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就是这样,注意你的手型。”沈时锦放下手中的小提琴,帮忙摆弄谭季的手势。

    “这是揉弦,强调的是轻柔的力度,不是让你摆个鸡爪,看你手指僵硬成这个样!”谭季的左手死扣琴端,本人也是一副紧张的神态,大气都不敢喘。

    “哎呦,沈老师。我学小提琴都快三个月了吧,怎么还跟锯木头一样的,我当年学钢琴的时候早都可以弹一首完整的小曲了。”课程结束,谭季揉着发疼的手臂,直直往书房里的软椅瘫倒,垂头丧气道。

    “你现在也可以拉曲子啊,将锯木头作为你演奏的特色就好。”沈时锦灌下小口水,回答道。

    “啊?那我这还得锯多久木头啊,不会等我学会的时候世界都毁灭了吧。”谭季翻着白眼,卖力将眼珠往上边扯。

    沈时锦窥得他这模样只觉好笑,像是看到了曾经学琴到颓废的自己,“三年,三年后你就可以演奏基本的小曲,算是入门了。”沈时锦一边打理自己的小提琴,一边复述当年小提琴老师和自己说过的话。

    “那我什么时候能达到您的水准啊。”谭季叹气着问。

    沈时锦细数自己学琴的岁月,轻描淡写道:“先来个十年吧。”

    谭季抬眸:“ 十年后我就可以到考到十级了吗?”

    沈时锦思考了一会,接着摇头:“五年就够了。”

    “要是想当个技能的话,拿到十级证书就行。”沈时锦继续补充,“但要是你把它作为理想,学多久都远远不够。”

    学艺就是这样,对大部分人来说都是得不偿失的投资。如果只是想附丽自己浅浅考个级或许就够了,真正要用来当职业,最高级就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起点,什么都决定不了,什么都无法意味。

    沈时锦目光落在偏头休息的谭季身上,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理解自己的意思。

    谭季还在揉着自己的胳膊,好半晌才坦言:“可是我觉得自己坚持不了那么久,只有三分钟热度怎么办?”

    “三分钟热度。”沈时锦模仿谭季的语气轻声自语,这句话她总觉得有些熟悉。

    记忆滚滚涌上,搅动沈时锦的心潮,留下一地带着沙石的泥泞。

    “有三分钟热度就有三分钟收获。”宋中沛当年是这样和自己说的。

    她好像总是记得些无关紧要的细节。沈时锦愣了愣,不由得轻笑自己。

    “好好加油吧。”沈时锦盯着谭季的眼睛,鼓励道。

    她收拾好琴盒,往左前方的挂钟瞥,发现时间已不算早。

    “没有什么事我就先走啦。下周的课要提前预习,不要偷懒哈。”沈时锦身子前倾,准备打开书房的门。

    谭季原本还赖在软椅上不肯起身,这个时候突然慌了,立马起身道:“等等……”

    沈时锦回过头去。

    谭季一下没站稳,软椅在惯性的作用下往后撤,椅腿摩擦着地面,发出划一的拖拉声。

    “呜——”音响的啸鸣声拖得很长,尖利的声音晃进礼堂底下的众人耳中,与漫天的礼花形成鲜明对照。

    “我宣布……本年度的最佳乐手是……郁茵!”

    郁茵在话筒带来的隆声中登台,她接过乐团自制的玻璃奖杯,五官像是被揉作了一团,眼角的鱼尾纹荡漾开来。

    郁茵已经很久没这么开心过了。她伸出手来和台下的团友互动,两只眼闪烁着光彩。

    宋中沛也跟着台下鼓掌,尽管他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郁茵还是一眼就望见了他。

    “谢谢你今天来见证我的荣誉时刻。”郁茵端起红酒杯,艳丽的唇角上扬。

    郁茵所在的乐团每年都有年终总结,原本只是大家聚在一起闹闹罢了,奖项也算不上有含金量。可宋中沛的到来让这一切都不一样了。

    郁茵的手贴着餐厅的白色桌布,几枝玫瑰放置在两人的透明花瓶里,静谧的夜空偶尔划过几颗灿星,餐厅里响起颇具情调的音乐。

    这是两人交往的第五年。

    人们都说感情存在七年之痒——爱情过了第七年后就会开始凋零,玫瑰的叶片会逐渐发烂发臭,最终只剩下茎上那一点代表危险的尖刺。

    郁茵却觉得这事因人而异,她不算惧怕。至少宋中沛每年都没忘过两人的交往纪念日,有时是一束花,有时是一餐饭,虽然没有隆重的示爱仪式,郁茵依旧开心。

    她的目光从眼前的宋中沛落回自己的中指上,抚摸过两人的情侣之戒。这对戒指还是好几年前她买下的纪念品,昏黄的烛光下,银白色的素戒不算夺目,隐隐散发出耐看的光彩。

    就像两人的感情。

    郁茵含情脉脉地望向宋中沛,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有朝一日自己的无名指上也能戴上一枚戒指,这枚戒指不需要太大,款式也不必太新。她不是个追求物质的女人,只要是宋中沛亲自挑选并送出的,她都会视若珍宝。

    她一直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郁茵面露娇俏,垂下眼来,余光注意到宋中沛吩咐服务员开了瓶红酒。

