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打算离婚了。”夏樊怡刚从洗手间出来,在拐角处接到父母的电话。

    “不是脑子发抽,他也没有出轨,只是单纯的想,可以是理由吗?”夏樊怡想要离婚的消息在家人中只告诉了自己的弟弟,她原想等一切尘埃落定后再告知父母,不料两人已率先打来电话。

    “总之我不爱他,无论如何也爱不上,这就是我给出的答案。”父母在电话里头絮叨劝告,夏樊怡听得困意上头,一个完整的哈欠过后,她挂断电话。

    夏樊怡沿着走廊回到座位,对面是她请来的律师。

    “抱歉抱歉,我们继续来说明现在的情况。”夏樊怡低下头,她的眼睛越过律师,停留在窗外。午后的阳光温煦,雨点嘀嗒的声音敲击在窗沿上,是南城多年难遇的太阳雨。

    她和刘伯雍的初次见面,也下了这样一场雨。

    起初,夏樊怡对刘伯雍并没有印象。

    同一个高中出身,刘伯雍比夏樊怡大两届,两人的交集少的可怜。星城附中汇聚了一个省份最优秀的学生,其中不乏有家境优渥,长相过人的优绩者,夏樊怡对刘伯雍为数不多的印象也就是年级大榜与学校广播的表彰,不过当时的夏樊怡沉迷于韩娱与追星,对这些并不算关注。

    她知道在学生时代学习好是件值得炫耀的资本,也钦佩过“不舍昼夜,但为前程”的勇气,凭借几十年如一日的努力去攀登上人生的下个高峰的确了不起,可自很小开始,她总觉得这样的生活缺了些什么。

    是激情还是热爱?夏樊怡说不上来。

    她只是想找到一把火,一把能够点燃她心脏的火。不需要恰到好处的温暖,哪怕过于炙热也没事,她不担忧烧手之患,只怕没有真正活过。

    所以夏樊怡当年去学唢呐,小小的管乐能够贯穿生离死别,她一眼就觉得这样的乐器与众不同。

    可是实际上手,她发觉自己的热情并没有随着深入而加剧,琐碎而繁杂的练习击溃了她,在无数次的尝试中她的确学会过一首首曲子,可她并不快乐。

    她在音乐中找不到自由。意识到这件事后,夏樊怡瞪着脚踏车,横过星城的南北,穿过河东,绕过河西,毫不犹豫的、将唢呐深埋进宽广的江海。

    少年的夏樊怡继续追寻着能让她快乐与自由的一切,直到她不再年少。

    和少年时代告别后,夏樊怡发现人生不是自以为的自由旷野。父母会老,家庭会变,曾经被人踩破门槛的大门在父亲离退后染上锈色,在少年时期反复畅谈的梦想被抛诸脑后,人们谈目标,谈计划,唯独避开理想。

    一切都在告诉着她,她不是小孩了。

    于是夏樊怡开始学着接受。二十岁那年,她通过家里人介绍真正认识上刘伯雍。刘伯雍是个踏实上进的好青年,家境也是门当户对,看上去全然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对象。

    夏樊怡还记得两人初见的时候。那天的太阳雨很大,较高的云层色彩阴霾,靠近地面的片云却早已被风吹散。阳光穿透叶隙,照耀透亮而细碎的雨点。

    雨点蒸发后的水气凝结在半空,落在夏樊怡的脸上,化作躲雨奔跑时凝走鼻尖的汗珠。

    “伞给你。”刘伯雍理了理衬衫的袖角,从公文包里掏出日常备着的伞。

    夏樊怡眼睛发亮,仍盯着走廊外的骤雨。好半晌后,她才回过神来接过伞,“那你呢?”

    “女士优先。”刘伯雍还要回去加班,他微微向夏樊怡点头致意,“我公司就在前边,先走了。”

    夏樊怡目送刘伯雍奔入雨中,在云与雨的间隙,一道彩虹悄然成形在刘伯雍跑过的地方。

    夏樊怡忍不住笑了。

    她不介意婚姻与否,也过了幻想王子的年龄,她只是看着天边出现的虹彩,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或许这样也不错。

    “您的情况我大致了解了,但就目前的形势来讲,最好还是双方沟通下协议离婚,对财产的商定也能更加有优势……”律师扶着鼻梁上的眼镜,按照流程,继续与夏樊怡分析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情况。

    夏樊怡手枕着脖子,心不在焉地点头。

    刘伯雍其实是个很好的人,这点她从未否认过。像所有传统家庭扛起半边天的顶梁柱,刘伯雍富有责任感、上进、对于人生的每个阶段都有自己的规划。

    当然他也有自己的缺点,不过都在一些小事上,夏樊怡也有缺点,她深谙婚姻的秘诀是不能计较。

    一切都该抓大放小。至少刘伯雍给了夏樊怡望得见的繁荣未来,夏樊怡也回馈给他理想中妻子的模样——

    两个人会在柴米油盐中不断培养默契,生儿育女,在平淡中彼此搀扶着偕老,最终成为后人嘴里一对天成的佳偶。

    夏樊怡曾是这么打算着。

    可是突然有一天,平静无风的一天,她告诉自己这样不行。

    刘伯雍从领导办公室走出,手上还拿着一摞项目新资料。他笑着和组内的下属交代工作,目光瞥向刚刚空缺出的副经理位置。

    “刘哥,到时候坐上高位别忘记请我们吃饭啊。”刘伯雍最信任的下属小王拍了拍刘伯雍的肩膀,打趣道。

    刘伯雍即将升任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作为部门的传奇,他从没有编制的职工到成为小组的一把手,升迁速度堪称不可思议。

