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征发现了自己女儿的秘密。

    沈时锦回来的时候,他正躺在躺椅上看报纸,尽管电子产品早就已经普及,沈征还是更喜欢这种摸得着实物的阅读方法。报纸几乎贴在沈征面上,受老花眼所困,只有这种方式他才好看晚报上清浸满油墨香的字。

    沈征小心翼翼挪开眼前的报纸,观察沈时锦的表情。

    他也不是想故意窥探女儿的隐私。他只是想去书房里寻找新的宣纸,无意间打翻沈时锦很久以前摞在书房的资料,发现其中夹了一张风景的明信片。

    似乎是从外国寄来的。片面已经发黄,上边还留有一些水渍的痕迹,具体内容很普通,乍看上去就像是朋友之间的寒暄,只是在文末加上了一句“当年出国后断联是自己缺失担当”的抱歉。

    沈征本不清楚沈时锦的人际故事,只是宋中媛得知沈时锦高中早恋后给的那一巴掌太狠。沈征感同身受女儿面颊上的火辣,以至于此刻看到这样一句毫无逻辑的抱歉,他反而是厘清了这封信的主人。

    好像是叫谭棣。

    他还在前些天见过谭棣送沈时锦回家,沈时锦的官方解释是巧遇的高中同学,沈征也就没有多问。

    现在看来,沈征觉得这或许便是旧情复燃的征兆。

    沈征悄悄保守着自己发现的惊人秘密,有时却也忍不住八卦的心想亲自去问问当事人。这事放在以前他怕是没有这么强烈的欲望,毕竟他那时身体好,可以养成的爱好也多。

    只是他现在年龄大了,身体不复从前,事业也几近折了。早年攒的钱在自己无节制追求“品质生活”的消费水平下见底,虽说没有口腹之扰,但终究也成了一个掣肘之题。

    宋中媛收了他的身份证,以“我是为了家庭和谐”的理由大大限制沈征的外出,沈征最广的活动范围也就是星城几个区的距离,晚归后还要被妻子疑神疑鬼。作为一个男人,沈征实在活得不自在,却又只能自食恶果。

    这些年两人鲜少谈及婚姻中的第三者,平时也能保持相敬如宾的和谐。可沈征知道宋中媛就像根随处可炸的炮仗,对自己的信任程度已经低到稍受刺激便可以同归于尽的程度。

    基于此,宋中媛不是个合适的八卦对象,可沈时锦好像和自己也不太熟络。

    沈征的目光放回在玄关处换鞋的沈时锦身上,说来惭愧,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了解过沈时锦的情况。早年是因为对宋中媛专断的反感,后来是因为沈时锦长大离家,两人没有了沟通的空间。所以当下要沈征开口嘘寒问暖,倒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沈时锦脱掉大衣,眼睛和脸颊一样被冻得红肿,她利落的换好拖鞋,往洗手间去。

    “你妈正在洗澡。”沈征终于开口,却只能凑出这样没营养的对话,〝待会她洗好了我叫你。”

    “谢谢。”沈时锦回答。她实在是太累了,头都没抬,径直往房里走。

    沈征见状,赶忙又问:“口渴吗?要不要我给你倒杯水。”沈征起身,想去拿茶几上的水壶。

    沈时锦回过身摇头:“不用了,爸。”

    或许是觉得先前的对话过于干涩,进房门前沈时锦又补充提醒沈征道:“记得早些休息。”

    沈时锦趴在床上,任由琴盒卧在她的小腿肚旁。她知道这样的姿势不妥,可她只觉得腰酸,无力从心口蔓延至全身,她甚至都没有力气扯开圈住自己的被窝。

    今天发生的事太多,沈时锦稍一闭眼就会想到下地铁后和宋中沛不欢而散的局面。她说不出此刻的心情,在当下的憋屈劲褪去后反而是更深的迷茫。

    她想有段时间两人是不会再见面了,不过这样也好,不用见到彼此就涌上难过与尴尬,反正也不是第一次短暂失联。

    上一次好像也是因为一个女人,尽管情节发展有些不同,但结局没差。

    如果不是年终到头总得回同一个家门,还扯着段户口本上的血缘关系,她和宋中沛估摸早就断交了。毕竟宋中沛一直以来都不需要这个侄女,也不需要这个家庭。

    而她需要宋中沛吗?沈时锦盯着屋顶昏黄的夜灯思索,竟很难立马下个定论。

    随便了,沈时锦翻过身下床,懒得再为难自己。

    她从包里掏出Steve送的宣传册,花绿色的封面,看上去像某个不入流小机构整理出来的留学资料,上边还用水性笔写着Steve的联系方式,说这样可以最快的联系上他。

    沈时锦又漫不经心的翻了几页宣传册,没来得及看完几所学校,外边的沈征开始呼唤她去洗漱。

    “来了。”沈时锦闻声而起,从橱柜取出衣物,大咧咧地把宣传册扔在床的正中间。

    “时锦,你要的新洗面奶已经放在门口了。”宋中媛从储物柜里拿出洗面奶,确认保质期无误后将洗面奶放在浴室门口。

    宋中媛又稍微敲了敲门,提醒道:“要快点出来,冬天在浴室呆久了容易缺氧。穿好衣服后记得把桌子上的热牛奶喝掉。”

