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第二天，太阳透过斑驳的窗，把那张昨夜好不容易收拾出来的小窄床照得透亮，魏冉星才恋恋不舍地爬出被窝，伸了个懒腰。
她没怎么把昨天那个小飞贼放在心上，也不太在意为什么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想她死了那么多回，别的本事未见得练成，唯独磨出个好心态，就算明天要吃断头饭，也要今天先过舒坦了再说。广阔天地嘛，就适合啥也不干，看花看鸟看风景。
可一开房间门，就看见门外笔挺挺地站着个陌生男人，她还是不免被吓了一跳。
男人一袭黑衣，跟昨天那小飞贼打扮类似，再去看衣角，果真缺了一块，似乎与昨日那棉布片的缺痕也正吻合。男人有一张近乎苍白的脸，淡褐色的眼珠，睫毛纤长，细碎的阳光洒下来，在他眼窝下扫出两道阴影。他唇色也很淡，身量瘦长，蜷着肩，像畏惧什么。听见开门声，他身子微不可察地抖了抖，定了定心神，才开口。
“魏小姐，在下裴昭。”声音听着有些喑哑，像是不常说话似的。
“做你们这行的，还要吃回头草？”魏冉星翻翻衣服口袋，“喏，兜比脸干净。你若是相中这房子里的什么，尽管搬去就是，只要给我留一间屋，够睡觉就成。”
她昨天仔细打量过这间宅院，除了几件破木头家具，也没什么值钱的。谅她用这些物件换自己一条生路，阿娘回来也不会怪她。
裴昭没言语，不知想到什么，双颊却飞上两抹淡淡的红晕。她此前从未见过如此容易羞涩的男子，不知这样的性格，何苦出来当飞贼，不由得多打量了两眼。
“魏小姐，李府有请，裴某是奉命来接您的。”
原来不是飞贼，是护院，那昨日莫名其妙来护她魏家的院，可就有些蹊跷了。
“李府是什么？我从未听过，为何要去？”
“李家老爷，是祁城最富声望的绅商，昨日听闻姑娘回城，特意来请。只叫裴某捎一句话，说是他手上，有姚娘的消息。”
姚娘便是她生母，名唤姚淑兰，自生下她便被送来这宅子，十数年不得相见。
原本魏冉星与这位娘亲说不上有多么情深意浓，只不过前几轮重生，她也曾因逃难或躲避追杀回到祁城。
那时，人人唯恐避她不及，唯有姚淑兰，虽已是白发苍苍的老妪，听闻魏冉星的名字，眼里还是淌下两行热泪，冒着生命危险，收留了她好些时日。这让她在心里，总愿把祁城和姚淑兰，当做自己最后的港湾。
如今听裴昭这样说，姚淑兰不是主动出门，竟有可能是被绑了？她突然想起系统昨日说的“广阔天地，大有可为”，不由眼皮一跳。
正思量着，一阵訇訇声传来，有人在用力撞门。没一会儿，木门就塌了，迎面咻咻砸进数只火瓶，火光顺着院内的荒草，一路蔓延，不多时便顺着房角烧起来。
魏冉星心里一阵惊异，饶是她活了几十世，也未见识过如此剽悍的民风。她探头去看，想弄清纵火者究竟是谁，但门边只隐约有影子闪过，甚至分辨不明究竟是几人前来。
热浪挟着浓烟，愈发逼近。魏冉星下意识去躲，却撞进一片皂角香里。裴昭揽住她，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便已如昨日那般，带她一起踏瓦而去。
再回头看，宅院已被火海吞噬，纵火者早不见踪影。左邻右舍听闻异动，纷纷赶来救火。几十桶冷水浇下去，房子烧毁了大半，裸露出被烧黑的地砖，魏冉星也半推半就地，乘上早在巷口停好的马车，一路到了李府。
