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子画浑身扭曲,在地上划拉了两下不动了,开始装尸体。过了一会儿,又突然诈尸,爬起来对姬玉笙道,“姑娘!恩人!能否借我五两银子使使!”

    方才一幕,姬玉笙已经看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很明显。

    颜子画被人骗了。

    只不过,她不知道要如何去同她解释。

    被骗之人往往不希望主动从梦中醒来,还会记恨于叫醒他的人。

    “颜姑娘,你投了多少钱进去?”

    “不多不多,比我多的还有好多人呢。好多都是二百两,还有四百两的呢!我就投了二十两,但甄掌柜只收定数,不收散钱,我就差五两银子就凑上了,所以,帮帮忙好不好。不然我前面的钱都打水漂了。”

    颜子画谄媚地绕到姬玉笙身后,开始给她捏肩捶背。

    “姑娘,实话实说。第一眼,我就觉得你面善,长得和庙里的神仙一模一样。你相好的说了你千遍万遍好,我不信,现在我信了。”

    “颜姑娘。”姬玉笙拂开她。

    “不要再投钱了。”

    颜子画眼皮抖了抖,似乎知道姬玉笙接下来要说什么,但话锋一转,换了个话题。

    “其实,你们要找的姑娘我之前好像在哪见过……”

    “在哪?!”

    “就在这附近,我方才画的时候就想说,但着急来投钱,我的全部家当都在里面,就想着明日再和你们说。”

    颜子画双手合十,朝姬玉笙拜了拜。

    “姑娘!再给我五两银子,我帮你去找你小师妹!哪怕是赴汤蹈火,上天入地,我也在所不辞!”

    “好。”姬玉笙给她钱。

    颜子画捧着银子,立马乐呵呵又去敲门。

    结果敲了半天,这次没有回应了。

    她把耳朵贴在大门上,去听里面的动静。

    “爹的,怎么没声了呢。”

    她又敲了敲。

    敲门逐渐变成了捶打,捶打变成了拳击,最终变成了全力一踹。

    只见那茅草一样的女子轻盈地弹跳起来,跃于空中,发丝轻舞,不偏不倚地踹到了那扇大门中央,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紧接着听得一声清脆的膝盖骨碎裂声。

    颜子画结实地跌坐在地,然后嚎啕大哭。

    姬玉笙看不下去了,用刀帮她撬开那扇门。

    那庭院之中空空荡荡,除了那《一本万利钱庄》的招牌,被风吹倒在杂草间,什么都不剩。

    “人呢!”

    颜子画抹抹眼泪,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地去那一间间屋子里找人。

    可那屋里自然也是找不到人的。

    “怪不得我方才见王得瑞后面的小厮抱着铺盖呢,原来是要卷铺盖走人了。”颜子画从屋内出来,就开始自言自语。

    “连甄掌柜都是假的,还有什么是真的。”她开始捶胸顿足,“我就想挣点钱,逃离黑心画坊,开家自己的画坊,我容易吗?”

    “别人的钱不算,在那抠搜老板的麾下,五年!他老子的,我终于攒够了五两银子!你们知道在老钟头的手里攒下钱有多不容易吗!那是我的血汗钱!一分一分省下来的血汗钱!”

    “甄富你个死人!死骗子!你不是平日里都是香车出行,奢衣奢鞋吗!为何连我这一点点钱都要骗!”

    颜子画开始一瘸一拐地踹那《一本万利钱庄》的招牌,踹了两下把自己的腿套进框里拔不出来了。

    姬玉笙想不出什么宽慰的话。

    看颜子画的反应,她自己也定是早就察觉不对,但依旧选择继续往里投钱。

    因为和当下的绝望相比,一丝渺茫的希望,就像是野外冬夜里的一枚炭火,苦海中一颗挂在天上的糖,尽管人们都知道那很有可能是假的,但总会有人上当。因为万一那是真的,他们就可以一劳永逸地摆脱当下的苦难。

    你阻止不了一条快要饿死的鱼去吃鱼钩上的食物。

    颜子画这回像是真失了魂,还保持着瘸腿行走的姿势,站在庭院内不走了。

    “颜姑娘,报官吧。”姬玉笙道。

    颜子画没有反应。

    她的动静惹来了左邻右舍的人。

    当然也包括在这家《一本万利钱庄》投过钱的其他人。

    陆陆续续,所有人都发现被骗了,都赶来这铺子寻说法,一片哀声载道。

    可人都走了,他们又要找谁要说法呢?

    “哎哟,我养老的钱都投进去喽……”

    “隔壁的二牛把祖宅卖了投的钱,这会子已是连住的地方都没了…….”