    不过最难得的当属刘伯雍的升任竟是无人不服。论业绩,刘伯雍任组长后从未掉出前二,每年组内的年终奖分红都让其他组煞羡不已;论人品,刘伯雍体贴下属,会记得底下每个人的生日,遇到难事批起假来也是二话不说。

    没人不喜欢刘伯雍。就连经理也不由得感慨。

    刘伯雍敲完最后一个字符时已过晚高峰,确认无误后,他捏了捏脖颈,闭上电脑,在夜色匆匆中离开公司。

    他驾驶车穿行在马路上,接到了夏樊怡的电话。

    夏樊怡说想要离婚。

    刘伯雍听着夏樊怡在电话那头发语,眉头微蹙,良好的修养让他没有即刻打断。

    刘伯雍实在不懂夏樊怡在这个节骨眼提出离婚的目的。

    他马上要升职,到时候地位提升、薪资翻倍,夏樊怡也可以迎来更好的生活。刘伯雍左手微调方向盘,回忆这些年的点点滴滴。

    自己虽称不上满分丈夫的名头,但也不该沦为“被离婚”的对象才对。

    单说工作吧,当今社会,哪个男人不需要把心放在工作上呢?他工作也是为了家庭能够更有底气,否则就凭夏樊怡平日赚的块儿八毛,压根负担不起高昂的生活开支。

    刘伯雍也没责怪过夏樊怡一年到头攒不下钱,家里的人情往来钱是他出,生活开销里的大件也都从他的银行卡扣款,甚至只要是夏樊怡开口的物质要求,能满足的他都满足了。

    至于加班之类的,正常人谁会想要无休止的工作?再说他也都尽力抽出时间来陪伴家庭了,可他又不是圣人,也没有三头六臂,夏樊怡每次都不把话说清,光顾着让人去猜,恋爱时期或许还称得上情趣,可两人都磨合好段时间了,夏樊怡也不能总要求人保持恋爱时永远热烈的状态吧?

    刘伯雍按响喇叭,心乱得像一团麻线,前方的车流早就瘫痪不动,他伸出头,向外边张望。城市夜晚的天空总是显得黑沉无比,层云翻腾变化,暗亮不一,让刘伯雍无端想起B超的检查画面。

    要说两个人的关系开始转折,还是要从失去孩子的那段时间后算起。

    孩子是在唐筛中出现的问题,夏樊怡当时妊娠还不到三个月,跑了好几家医院,最终都确认结果无误。两人经过商量,以人流的方式结束了胚芽短暂的、甚至称不上完整生命的一切可能。

    刘伯雍还记得知道孩子有问题的那个下午,他接过医院的化验单,坐在冰凉的靠椅上,率先接受了无奈的事实。他打电话联系父母说明情况,又托关系寻了家最靠谱的人流医院,甚至还在网上咨询了小产后恢复指南,有条不紊的做好万全准备。而夏樊怡只是在一旁掩面哭泣,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不时啜泣着拉过刘伯雍的手,反复喃喃“或许还有机会”之类的话。

    刘伯雍耐着性子向夏樊怡解释唐氏儿可能造就的风险,可夏樊怡仍是一个劲地摇头,责怪自己是个不称职的母亲。

    刘伯雍只好取消掉下午出差的飞机,将夏樊怡揽入怀中安慰。他当然也遗憾,毕竟是自己的孩子,他也期待过握着小小婴孩的手,成为父亲的那一天。

    可变故和风险不会因为他的遗憾而消失,唯有在错误还没放大、孩子还未出世之前先行解决危机,才能将损失控制到最小。

    “好在它现在还只是个胚胎,我们还有机会重新选择。”刘伯雍贴过夏樊怡冰冷的手臂,他不希望夏樊怡为几团血块而一直沉溺。

    成年人就该向前,夏樊怡本应明晰此种道理。

    不过不明白也很正常,要是夏樊怡是知道趋利避害的主,也不会突然提出离婚。

    离就离吧。他只怕夏樊怡像颗定时炸弹一样,以追求自由为借口,不负责任、不懂情义的不断作贱下去,作践两人的情谊,作践他,也作践自己。

    刘伯雍进到地下车库熄灭车灯,在昏暗的灯光中,准备用手机联系律师处理相关离婚事宜。

    律师的对话界面还没点开,下属小王发来消息。

    是张照片,有关夏樊怡的。

    刘伯雍冷着脸将照片点开放大,车载空调嘶哑出声,呼出的气体直直灌入刘伯雍的毛孔。

    真是有趣。

    刘伯雍阴沉的目光定格在照片中的两张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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