李府相比魏宅，可谓是富丽堂皇。一扇漆红的金柱大门，门楣上“李府”二字虬劲有力，门两侧各立一座石狮，张口怒目，仿佛随时会脱胎化形，扑将上来。
裴昭叩了门，引她依序穿过影壁、垂花门、抄手游廊，直入那三进院的正房。堂内高悬一块匾额，题有“百折不回”四个大字。坐案桌主位的是一位四十出头的中年妇人，保养得极好，头戴金抹额，身披银鼠褂，一双杏仁眼，转动时顾盼流辉，静止时自有一番威严。案桌右侧下首，坐一十七八的年轻女子，眉眼与主位的女人有几分像，尖下颏，小圆鼻头，脸上还残存些许稚气。
裴昭禀过夫人、小姐，退到房间角落，垂立待命。魏冉星站在堂内，草草行了个礼。她记得裴昭说是李家老爷传自己前来，四处观望着，但始终不见李老爷的影子。
“星儿，”那女人唤她，“我常听淑兰常提起你，这次终于见到面了。”
提到母亲，又想起半个时辰前烧毁魏宅的那把火，魏冉星心中警觉。
“我母亲怎样了？”她冷声问。
“先坐吧，莫要拘着。想我们突然把你叫来，你心里大概还懵着。我叫余鸿，是这李府的女主人。”她抬下巴往年轻女子方向点了点，“这是我女儿，李念真。听裴护卫禀告，魏宅大约是住不得了，我已差人收拾了间房出来，今晚你且在府里住着。”
“我如何能在这府里住？我昨晚才到祁城，半日不到，就经了如此罗乱。魏宅为何会失火？我母亲又身在何处？你们与我母亲，又到底有什么干系？”
余鸿长叹一声，正欲开口，门外有下人来报。
“夫人，大事不好，凝香阁——就要闹出人命来了！”
余鸿赶忙起身，李念真跟在她身后，行至门边，她回头望了一眼，朝魏冉星招手。
“你若是愿意，就也跟来吧。”
一行三人坐上软轿，裴昭在轿外赶车，李念真紧靠着轿壁，拧着眉，一言不发。余鸿坐魏冉星身侧，掀起轿帘的一角，向外指给她看。
“李记布庄，醉香楼，广源客栈，你看这条街上几家兴盛的店铺，都是李府名下的。在这城外，还有乡下百亩良田，也都是李府早年买下的。”
魏冉星不语。
“你娘最初来祁城，也不过是个小丫头，为讨生活，来投奔我。我与她一路扶持，走到今天。等下要去的凝香阁，你听名字也能听得出，就是家卖胭脂的，那间铺子，是我送她的，她是掌柜的。”
“她人呢？”
余鸿摊手。“没人知道。自从上个月她去城外进货，已经半个月没有消息了。我每日都派裴昭去魏宅打探，这才听说你回来的消息。”
“你又没见过我，为何——”
余鸿抖开衣袖，从里面掏出一张绢纸，那上头由墨汁勾勒的，分明是魏冉星的模样。
“这是？”
“你娘到底是魏府出来的，在祁城赚了点银子，找了位旧人，帮忙关照你，每年寄张你的画像来，看见画，就跟看见了真人似的。这画像我们李府上上下下几百口子都见过，就怕哪天你来了，却认不出。”
“是哪位旧人？”
余鸿笑而不答，只道：“等时机成熟了，你自会知道。”
轿子转过街角，听得一片吵嚷声，凝香阁的匾额已近在眼前。
那是一间不大起眼的屋子，几乎与周围的铺子融为一体。但若细看，也能发现铺面设计上的小巧思，比如屋檐下那只一飞冲天的铜凤凰，右侧门脸单辟出来的一只透明小橱窗，像是一家只做熟客生意的老店。
店门外，零散围了几个凑热闹的人，但都站得远远的，唯恐惹上是非。对街的店铺已悄然掩上了门，一阵风卷过，街巷里一派肃杀气。两个打手装扮的男子躺在地上，嘴角渗出血来。
余鸿看都没看一眼，便从那两人身侧跨过。进入铺内，光线暗了一瞬，斑驳的日影笼罩下，一名身量高挑的女子，穿一袭红衣，高高束起马尾，手持一柄长剑，半跪着拄着地面。她四周，案桌、板凳均已被掀翻，散落的胭脂像尘雾，在空气中弥漫。