    “这甄掌柜,自称是京中来的,白手起家,平日里出手很是大方,说是要做什么挣钱的新买卖,带大家一起挣钱。让我们投一两银子,他三十日后给我们还二两银子。一开始,他真的给了。第二次,他也真的给了。到了第三次,时间开始往后延,变成了三十六天。最后,变成了七七四十九天。等有了足够多的人,投入足够多的钱,这便一下子把各位的钱全都卷跑了!”有人醒悟过来说。

    这些人当中,有像颜子画一样穷困潦倒的,也有一些本身生活还不错的。穷人希望陌生人来帮他们脱离苦海,而富人往往早就知其骗术,但偏要和其搏一搏,等合适的时机收手,赚上一笔。

    只不过,人心的贪念永远是欲求不满的。手一旦伸了,就很难再收回来。

    千百来年如此。只要那份贪念还在,这种骗局就永远成立,就永远有人上当受骗。

    在一片哭嚎声中,颜子画垫着脚,歪歪扭扭走出门外,低着头,走到姬玉笙面前。

    她将手里攥着的五两银子放到姬玉笙手里,“姑娘,走,我和你一起去找人。”

    “你不去报官吗?”

    “让他们去报吧。”颜子画抬头,两个眼睛已哭成了两条横线。

    虽说是两条横线,可那横线中透出的眼神,似乎比初见之时清澈很多。

    “你的腿?”

    “无妨。”颜子画捂胸,两眼泛泪花,“一个心死的人,还会在乎身体的疼痛吗。这腿,能好,就行。瘸了,也行。我说了帮你找人的,就帮你找。”

    “好。我先问你,你是在何处见到的画中人?”

    “在一辆马车里,我当时出门买麻辣兔头,路上遇到一豪华马车,就多看了两眼。当时车里之人掀开窗帘,正好被我瞧见了,和你们要找的那位姑娘很是相像。”

    “马车?你确定是她?”

    小师妹为何会在马车中?又是谁的马车?

    “我在这镇上住了五年了,那姑娘一看就非本地人,溪山镇又不是什么大镇,不可能有两个长得极其相似的外乡人都出现在此吧。”

    “你记得马车去哪了吗?”

    “沿着前面那条街走了,最后去哪了我也不知道。”

    “先同我一起问街坊。”姬玉笙道,“这条街不用问了,我都问遍了。”

    二人回到画坊。颜子画起笔另画了一幅,把那钟掌柜要寄给老母的拐杖顺了出来,和姬玉笙分开去找。

    天黑的时候,她们会合在镇中心,与此同时,她们还碰到了周游一行人。

    “月师妹,你打探到小师妹的消息了吗?”

    “没有。师兄呢?”

    “我也没有!按理说,这画得这么像,有人见过的话,肯定是能认出的啊!”

    “师兄,你是在何处发现小师妹的马?”

    “就在东门镇口。”

    “奇了怪了,有马为什么要还要坐马车。我在辆马车上见过你小师妹,我过目不忘,绝对是她。”

    这么多天不可能不吃不喝,如果镇上都没有人见过。再结合颜子画的说法。

    小师妹定是被绑架了!

    颜子画突然击掌道,“我想起来了!那辆马车,和那死骗子甄富的马车,车尾都挂了一枚字牌!”

    “什么字牌?”

    “我想想,好像是乐字。还是李字。”

    “你不是过目不忘吗?”周游道。

    “我是过目不忘,可是那马车跑那么快,那牌子又不是我挂的,我只看到了个大概,能记得就不错了!”

    乐字。

    姬玉笙忽然想起来“极乐源”。

    “颜姑娘,你再想想,是不是一个歪歪扭扭的乐字?”

    “是,那字就是歪歪扭扭的,再加上马车行驶快,所以我才分辨不出。”

    那便很有可能是“极乐源”的“乐”字了。

    那个以人作筹码,吃人不吐骨头的腌臜之地,不是早就毁于关外那场火中了吗?

    还是说,极乐源根本不止一家。关外的那家客栈,只不过是其一个据点而已。

    如果小师妹被绑架到了极乐源。

    姬玉笙不敢再往下想。

    怎么办。溪山镇附近的极乐源又会在哪里?小师妹现下可否安然无恙?

    她尽力去回想镇上所有可疑之处。

    脑海中先浮现出一个名字:柳舒鹤。

    姬玉笙第一次见他,就是在极乐源。

    在被其父亲追杀的逃亡路上,也是他让她来的溪山镇。如今看来,也很有可能是另一家极乐源的据点所在。

    他们初遇时,他自称被扣押在那里,整整三个月。那些人嘴上对他不敬,可偏偏没有一个人真的敢动他。

    还有可能是,有那些想法的。

    都死了。

    那天在长安平康坊的永春楼包厢外。

    她听到了赤铁矿。

    当初,在关外的极乐源,那个被她杀了的小厮说过,有人拿赤铁矿去赌。

    而那柳相的话中之意,是柳舒鹤将赤铁矿藏了起来。

    而杨三,是那柳相的人。

    结合起来。

    杨三,就是那小厮口中拿赤铁矿去极乐源赌的人!

    被杨三一把火烧掉的镖队,运送的机密镖物,正是铸兵原料赤铁矿!

    倘若如此,杨三绝不敢去拿赤铁矿赌,而是被逼迫去“赌”!

    柳舒鹤。

    他的每句话、每个字,都是假的。

    之前如何,姬玉笙不去多想,与她无关。

    可这次关系到小师妹的安危。

    柳舒鹤一定知道些什么。

    【如果想见我,小笙,你知道在哪找我。】

    “我去找人。”姬玉笙抛下众人,骑马往小宅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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