    “还有要是你饿的话冰箱里有面包,你随时可以拿出来加热。”

    “还要什么就跟我说……你这孩子也真是,平时不都是周末回来吗,周中回来我都来不及做饭……”

    宋中媛的声音从外边传入,浴室里只能模模糊糊听到些残音。宋中媛好像又说要去给她找点什么,沈时锦朝浴室门“嗯”了一声回应,她才刚刚打好泡沫,连头发都还没洗。

    拧开水龙头,淋浴器喷出水,沈时锦半眯着眼,向前摸索着寻找洗脸台,找到自己擦脸的毛巾拭去脸上的水滴。

    沈时锦头发上还裹着毛巾,好不容易洗了个热水澡去除疲惫,还没从温热的蒸气中缓过神,沈征就迎头出现在浴室门口。

    “你的东西。”

    “你妈还在给你整理东西,我就想着我来把它给你。”沈征递过一双厚袜,上边的标签还没剪开,沈时锦没见过这双袜子上的花纹,大概又是宋中媛给自己新买的。

    沈时锦垂下眼,接过沈征手里的袜子,“谢谢爸。”

    直到现在,一家人的内搭到外搭,鞋子到帽子,凡是能够想到的衣物绝大多数都由宋中媛添置。沈时锦偶尔也会在喜欢的单品上花点小钱,但宋中媛事后大多会以补贴为理由给她报销。

    沈时锦拒绝过几次。一来是她也有了挣钱的能力,二来家里的经济全靠宋中媛负担,作为女儿,沈时锦有自己的生活能力后也不想再给家庭添麻烦。

    宋中媛却不这么以为,她总说沈时锦把自己的钱保管好就行,沈时锦只需要好好接受自己的幸福,至于其他的,全部都有父母在。

    沈时锦有时候都分不清宋中媛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说她是为家庭燃烧的火烛?可比起温暖沈时锦感受更多的却是灼热,只要和宋中媛的预期行差一步,就会被高温与烈焰侵蚀。

    好在宋中媛不是个没有理智的,可以允许他人意见相悖,不能接受的是没有选择的“被告知”。

    就比如说继续研修小提琴,只要不是先斩后奏,或许都还有商量的余地。

    沈时锦踏着拖鞋回房间,鞋底粘着水汽,从浴室到客厅再到房门,留下一串斑驳的水印。

    宋中媛房里的灯还亮着,通常这个时候她会在房里刷些视频。沈时锦想去说声晚安,走到房门,却没有听见本应响起的音频声。

    沈时锦下意识回头,看向三米外尽头的自己房间。宋中媛坐在书桌上,手上在翻阅着一本册子,花花绿绿的封面像极了街边的小广告,一下扎入沈时锦的视野。

    沈时锦往后退了半步,淋浴完的手掌依旧湿漉,粘人的触感加大皮肤的阻力,棉拖鞋在木地板摩擦,向后发出咯吱声。

    “你想离开我?”台灯的侧光打在宋中媛的半张脸上,宋中媛折过头望向沈时锦,嘴角是笑的,眼底是冰的。

    “我……”沈时锦的腿脚沉重起来,好像本来就该长在地上似的,她一时竟动不了脚。

    “你想离开我?”宋中媛再次重复道,只是这次她不再坐在书桌旁,而是起身,攥着那本花绿色手册朝沈时锦走来。

    “你想离开我。”不再是疑问,宋中媛的语气趋于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件已经发生的事实。

    沈时锦想说话,声带的颤栗却指向罢工。

    她只好迎面对上母亲的眼睛,宋中媛的目光她太熟悉,和很多年前自己犯错的时候相同。沈时锦想,或许接下来她就会感觉到疼痛从脸颊蔓延到耳根,一直到耳鸣嗡嗡,巴掌结束,她才有机会发表解释声明。

    宋中媛的手不出意外地扬起,在空中后划,仿佛在积蓄更多的动能。沈时锦心想,这或许是让她提前做好准备的讯号。

    她闭上眼,手臂颤出青筋,准备迎接一场风暴。

    “等等!”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母女俩循声望去,居然是沈征在说话。

    沈时锦怔住了。她已经很久没听过父亲扯着嗓子说话,打她长大以来,父亲从来只当家庭事务的透明人。

    如果说沈时锦是带着镣铐跳舞,那沈征就像是只被折翅的鸟,趁它还鲜活,趁它还能啼血,它被宋中媛牢牢地绣在华美的屏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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