打手们围着她，相继扑向她，都被她用剑挥退。但他们就像蝗虫，一个失败，下一个又跟上来，女子眼看已体力不支，咬紧牙关支撑着。
余鸿给裴昭使了个眼色。裴昭会意，从腰间拔出软剑，寥寥几个招式，便已将人逼至门外。再将剑锋一挑，面前那打手便双膝一软，跪倒下去。几位打手见情形不好，纷纷撤退，临走前，为首那人还不忘高喊：“少夫人，少爷叫小的们给您带句话，您别担心，家里还会派人来救您的——”
裴昭又朝他背上补了一掌，打散了他剩下的话。
凝香阁清静下来，李念真扑去那女子身边，“江明月，你还好吧？”她关切地问。
江明月捂住胸口，像才卸下劲儿一般，吐了一口血沫子。
“小姐，魏小姐，真抱歉，让你们见笑了。”她笑着，向她们福了福身。
魏冉星惊异于她的嗓音，那分明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江明月注意到她脸上的惊诧，“魏小姐，吓到您了？您看，这是胭脂铺，我也是为讨生活。”他有一双细而长的眼睛，深眼窝，眼尾上挑，无论看向谁，都好像在抛媚眼。
裴昭向前一步，挡在她二人之间，搀起江明月。“你有旧伤，不该如此草率。”
江明月不满地撅撅嘴，“夫人叫我代管这铺子，那帮人闯进来抓起东西就砸，非骂我们藏了他家少夫人，难道我就任他们去翻去砸吗？要我说，这种事只有姚娘子能处理，你们还是赶紧找人，把我替下去才是正经。”
话一出口，无人应声，都去打量魏冉星的神色。魏冉星挂不住脸，笑了笑，“这些人，到底都是谁呢？”
“什么？”
“昨天放火烧我家宅子的人，叫我娘失踪的人，还有今天上胭脂铺来挑事的人，看样子，你们已经与他们打过好几回交道了？”
“打过好几回交道，但回回都是不同的人，更别提摸出什么章法。”余鸿答，“这次来闹的，又是哪家的？”
“城东梁家的。”
“在县衙做官的那个梁家？”
江明月点头。
“你们真——”话没问完，便听房间里传来一阵哭喊声。可魏冉星环顾四周，点来点去也只见他们五人，哭声不知来自何处。
余鸿拧了拧眉，叫裴昭落下门板，朗声道：“得了，出来吧，别偷听了。”
原本最靠里侧用于储货的柜子訇然挪开，露出一条黑黢黢的狭长通道，从通道里，拥出两个女人，一个还在抽噎着，另一个拉着对方低声劝慰着。
“这小姐看着面生——”李念真道。
“昨日找来的，梁家少夫人么。”江明月答。
魏冉星听余鸿低低抽了口凉气，自己心里也惊了一霎。原来刚才那群人来挑事，竟也并非毫无道理。好端端地，把人藏暗室里，怎么看也不像是做正经勾当。
“哭什么？”余鸿递了方手帕给梁家少夫人，“想回家？”
谁知一听回家，那少夫人抖得像个筛子。“不，不，求您了，别让我走。”
余鸿往江明月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招呼他，“走吧，今晚有得你忙了。”
江明月撑着栏杆站起身子，在裴昭“少喝酒”的叮嘱下，又往魏冉星和李念真站的方向飞了个媚眼。
梁家少夫人抹干净脸上的泪，抬起头，看着那两人走远，不由自主地紧紧抓住了身边人的手臂。
魏冉星打量她，看到她那双写满惊恐的眸子，突然觉得，这张鹅蛋脸庞，脸庞上嵌的两条烟柳似的眉毛、瘦而挺的鼻子、浑圆的一张小嘴，乃至她过细的身段、耸出来的两块尖而削的锁骨、身上罩的鹅黄色纱裙，都让她感到熟悉。
不是前一次重生，或前几次、十几次重生时打过照面的那种熟悉，而是在许久之前，在她还住宿舍、整天念叨着论文写不下去、眼瞅着要延毕的那段时月，她就已见过这个人。
