会带你回家的。”

    他和徐池是孤魂野鬼,没有家,自然而然无处可去。

    但他许诺,会给徐池一个真真正正的家。

    也是在那度日如年的日复一日中,落城学会了枯燥无味的笑容满面,温意氤氲。

    他为了徐池,可以敛去沉重戾气,只为做个干干净净的哥哥。

    做弟弟心中无与伦比的榜样。

    徐池体弱多病,落城就费劲千辛万苦让他活。

    徐池身体羸弱,越发瘦骨嶙峋,他就迫不得已杀了人,将干干净净的元神递给徐池。

    徐池不谙世事,落城就潜心修炼,打造完美无缺的幻境,给予徐池无微不至的照顾。

    徐池不能死,绝对不能死。

    天真无邪的徐池只需要笑逐颜开,卑鄙龌龊的事情他来做。

    “消耗精血会损伤元神,况且我的精血可是价值连城啊,”莫煜晟无所畏惧,反而一副兴趣盎然的样子,“你有什么值得交换的东西么?”

    落城不骄不躁道:“我自知自己最多侥幸接你几招,如果你愿意,想要什么,我都给。”

    少年微微转头,确定无疑祝落依睡去后他又转过头,寒意渐起。

    莫煜晟开始彻彻底底暴露本性。

    “都给?”莫煜晟脸色不变,饶有兴趣地说道,“修为不够,强开幻境,杀人如麻,你心力交瘁,精神透支。”

    少年明明气质清冷,长似谪仙,却笑靥如花,泪痣昳丽,让人恍惚看见从惨绝人寰的地狱里脱颖而出,十恶不赦的恶魔。

    “你早就不堪重负了啊,拿什么跟我换呢?”

    “想必,公子此番言论,我也没必要继续谈下去了。”落城眼里一闪而过精光,面露凶狠。

    天空黯然失色,莫煜晟眼前漆黑一片,背部的祝落依和落城韬形灭影,消失不见,他不禁厌烦,“啧。”

    “我真的不想玩你的幻境啊。”少年恹恹地回头,索然无味地环看四周。

    毫无质疑的,他变成了小孩,四周的黑暗变换场景。

    “小莫。”几个小孩嗓音甜腻地喊他。

    下一秒,灿笑的孩童被毫不留情地划破喉咙,缥缈虚影稍纵即逝。

    莫煜晟面不改色,心跳平静如水,缓缓收起意识凝结的剑刃。

    黑暗里依旧回荡着小孩诡异的笑声此起彼伏,哀转久绝。

    挥之不去的孩童笑声里,熟悉的声音夹杂其中,她温柔地轻唤,“阿晟。”

    无尽的黑暗里,莫煜晟幼小的身体挎着宽松衣带,他听见祝落依的声音。

    就像懵懂无知的小孩一直在等待,终于有人接他回家一样。

    莫煜晟脑里料想着祝落依没心没肺的笑,竟开始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她大大咧咧的样子。

    他回头,闲花淡淡香,祝落依一身青衣脱俗,坐在枯枝败叶的树下。

    乌黑蓬松的顺发被一只白色发带随手挽起,几缕发丝像枯叶抽嫩芽,垂散在娇小精致的脸旁,凋零花瓣飘落发梢,衣口微敞凌乱,漏出肤如凝脂吹弹可破的香肩。

    祝落依五官绝丽清秀,娇唇红润,根根分明的睫毛低垂,眼底水光潋滟,眸海温涟,藏山高水远。

    如梦如烟,用语言无法描述的凄美破碎。

    朦朦胧胧似若即若离,患得患失像转瞬即逝间就会悄然流逝。

    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莫煜晟的心脏在空荡的胸口炙热有力地跳动,瞳孔不由自主地暗沉。

    那是对由内而外的抵触的兴奋,对怕沉沦迷陷的忐忑不安。

    他过度反应,压抑着心跳,声音暗哑,“别那样叫我。”

    她坐在花雨中,眉眼温意渐浓,如诗如画,继续痴痴地唤他,“阿晟。”

    面前是眼神温柔似水的的祝落依,而他现在一副任人宰割的面目稚嫩,嗓音青涩揶揄,身旁是敛不去的杀气腾腾。

    可眼前这个恬不知耻的祝落依不怕反笑,站起身,迈着步子,坚定不移地向他走来。

    莫煜晟满身防备,这是他骨子里的习惯。

    但是祝落依一步一步走来,那么轻而易举地扣住他濒临崩溃的心弦。

    少年的满身防备突然一刹那间,碎得体无完肤。

    小小一团的莫煜晟只是站在原地不动,静静看着祝落依。

    他微微湛蓝的眸子雾气迷茫,那一瞬间,彻底放下一身戒备,顺其自然任由摆弄。

    祝落依一把揽住脆弱不堪的他,拍着他僵硬的背,在他耳根轻语,“吓着了这是?”