    “祝贺你。”宋中沛提起杯,和郁茵相碰。

    “之前你和我说过的代课老师Steve的事情,还记得吗?”宋中沛轻晃酒杯道,“我这边不太好联系,抱歉啊。”

    郁茵嚼着牛排,听出宋中沛话里头的低落,强忍着询问缘由的的冲动,摇头道:“没事,我当时也是随口提了提。”

    郁茵拿起桌上的餐巾,不想让宋中沛再为此愧疚,又重扯了个话题。

    她聊到乐团排练时的趣事,聊起幽默好笑的指挥,谈及热情明媚的观众……

    “当时护理小提琴的时候我旁边的琴手没有松香,特别不好意思,但又不说话,还好我反应及时,把自己的松香分了出去。”

    “当时用完,我旁边的琴手就眼睛发亮,一直找我要松香的品牌……”

    郁茵笑着讲述自己的故事,一面说着一面打量宋中沛的反应。

    宋中沛听人说话时总是耐心的点头,遇到不感兴趣的事情亦是如此,只是眼睛会略微失神,郁茵见状便会调换话题,直到宋中沛的眼中重燃光彩。

    “那个松香……”宋中沛难得打断郁茵的话语,开口继续问道,“那个松香你还有吗?”

    “还有啊,因为是消耗品我特别囤了很多,平时都还会背着块备用的。”郁茵下意识去餐椅后方的把手处寻找琴盒,却摸了个空,她这时才想起今天没有乐团排练,她自然也就不会随身携带琴盒。

    宋中沛的眼神追随郁茵的动作,看到郁茵抓空的手,目光也一同黯淡下去。

    “没有的话就算了……”

    “我过段时间单独带给你!”两个人同时开口,宋中沛怔住,郁茵则是露出笑来。

    “多大点事。”郁茵隔空拍拍宋中沛的肩。

    沈时锦左手端着桶巨大的爆米花,右手提着两杯可乐,远远地观望排队取票的谭棣。

    她刚挤出手,想和夏樊怡吐槽谭氏兄弟让人失语的“爱情辅助游戏”,又想起下车前夏樊怡在自己耳边细雨的那句“A new beginning,a new love.”,沈时锦发信息的手无端顿住,犹豫片刻后还是收回手机。

    “我之前买错了电影票,要不你们替我去看了吧。”

    沈时锦想起谭季露出虔诚的双眼,双手合一拜托她和谭棣去看电影的场面。沈时锦明明轻而易举地看穿这是兄弟俩或者单纯就是谭季编造的谎言,可她还是来了,还站在大厅里,为这场电影做了十足的准备。

    夏樊怡说得对,她都要开始新生活,有了新目标了。单纯作为朋友也好,想再续前缘也罢,她为什么不先试试再说。

    一场电影而已,一段情感罢了,没必要总是回绝。

    沈时锦盯着谭棣排完队朝自己飞奔的身影,笑了笑。

    “真没想到工作日还有这么多人来看电影。”谭棣把电影票递给沈时锦,接过沈时锦之前拿着的爆米花和可乐。

    距离开场还有段时间,两个人找了处地方坐下。谭棣礼貌的和沈时锦保持了段距离,没有表现得过于热络。

    沈时锦莫名想到曾经在电影里看过的一幕:不欢而散的前任彼此在电影院相遇,都带着各自的新伴侣,几个人大眼瞪小眼,在小小的黑空间里尴尬对视。

    别的不说,尴尬对视这点,沈时锦与谭棣还是做到了。

    微妙的气氛在空气中流淌,谭棣起初还能保持镇定,后来开始挠头,再后来又开始叠裤脚。

    “我去那边抽根烟。”谭棣突然起身。

    “等会。”沈时锦拉住谭棣的手,“我也去。”

    于是两人挑了个无人的角落,悄悄点燃火机。

    谭棣盯着沈时锦的面颊,沈时锦平时就画个淡妆扎个马尾,看上去倒还是像个高中生。

    他忍不住再次出口确认:“你真的是沈时锦?高中生是不允许乱碰烟酒的,小心我告诉你家长。”

    沈时锦翻了个白眼:“要不我把身份证给你看看。”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还以为你接受不了烟味呢。”谭棣点燃香烟,“主要你看着真不像一个会沾烟酒的人。”

    “你看着也不像个会拐带高中生来看电影的人。”

    “……”谭棣撇嘴,做了个指间滑跪的动作,“我错了,姑奶奶。”

    “男人嘛……懂得都懂。”沈时锦点头,露出中年男人同情的双眸。

    沈时锦看着谭棣点火,又学着电影里苦大仇深的大人,猛的吸了一口香烟,结果不出所料地被呛得双眼发红。

    沈时锦把玩着谭棣递过来的一根芙蓉王,实在不明白他年纪轻轻的装什么老沉。

    “怎么不抽啊,这可是咱星城的省烟。”谭棣背着沈时锦,朝半开的窗户吐气,“难不成你不喜欢这种?”

    沈时锦摇头,盯着烟蒂的部位:“不是不喜欢。”

    沈时锦接过谭棣手中的火机,拇指按下火机后部,发出微弱的砰声。空气摩擦丁烷,火焰顺势而起,枯黄色的烟草被点燃,向上延展出白色的丝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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