她没怎么把昨天那个小飞贼放在心上，也不太在意为什么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想她死了那么多回，别的本事未见得练成，唯独磨出个好心态，就算明天要吃断头饭，也要今天先过舒坦了再说。广阔天地嘛，就适合啥也不干，看花看鸟看风景。
可一开房间门，就看见门外笔挺挺地站着个陌生男人，她还是不免被吓了一跳。
男人一袭黑衣，跟昨天那小飞贼打扮类似，再去看衣角，果真缺了一块，似乎与昨日那棉布片的缺痕也正吻合。男人有一张近乎苍白的脸，淡褐色的眼珠，睫毛纤长，细碎的阳光洒下来，在他眼窝下扫出两道阴影。他唇色也很淡，身量瘦长，蜷着肩，像畏惧什么。听见开门声，他身子微不可察地抖了抖，定了定心神，才开口。
“魏小姐，在下裴昭。”声音听着有些喑哑，像是不常说话似的。
“做你们这行的，还要吃回头草？”魏冉星翻翻衣服口袋，“喏，兜比脸干净。你若是相中这房子里的什么，尽管搬去就是，只要给我留一间屋，够睡觉就成。”
她昨天仔细打量过这间宅院，除了几件破木头家具，也没什么值钱的。谅她用这些物件换自己一条生路，阿娘回来也不会怪她。
裴昭没言语，不知想到什么，双颊却飞上两抹淡淡的红晕。她此前从未见过如此容易羞涩的男子，不知这样的性格，何苦出来当飞贼，不由得多打量了两眼。
“魏小姐，李府有请，裴某是奉命来接您的。”
原来不是飞贼，是护院，那昨日莫名其妙来护她魏家的院，可就有些蹊跷了。
“李府是什么？我从未听过，为何要去？”
“李家老爷，是祁城最富声望的绅商，昨日听闻姑娘回城，特意来请。只叫裴某捎一句话，说是他手上，有姚娘的消息。”
姚娘便是她生母，名唤姚淑兰，自生下她便被送来这宅子，十数年不得相见。
原本魏冉星与这位娘亲说不上有多么情深意浓，只不过前几轮重生，她也曾因逃难或躲避追杀回到祁城。
那时，人人唯恐避她不及，唯有姚淑兰，虽已是白发苍苍的老妪，听闻魏冉星的名字，眼里还是淌下两行热泪，冒着生命危险，收留了她好些时日。这让她在心里，总愿把祁城和姚淑兰，当做自己最后的港湾。
如今听裴昭这样说，姚淑兰不是主动出门，竟有可能是被绑了？她突然想起系统昨日说的“广阔天地，大有可为”，不由眼皮一跳。
正思量着，一阵訇訇声传来，有人在用力撞门。没一会儿，木门就塌了，迎面咻咻砸进数只火瓶，火光顺着院内的荒草，一路蔓延，不多时便顺着房角烧起来。
魏冉星心里一阵惊异，饶是她活了几十世，也未见识过如此剽悍的民风。她探头去看，想弄清纵火者究竟是谁，但门边只隐约有影子闪过，甚至分辨不明究竟是几人前来。
热浪挟着浓烟，愈发逼近。魏冉星下意识去躲，却撞进一片皂角香里。裴昭揽住她，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便已如昨日那般，带她一起踏瓦而去。
再回头看，宅院已被火海吞噬，纵火者早不见踪影。左邻右舍听闻异动，纷纷赶来救火。几十桶冷水浇下去，房子烧毁了大半，裸露出被烧黑的地砖，魏冉星也半推半就地，乘上早在巷口停好的马车，一路到了李府。
李府相比魏宅，可谓是富丽堂皇。一扇漆红的金柱大门，门楣上“李府”二字虬劲有力，门两侧各立一座石狮，张口怒目，仿佛随时会脱胎化形，扑将上来。