    祝落依嗤笑出声,忍着笑安慰,“没事没事,我还是祝落依,你假装受我蛊惑,待会把他骗出来奥。”

    低俗幼稚的哄人招数劣质无聊,莫煜晟忐忑不安的心跳却渐渐平静如水,恢复如初。

    沉默半晌,莫煜晟敛眸勾唇,眉眼乖顺听话,“好啊。”

    他心中的高墙不由自主地一点一滴恢复如初,甚至变得密不透风。

    这是他刻在骨子里的防备,恶劣又难以戒掉。

    少女气吐若兰,研磨耳尖,柔声问他,“阿晟,给我你的精血好不好?”

    莫煜晟一身厌气褪去,不染少女一丝一毫肮脏不堪,应声答应,“你要的,我都给你。”

    祝落依一阵头皮发麻,强装镇定自若,语气僵硬中混着温意绵绵,“好,那你给我。”

    莫煜晟双手奉上珍贵无比的精血,餍足一笑,真真假假像个涉世未深的孩子。

    祝落依接过精血,竟有了一瞬慌神。

    落城不出所料地出现,脚尖着地,一脸清风明月的笑,“乖,把它交给我。”

    祝落依慌乱的心神逐渐稳定,佯装眼神呆滞,顺其自然,迈步缓缓走向落城。

    落城有些出乎意料地偏头看向莫煜晟,倒是没想到,桀骜不驯的少年也会折服于少女手下。

    忽而,少年一脸悲痛欲绝的表情突然转变成彻彻底底卑劣恶性的笑,他笑得软软糯糯的身体轻轻颤抖。

    落城猛的意识事情不对,一阵突如其来的力量狠狠锁喉,栀子花香伴随着深入骨髓的窒息。

    他赌错了,桀骜不驯的少年就是桀骜不驯的少年。

    莫煜晟向来说到做到,他坚信认定自己不会折服于少女手下就会做到不会。

    不过他自以为是现在不会,以后自然而然也不会。

    祝落依淋漓尽致地演绎了局势上风的得意洋洋,“老比登,让你玩阴的。”

    “你…怎么可能没被控制,咳,你是谁?”落城声音模模糊糊,声音沉淀在嗓子里发不出去。

    祝落依帅气抹鼻,自信一笑:“我啊——行侠仗义飞檐走壁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祝落依。”

    莫煜晟觉得眼前一亮,幻境顿时坍塌,祝落依在嬉戏笑声中挽起他的手,“莫煜晟,走喽!”

    他一笔一划描慕着祝落依的背影,瘦弱不堪,在黑暗里绚烂夺目,又像意气风发的光一样细致入微的温暖。

    少年放松享受着祝落依的牵手,想杀掉她的心思突然消失殆尽。

    有她的日子,好像也不至于那么枯燥无味了,多留一会......貌似也不错?嗯,可以接受。

    再睁开眼睛重见天日时,他们又回到了现实之中,时间已经接近傍晚。

    祝落依低头,惊奇道,“挺配合的嘛,小莫煜晟。”

    出幻境后,祝落依保持不变,而莫煜晟……当然也是情理之中保持不变。

    小小一团的莫煜晟粉雕玉琢,黑白分明的眼瞳略显不屑,面无表情地冷哼一声以示回应。

    祝落依看着小巧可爱的莫煜晟也生不起气,反而觉得他这样冷漠旁观的样子更显人畜无害,可爱至极。

    一旁的落城神情憔悴,失魂落魄地念念叨叨,引起了注意。

    幽山中的孤魂怨鬼大多命不久矣,只有几年寿命便自由消散。

    他的几缕发丝散落,狼狈不堪,迟钝麻木地重复话语,“阿池不能没有凡躯,没有凡躯的话,他会死的,我不允许,绝对不允许。”

    祝落依看着执迷不悟的落城叹气:“万一,他从来没有想过不老不死,只渴求你的陪伴呢?”

    再美的幻境也只是幻境。

    “你懂什么!”落城双眼通红,情不自禁地怒吼着,“阿池是我唯一的亲人,我才最明白他需要什么!我的所作所为只是为了他能够平平安安。”

    “杀人…是么?”徐池声音发颤,不可置信地看着往日温润如玉的兄长此刻走火入魔的模样,“不闻不问就把我抛在幻境里也是么?”

    落城看到他,就开始温柔笑着,耐声安慰,“阿池怎么不听话,从幻境自己溜出来了?阿哥送你回去......”

