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你说你姓柳,你相好的姓姬,我画鸡柳祝你们百年好合,有何错处?”

    “好像也对。不行,小笙,我头好痛。快扶我一下。”

    姬玉笙下马,肩上被某人精准靠过来。

    她没有管他们在吵什么,看着那幅画若有所思。

    “看看看看,你竟然把客人气倒了!客人是什么,是天,是地!是我们的衣食父母!颜子画,你今日保底工钱没了。客官,您莫生气,她向来如此,并非针对您一人。您下次要趁我在店的时候下单,不然她每回都要偷工减料。”

    “你闭嘴吧!就你是好人!老钟头,你摸摸你那所剩无几的良心,还有你那发了和没发没区别的保底工钱,是我偷工减料,还是你拖欠提成经年不还!”

    “颜子画!你再这样,我就将你扫地出门!你就睡桥洞去吧!”

    叫颜子画的画师看着瘦瘦小小,眼窝凹陷,发髻半束不束,几缕发丝飘在额前,整个人似是风一吹就要倒,或者随时可以拿个碗上街要饭。

    “老板,我考虑了一下,还是觉得此事有待商榷。”

    她捡起被那钟掌柜扔到一边的画板,给柳舒鹤鞠了一躬,“客官,你等我七七四十九天,我就将钱还给您。”

    “什么七七四十九天,十两银子呢!那么多钱,你花哪去了?”画坊老板质问。

    女子弯着的腰突然直了,无神的眼突然亮了起来,像是一把久积的灰被点燃。

    “老钟头!你等着吧,四十九天后,你这破画坊就是跪下来求我,一路跪到长安去,我颜子画也不待了!到时候,我直接自立门户,再把你店面收购了,让你喝西北风去!”

    “你你你!真是蛇咬农夫,我真后悔当初识错了人,把你招进来!”

    大年初一就有热闹看,旁边正好还有瓜果铺子搞新年促销买一送一,有不少拖家带口来吃瓜的。

    但不知为何,风向几乎一边倒,吃瓜客们都在说这画师不好。

    “看看,以后好好读书吗?不好好读书,就像她,寄人篱下,吃不饱饭穿不暖,人不人鬼不鬼的。”

    “孩儿定会好好读书,考取功名,给我娘亲挣个诰命,绝不会像此女一样无赖,成为市井里人人皆知的笑话。”

    “哎哟,还是我儿孝顺!瞧这女子岁数,也不小了,女子最好的豆蔻年华早就过了,也不考虑考虑嫁人,倒是在这画坊成日和外男厮混。也不知女子的颜面还要不要了。”

    颜子画先是捂着耳朵当没听到,捂了一会儿发现还是能听到,跳起来指着那对母子道,“妈宝男!我今年唯一的愿景,就是你到了而立,不惑,花甲,耄耋之年,永永远远生生世世都考不上功名!男宝妈!给我十两银子我给你说几句好听的!不给?你家男宝一辈子也挣不了诰命给你,只会让你成为被告。你就在梦里捧着凤冠霞帔,梦醒了捧着洗不完的锅碗瓢盆自我陶醉去吧!”

    “快走快走,早说这是个疯子,大过年的,叫你们别沾,非不信。”

    那一家三口走远了。

    颜子画蹲到地上,将脸埋进衣袖间,众人皆以为她哭了,抬头的时候才发现她张嘴打了个哈欠。

    柳舒鹤还是作晕倒状靠在姬玉笙肩上,画坊老板呢,只顾着说客官您没事吧、客官您要不要喝点茶,反正也不退钱,就这么干耗着。

    街道那头突然来了几个剑客打扮的人。

    其中一个远远地就给姬玉笙打招呼,“师妹!”

    “师兄。”

    周游身后的几个年轻剑客,姬玉笙不认得,看着年纪都不大,应是新上山的。

    周游走到画坊门口,进门看了一圈,出来看了一圈,挠挠头道,“我们要画寻人肖像,你家还接单吗?”

    “接接接!自然是接的。颜子画,还快不起来!”

    “准备了多少钱?”颜子画道,“我的画可是很贵的。”

    “我们要二十张。”周游抛出两贯钱。

    “好嘞客官!您请进店,请上座。”

    “那我的钱呢?”柳舒鹤道。“谁还我的钱?”

    “师妹,还不进来,站外面做什么?”周游从店内出来朝姬玉笙招手。

    姬玉笙进店,柳舒鹤要跟着进去,被她拦下了。

    “别跟过来。与你无关。”

    “好。那我在外面等你。”

    “不必等。我等会就直接出发了。”

    “小笙......”

    “告辞了,柳舒鹤。”

    柳舒鹤拉住她,眼中哀切不舍,又似乎在等着她说什么。

    “记得喝药。”

    周游站在门内大声喧哗,“哈哈!狐狸精,我师妹不要你啦!快走吧!以后别缠着我师妹啦!”

    半条街都看了过来。

    “我会记得喝药。你要记得想我。

    “……”

    “抱抱好不好。”

    “柳舒鹤,”姬玉笙摇头,“你能否别……”

    她话还没说完,柳舒鹤就紧紧抱住了她,闭上眼睛。

    “我会想你的。你也要想我。不可以想别人。”

    他转过身。

    “如果想见我,小笙,你知道在哪找我。”

    说完这句话后,他没有再回头。

    衣襟上还残留着他独一无二的香气,姬玉笙抬抬手就能闻到。

    她看了一眼他的背影,也转身进了画坊。

    颜子画已备好笔墨,翘着二郎腿,坐在案桌前,转着笔等描述。

    转着转着,甩出个墨点子正好甩到了那钟掌柜的鼻孔里。

    那钟掌柜看着想骂人但似乎又不敢,自己悻悻地拿帕子擦了。

    “是一个十八岁的女子,身高约莫齐到我肩膀这,梳单一圆髻,鹅蛋脸,杏眼,鼻梁不高不矮,嘴巴也不大,差不多这么长。出门的时候穿的是一件,我看下,穿的是一件鹅黄色襦裙。”

    颜子画在纸上打着草稿,听完后问道,“你说的这些有用但无关紧要,能不能说说神态?”