裴昭叩了门，引她依序穿过影壁、垂花门、抄手游廊，直入那三进院的正房。堂内高悬一块匾额，题有“百折不回”四个大字。坐案桌主位的是一位四十出头的中年妇人，保养得极好，头戴金抹额，身披银鼠褂，一双杏仁眼，转动时顾盼流辉，静止时自有一番威严。案桌右侧下首，坐一十七八的年轻女子，眉眼与主位的女人有几分像，尖下颏，小圆鼻头，脸上还残存些许稚气。
裴昭禀过夫人、小姐，退到房间角落，垂立待命。魏冉星站在堂内，草草行了个礼。她记得裴昭说是李家老爷传自己前来，四处观望着，但始终不见李老爷的影子。
“星儿，”那女人唤她，“我常听淑兰常提起你，这次终于见到面了。”
提到母亲，又想起半个时辰前烧毁魏宅的那把火，魏冉星心中警觉。
“我母亲怎样了？”她冷声问。
“先坐吧，莫要拘着。想我们突然把你叫来，你心里大概还懵着。我叫余鸿，是这李府的女主人。”她抬下巴往年轻女子方向点了点，“这是我女儿，李念真。听裴护卫禀告，魏宅大约是住不得了，我已差人收拾了间房出来，今晚你且在府里住着。”
“我如何能在这府里住？我昨晚才到祁城，半日不到，就经了如此罗乱。魏宅为何会失火？我母亲又身在何处？你们与我母亲，又到底有什么干系？”
余鸿长叹一声，正欲开口，门外有下人来报。
“夫人，大事不好，凝香阁——就要闹出人命来了！”
余鸿赶忙起身，李念真跟在她身后，行至门边，她回头望了一眼，朝魏冉星招手。
“你若是愿意，就也跟来吧。”
一行三人坐上软轿，裴昭在轿外赶车，李念真紧靠着轿壁，拧着眉，一言不发。余鸿坐魏冉星身侧，掀起轿帘的一角，向外指给她看。
“李记布庄，醉香楼，广源客栈，你看这条街上几家兴盛的店铺，都是李府名下的。在这城外，还有乡下百亩良田，也都是李府早年买下的。”
魏冉星不语。
“你娘最初来祁城，也不过是个小丫头，为讨生活，来投奔我。我与她一路扶持，走到今天。等下要去的凝香阁，你听名字也能听得出，就是家卖胭脂的，那间铺子，是我送她的，她是掌柜的。”
“她人呢？”
余鸿摊手。“没人知道。自从上个月她去城外进货，已经半个月没有消息了。我每日都派裴昭去魏宅打探，这才听说你回来的消息。”
“你又没见过我，为何——”
余鸿抖开衣袖，从里面掏出一张绢纸，那上头由墨汁勾勒的，分明是魏冉星的模样。
“这是？”
“你娘到底是魏府出来的，在祁城赚了点银子，找了位旧人，帮忙关照你，每年寄张你的画像来，看见画，就跟看见了真人似的。这画像我们李府上上下下几百口子都见过，就怕哪天你来了，却认不出。”
“是哪位旧人？”
余鸿笑而不答，只道：“等时机成熟了，你自会知道。”
轿子转过街角，听得一片吵嚷声，凝香阁的匾额已近在眼前。
那是一间不大起眼的屋子，几乎与周围的铺子融为一体。但若细看，也能发现铺面设计上的小巧思，比如屋檐下那只一飞冲天的铜凤凰，右侧门脸单辟出来的一只透明小橱窗，像是一家只做熟客生意的老店。
店门外，零散围了几个凑热闹的人，但都站得远远的，唯恐惹上是非。对街的店铺已悄然掩上了门，一阵风卷过，街巷里一派肃杀气。两个打手装扮的男子躺在地上，嘴角渗出血来。
余鸿看都没看一眼，便从那两人身侧跨过。进入铺内，光线暗了一瞬，斑驳的日影笼罩下，一名身量高挑的女子，穿一袭红衣，高高束起马尾，手持一柄长剑，半跪着拄着地面。她四周，案桌、板凳均已被掀翻，散落的胭脂像尘雾，在空气中弥漫。
打手们围着她，相继扑向她，都被她用剑挥退。但他们就像蝗虫，一个失败，下一个又跟上来，女子眼看已体力不支，咬紧牙关支撑着。
