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锦。”沈时锦还没来得及把头盔递还给谭棣,后头传来熟悉的声音。

    宋中沛双手插兜站在地铁口,盯着沈时锦与谭棣二人互动。

    “我舅。”宋中沛正朝这边走来,沈时锦抬手示意,还不忘为谭棣介绍。

    “舅舅好。”

    “你好。”

    “那我先走了,安全到家后给我回个消息。”谭棣开口,目光始终落在沈时锦身上。

    看看谭棣又看看宋中沛,沈时锦点头,算是回应。

    入夜后的地铁口车水马龙,喧嚷的鸣笛声附和人潮汹涌,沈时锦目送谭棣离去后回过头,对上宋中沛的目光,谁都没有先说话,气氛显得厚重而诡异。

    还是宋中沛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不是说好到点后我来接你的吗?”宋中沛将左手提着的纸袋子交给沈时锦,语气有些怪责,“打你电话不接,发消息也不回。”

    “没办法手机没电了。”沈时锦掏出口袋里的手机晃了晃,

    透过纸袋子开口往里瞥,里头装着块巧克力蛋糕。

    沈时锦掏出蛋糕,装装样子礼貌性询问:“给我买的?”

    “总不能是给狗的。”宋中沛语气依旧生硬,连说话也难得的夹枪带棒。

    沈时锦却不怵他,只是稍微愣住,不久后又神色如常地把巧克力蛋糕端到眼前,正儿八经道:“狗吃巧克力会死。”

    “……”宋中沛没有接话。

    哦豁,气氛好像又更冷了。沈时锦心想着,伸手扣牢身上驼色大衣最上方的纽扣。

    “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家。”纽扣扣到一半,她听到宋中沛作声。

    宋中沛今天没开车过来,说是车子年龄大了,在定期保修,于是两个人久违的挤地铁回去。

    八点的星城正式进入夜生活,沈时锦回家的线路要途经最热闹的中心广场。人满为患的车厢里找不着可以扶靠的地方,宋中沛与沈时锦只好挤到两个车厢相连接处,尽管颠簸,也是勉强找着落脚点。

    沈时锦与宋中沛挨得很近,只需要抬个眼即可瞧见宋中沛清晰可见的下颌线。宋中沛似乎在回复谁的消息,他的睫毛垂下,如同轻捷的小扇般,和喉结一并忽上忽下的翻动。

    沈时锦别过眼,手塞进托特包里,触到Steve之前交给自己的宣传册。

    沈时锦轻咬嘴里边的软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良久,混着上下车厢来往的人群,沈时锦望向宋中沛:“我有件事想问……”

    “你们乐团是不是有个叫Steve的指挥?”宋中沛几乎和沈时锦同时发声,他的声音更大,掩盖住沈时锦刚才喃喃自语般的音量。

    沈时锦蹙眉,有些诧异,但还是选择回答:“是有这么一号人。”

    “那挺巧的。”宋中沛感慨出声,把手机递到沈时锦的眼前。

    “郁茵刚给我发信息,她说大学时一个很会教学的代课老师好像就在你们乐团,希望我能给她牵线。”宋中沛按灭手机,耸起半边肩,“她还想找那个老师多上几节私课,说是精进技术。”

    沈时锦对郁茵了解不多,大部分都是从宋中沛处听来,她知道郁茵现在在一个乐团当小提琴手,闲下来的时候就在宋中沛的公司帮忙。

    “其实我毕业之后有将近五年时间没有再拉琴,但中沛一直鼓励我重拾热爱,所以我最终又重新寻回了自己的职业理想。”

    左手是热爱的事业,右手是喜欢的伴侣。郁茵在那场年夜饭说过,这是她最梦寐以求的生活。

    沈时锦垂下眼,没有正面回答宋中沛的问题。

    “她自己没有联系方式吗?”沈时锦问。

    “都说了是代课老师,可能那个时候比较急吧。”宋中沛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笑着补充:“而且郁茵她其实把心都放在了专业上,对于人际交往什么的都挺迟钝,就比如说……”

    〝Steve说,他想要把我引荐给别人……他说,或许我可以在别人那提升自己的小提琴水平。”沈时锦打断宋中沛的发言,扭头望向身旁的宋中沛,“你觉得,我要不要答应?”