    “回答我!”徐池和他对视,悲痛万分。

    日日年年,他从头到尾都困在幻境里,只渴求落城不要那么快走掉,幻境别那么黑。

    枯燥无味的生活里,他一直逆来顺受,任由摆弄般活着,只满心期盼与落城久别重逢。

    因为他是他顶天立地的哥哥,他终极一生的目标。

    可他一直尊敬崇拜的阿哥手染鲜血,将一字一句教他的道德理论全部视若无睹。

    徐池声音颤抖,“你教我识字,你教我养护山间花草树木,你甚至还教我平易近人,善待万物,那又算些什么?”

    那个在暖阳下温柔笑着,跟他说野狼并不可怕,回首招呼着他过来轻轻抚摸野狼的阿哥,从此刻不复存在,被眼前走火入魔的人取而代之。

    或者说从头到尾,他的善意满满的阿哥压根就不存在,是他在伪装自己,敛去锋芒毕露,假意温和。

    “阿池,你要学这些干干净净的东西不沾尘埃,可我不行,我已经自暴自弃,堕落沉沦下去了。”

    落城喃喃自语道,眼神不由自主流露柔情,恍若初相见眉目如画,笑面如花。

    “如果有机会,阿哥还愿意陪你看日出日落,四季交替。。”

    徐池上前,想触碰眼前最熟悉的陌生人,可恍然发现,形影单只的落城,离自己是那般触不可及。

    血月升起,普度众生,落城却深陷泥潭无法自拔。

    徐池皱眉,对落城执迷不悟的模样忍俊不禁难受。

    忽而,落城抬头看了眼血月,嘴角咧起异常满足的笑,徐池心跳猛的一漏。

    落城逐渐升空,一边扬手召唤死灵,聚集各种各样的元神,一边嘴里念念有词,“以我为本体,祭祀开启——”

    徐池明白了,落城没有精血,他就以自己为祭品,在千年一遇的血月里以命换一凡人之躯。

    他从见到徐池的那一刻,就一直在笑着,他说:“只要徐池能够有凡人之躯,变得幸福快乐就可以了。”

    他轻轻蹩眉,感慨万千道:“只是好可惜,不能看到徐池长大后的样子。”

    徐池瞳孔睁大,跌跌撞撞地奔向落城,“不可以,阿哥,你会魂飞湮灭的。”

    落城的身体血肉眼可见般消散,身体若隐若现,低垂眼帘,默默看着他,轻声道,“但这样你就再也不是孤魂野鬼了,你可以和凡夫俗子一样,去一览世俗,去自由自在地活着。”

    徐池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反问道,“可我不要这些,我只要你,那你呢?你怎么办?”

    “阿池,我们相依为命,是血浓于水的家人。”

    落城莞尔一笑,答非所问。

    “代替我活下去,阿池。”

    他们本是双生子,同根而生,双伴而行。

    其中一位却心甘情愿地俯首称臣,化身为另一位茁壮成长的养料。

    林中野兽担惊受怕地四处逃跑,惊起乌鸦纷纷扬扬起飞。

    徐池潸然落泪,声音哽咽的一塌糊涂,小心翼翼求着落城别走,“对不起,我一直病恹恹地拖累阿哥,让阿哥过得那么艰难痛苦,但是阿哥,我以后会努力锻炼,不用精元也可以活下去,跟阿哥待在一起,无论多久,我都很快乐……”

    徐池语气卑微至极,语无伦次地无助恳求:“真的,阿哥,求你别走,不要再抛下我,好么?”

    “我也不想抛下你一个人啊。”落城的语气是掩盖不住的惋惜遗憾,“不过,做阿池的哥哥呢,是我这辈子最最最最最最幸福快乐的事情。”

    落城笑的温意绵绵:“我们是至死不分离的一家人,现实是,以后也一直一直一直都是。”

    看着徐池透明的身体变得清晰可见,落城时隔多年终于再次心满意足地真心一笑,“还有好多话想说,但来不及啦。”

    千言万语化作柔情一句,“阿池,照顾好自己。”

    落城缓缓闭眼,空前所有的放松,他终于完成牵挂一生的夙愿,悄无声息地安然离去。

    他彻彻底底化成数不胜数的碎片,凋零消散。

    落城连死时都是干干净净,不忍玷污了徐池的眼,

    可落城不知,他一意孤行的所作所为,让此时此刻的徐池生不如死,悲伤欲绝几近肝肠寸断。

    徐池的手连在最后一刻的一分一秒里,落城一丝一毫的消散碎片都没碰到,狠狠跌落在空旷寂寥的地上,手里空空如也。

    那天,落城支离破碎,作为成千上万的碎片飘散如烟,化成天边奔流不息的云彩,构成五彩缤纷的彩霞散绮。

    美得不可言喻,却遥不可及。

    徐池嚎啕大哭,声音哽咽,“有落城的徐池,从始至终都不是孤魂野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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