    “颜子画,人家是找人的,什么神态,你当画花鸟鱼虫呢!”

    “老钟头,像你这种毫无丹青之缘者,就莫要打搅本天才作画。本画师从不拘泥于形态,要的都是神态。只有神态对了,整幅画才能表达出要领精髓。这寻人画像,更要如此。这么多年了,说了你也听不懂,还敢对我指指点点,同你解释就如对牛弹琴,可你偏偏还要班门弄斧,自出洋相。”

    钟掌柜气得原地转了两圈。

    “颜姑娘。我来说。”姬玉笙道。

    “你说。”

    “我们要寻之人,她,”姬玉笙顿了顿,低下头,“她的眼睛,不太看得见。但又总要装作自己的眼睛是好的,所以时常磕碰到自己。”

    颜子画转了转眼珠,“我明白了。你们都出去,我要开始画了。”

    众人被赶到屏风后。

    周游看着沉默的姬玉笙,给她递过去一杯茶,“师妹?”

    姬玉笙依旧盯着地板。

    周游将茶盏放到茶几上,看了看她,又去看燃烧的火炉。

    那几个新上山的弟子面面相觑,只顾着围着火炉暖手。

    只有柴火燃烧的噼里啪啦声。

    “好了画好了。”

    屏风后颜子画道。

    等看到画,众人不禁感叹,这画得实在是好。

    虽不能说一模一样,但如若有人见过小师妹,再看到这幅画,定能认出来。

    “你们看看,像不像你们要找的人?行的话,我就接着画了。”

    “行!画得太像了。你接着画。”

    “那你们要等明天早上再来取了。”

    “好,那就明日。”

    “等等,别走。”颜子画叫住周游。

    “先交定金。你们一看就是外乡人,谁知道到了明日会不会就跑了。”

    “颜子画!人家交过定金了!”

    “你喊什么喊,那是给你的定金,又不是给我的。钱到了你老钟头手上,就像耗子钻油壶,只进不出,还能指望你分出来给我?”

    “颜姑娘。这是五两银子。麻烦你。”姬玉笙给她钱。

    颜子画立马双眼发光,拿过银两就塞进袖中,四处张望了一下,生怕有人和她抢似的。

    “师兄,这幅你先拿去用,我在这等颜姑娘。”

    “好。寻小师妹要紧,我先行去找了。”

    周游带着人离开。

    颜子画似乎有些坐立不安,有些讨好地笑着道,“姑娘,不是说明日再来吗。”

    “颜姑娘,你也听到了,寻人要紧。你只需将第二幅画给我,剩下的,明日他们来取。”

    颜子画犹豫了一番,还是站了起来,看着门外,目光焦急,“那你等等我,就等我半个时辰!我去去就来!”

    “颜姑娘。”姬玉笙拉住她,“友人方才来寻你画像,你偷工减料,寥寥几笔画了一盘鸡柳,钱还没退。”

    颜子画一听这话,立马老实了,即刻坐下拿起笔开始画。

    “这次,莫要偷工减料。”

    “你放心!跟上一张一样的哈!”

    颜子画速度很快,没多少功夫就画好了,然后就急匆匆往门外赶。

    “姑娘,借你的马一用!”

    等姬玉笙拿着画出门,颜子画已经骑着她的马往东边街口去了。

    她站在画坊门口,展开画卷,看了眼画中人,只觉得心如刀割。

    姬玉笙沿着每家店铺,一家家问过去,都摇头称没见过画中的女子。

    等她找到了最后一家店铺,看见颜子画正牵着自己的马,站在一家没有门牌的店铺前,踌躇不前。

    她没发觉姬玉笙走近,依旧在朝着屋里张望。

    直到姬玉笙要牵回自己的马,颜子画才回过神来。

    “颜姑娘。”

    “姑娘,抱歉哈。你的马还你。”

    她把缰绳递给姬玉笙,眼睛依旧盯着那店铺之内。

    这时,屋内走出来一个懒洋洋的商贩打扮的人。

    “时辰已过,你还来做什么?”

    “来补钱,实在是有事情耽搁了,烦请屋里甄掌柜收下。”

    颜子画捧上五两银子。

    那人翻了个白眼,“迟了,便要加钱。”

    颜子画从袖子里掏了掏,又摸出来五十文。

    “这点钱,请张老板喝酒了,请张老板帮我在甄掌柜面前求求情。”

    “去你的。五十文,让我帮你求情?你可知,做生意,最讲究的就是诚信,我们合同上都写着的,过时不候。反过来,要是我们背弃承诺,你又当如何?”

    “张老板,那您说怎么办,我的全部家当都投进去了啊!”

    “这样,你再给我五两银子。咱们的买卖还照做。”

    “我,我实在是没钱了!张老板,你通融通融!”

    “没钱就滚!”

    那张老板砰的一下将门关上。

    掀起的风将颜子画的两缕刘海高高吹起,显得更加凌乱了。

    只见她缓缓跪了下来,缓缓侧倾身子,最后仰倒在地,挣扎着划了划手臂,两眼死灰。

    像一只搁浅的王八。

    “完了。我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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