余鸿给裴昭使了个眼色。裴昭会意，从腰间拔出软剑，寥寥几个招式，便已将人逼至门外。再将剑锋一挑，面前那打手便双膝一软，跪倒下去。几位打手见情形不好，纷纷撤退，临走前，为首那人还不忘高喊：“少夫人，少爷叫小的们给您带句话，您别担心，家里还会派人来救您的——”
裴昭又朝他背上补了一掌，打散了他剩下的话。
凝香阁清静下来，李念真扑去那女子身边，“江明月，你还好吧？”她关切地问。
江明月捂住胸口，像才卸下劲儿一般，吐了一口血沫子。
“小姐，魏小姐，真抱歉，让你们见笑了。”她笑着，向她们福了福身。
魏冉星惊异于她的嗓音，那分明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江明月注意到她脸上的惊诧，“魏小姐，吓到您了？您看，这是胭脂铺，我也是为讨生活。”他有一双细而长的眼睛，深眼窝，眼尾上挑，无论看向谁，都好像在抛媚眼。
裴昭向前一步，挡在她二人之间，搀起江明月。“你有旧伤，不该如此草率。”
江明月不满地撅撅嘴，“夫人叫我代管这铺子，那帮人闯进来抓起东西就砸，非骂我们藏了他家少夫人，难道我就任他们去翻去砸吗？要我说，这种事只有姚娘子能处理，你们还是赶紧找人，把我替下去才是正经。”
话一出口，无人应声，都去打量魏冉星的神色。魏冉星挂不住脸，笑了笑，“这些人，到底都是谁呢？”
“什么？”
“昨天放火烧我家宅子的人，叫我娘失踪的人，还有今天上胭脂铺来挑事的人，看样子，你们已经与他们打过好几回交道了？”
“打过好几回交道，但回回都是不同的人，更别提摸出什么章法。”余鸿答，“这次来闹的，又是哪家的？”
“城东梁家的。”
“在县衙做官的那个梁家？”
江明月点头。
“你们真——”话没问完，便听房间里传来一阵哭喊声。可魏冉星环顾四周，点来点去也只见他们五人，哭声不知来自何处。
余鸿拧了拧眉，叫裴昭落下门板，朗声道：“得了，出来吧，别偷听了。”
原本最靠里侧用于储货的柜子訇然挪开，露出一条黑黢黢的狭长通道，从通道里，拥出两个女人，一个还在抽噎着，另一个拉着对方低声劝慰着。
“这小姐看着面生——”李念真道。
“昨日找来的，梁家少夫人么。”江明月答。
魏冉星听余鸿低低抽了口凉气，自己心里也惊了一霎。原来刚才那群人来挑事，竟也并非毫无道理。好端端地，把人藏暗室里，怎么看也不像是做正经勾当。
“哭什么？”余鸿递了方手帕给梁家少夫人，“想回家？”
谁知一听回家，那少夫人抖得像个筛子。“不，不，求您了，别让我走。”
余鸿往江明月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招呼他，“走吧，今晚有得你忙了。”
江明月撑着栏杆站起身子，在裴昭“少喝酒”的叮嘱下，又往魏冉星和李念真站的方向飞了个媚眼。
梁家少夫人抹干净脸上的泪，抬起头，看着那两人走远，不由自主地紧紧抓住了身边人的手臂。
魏冉星打量她，看到她那双写满惊恐的眸子，突然觉得，这张鹅蛋脸庞，脸庞上嵌的两条烟柳似的眉毛、瘦而挺的鼻子、浑圆的一张小嘴，乃至她过细的身段、耸出来的两块尖而削的锁骨、身上罩的鹅黄色纱裙，都让她感到熟悉。
不是前一次重生，或前几次、十几次重生时打过照面的那种熟悉，而是在许久之前，在她还住宿舍、整天念叨着论文写不下去、眼瞅着要延毕的那段时月，她就已见过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