    “要是他愿意给你引荐当然好啊,虽然不走职业了,但多见见世面总算不错。”宋中沛倚靠车厢壁,几乎没有任何思考便开口。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沈时锦吐出一口气,下意识后退半步,直到能够清晰瞧见宋中沛的全脸才停住。不知名的情绪在心里积蓄,沈时锦感觉自己喉咙被痰堵住,很不自在。

    “我的意思是,重新去深造,重新……做一个选择。”

    选择她高中时候放弃过的那条路,选择一条不论回报率,也不说前景,只因为片刻的心动而选择行进的未知之路。

    她可以这么选择吗。

    沈时锦深呼吸,久违的没有故意避开,而是直直盯住宋中沛漆黑的眼眸,试图从中寻找到答案。

    “你疯了。”宋中沛回答。

    你疯了。

    疯了。

    沈时锦早前做过无数次预设——回答大概率是不痛不痒的鼓励,就像宋中沛对很多人的态度一样。也可能会否定,但估摸着也是和过往无数次那样,弯着眼笑,轻轻拍沈时锦的头,然后开始陈述他作为大人、作为舅舅所给出的可靠理由。

    可是宋中沛都没有。

    他选了最残酷的一种方式,一边支持郁茵,一边否认沈时锦,哪怕给出的理由再有说服力,沈时锦都不想再听下去。她盯着宋中沛,目睹那双曾无数次发出鼓励的笑眼定住,在平静到听不出情绪的感慨中逐渐覆盖上震惊与迟疑,最后化作不解。

    “沈时锦,你知道这不是件容易的事。”

    “你和郁茵不一样,甚至于,和十七岁的自己也不一样。”

    依旧是平淡的话语,沈时锦却能感受到宋中沛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像是秤砣,像是细针,发闷与酸胀同时涌入沈时锦的心脏。

    原来当头一棒是这种滋味,沈时锦不禁自嘲。

    “有什么不一样,只准你女朋友重新再来,而我就不行吗?作为我的舅舅,难道你不应该胳膊肘向内拐,怎么这么偏心别人。”

    沈时锦舌端抵住上颚,想用尽量轻松的语气说话,讲着讲着尾音却发苦,像是眼药水滴得太猛,她只能通过反复的吞咽减轻涩感。

    沈时锦摇头,有些埋怨自己的不争气,但还是继续补充:“哦,或许我才是外人,说不准你就盼着结婚,到时候人家就真成了你的至亲,你偏心她也能更加合情合理……”

    “你说我不行就不行,干什么还要拉踩啊……”

    “一点面子都没有,弄得我……”

    沈时锦嘴巴开合,依旧振振有词,说到最后已经不知道自己再说什么,她只是一味的任凭嘴巴走在大脑前边。思考太累了,什么谁爱谁,什么谁行谁更行。堆积已久的情绪崩塌,化作她口中蹦出的一个个失去逻辑的词语,她早已经不想对语言负责。

    可是宋中沛面色依旧严肃,还在用冰冷生硬的话说回复:“这不是阻止与否的问题,是你们真的不一样。起点、靠力、还有……”宋中沛停顿片刻,下意识握紧小拇指。

    “还有你们的决心……把这些加在一起,我不认为你的条件会比郁茵更好。”

    “决心?”沈时锦捕捉到关键词,几乎一瞬间,碎片连成整体,从断掉的小拇指开始,一直到方才那番话,她终于明析了一切。

    沈时锦此生也不会忘记在那个冬天所发生的一切。她因为和父母吵架而任性离家出走,宋中沛用一根断指的代价才换来她的平安。

    她为了救一只意外跑到公路上的狗横穿马路,没注意到后头电瓶车的响铃,等到她反应过来,便是被身后紧追的宋中沛推开,等到摔到地上的她意识恢复,人仰车翻的事实已无从更改。

    沈时锦还记得那天,又是场漫天大雪,街旁的树枝不堪霜的重负而被压倒坠地,掀翻的电瓶车车轮还留有皮肉残留的细屑。沈时锦无助地跪在宋中沛的手边,眼看黑红的鲜血汩汩流下,白森的骨架露出头来,只感觉全身冰凉,大脑瞬间宕机。

    宋中沛因为车祸丧失了职业生涯,而他救下的沈时锦,曾答应过要继承自己梦想的沈时锦,在短短半年期间内,以学业与现实为借口,毫不犹豫地、毫无愧疚地背弃了向他许下的承诺。

    或许一切都有迹可循。

    沈时锦几乎将全身的力气卸下,最后认命般屈服。

    她有什么资格责怪宋中沛呢?

    “是我当年辜负了你。”沈时锦绝望地承认道。

    列车在暗不见光的隧道里急速穿行,透过头顶的灯,钢化玻璃映出两个人的身影。

    光影错落间,黑灰的重影贴住沈时锦的脚尖,地铁门打开,黑灰的影子拉长变形,破碎得惨不忍睹,畸型到不堪入目,沈时锦盯着脚尖,目视两个人的倒影被拥堵的人潮挤得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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