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夫人本想亲自领着他们二人去客厢,却被手底下的事情绊住了脚,只得叫身边最是伶俐的丫鬟引路。

    “阿浣你可得好好招待二位仙人。”一句话说得参差错落,“好好招待”四个字尤甚。

    也不知为何,蒋夫人的面色较刚进门那会儿又苍白了几分,似乎马上就要面对什么可怕的洪水猛兽似的。

    踏着玉阶穿过互相掩映的山水楼阁,沿着一道清浅的溪水,一方古朴庭院的一角飞檐出现在方玉澈眼前,尖上的飞鹰栩栩如生。

    恐怕那块门牌后边的山水都被蒋家圈了吧。方玉澈笑盈盈地和身边的小丫鬟闲谈,感慨之余还不忘在阿浣那边留个耳朵。

    “夫人日日夜夜想着小少爷,这几日总是休息不好。不过仙人们来了,小少爷定能安全归来,夫人也能睡个好觉了。”

    阿浣望向李朔远和方玉澈的眼里满是崇拜敬畏,犹豫了一会儿才小声说道。

    “老爷对夫人未免太苛刻。小少爷自己同身边丫鬟上街游玩走丢了,怎么能怪夫人看顾不利。”

    李朔远不置可否,只温声宽慰阿浣莫要忧虑。

    方玉澈一路走一路看稀奇,慢慢地落了他□□步的距离,低头小声问身边随行的圆脸丫头:“这一路来怎么没见着其他主子?”

    在厅堂里的时候方玉澈就发觉了,这看着乌泱泱一堆人,里头就蒋家家主和他夫人有说话的权力,其余的不是丫鬟就是小厮侍卫,从头到尾都低着脑袋眼观鼻鼻观心。

    圆脸丫头一惊,显然没料到方玉澈会与自己说话,磕磕巴巴地开口:“兴许是才用完饭都回房中歇息了吧。”

    这样暖和舒适的天气,居然没有一个人在外吗。

    一路只有来去匆匆怀中抱着花的丫鬟,或是提着食盒的小厮之类,这些人无一例外都低着头。

    这样大的地方,方玉澈只觉得寂静的吓人。

    “此处便是夫人为二位备下的住处,二位仙人可看看有何不妥?”终于走到院子里,方玉澈绕有兴味地仔细打量起了这个“客仙居”。

    没错,外头的牌匾上就是这么写的。

    没有继承进门就能看到的闪亮土豪风,这块牌匾出人意料地用了一块黄花梨,上头的刻字潇洒肆意,既不会叫主家露怯也没有辜负一个“仙”字。

    正是溪水的发源侧,一张石桌,四个石凳,一个秋千,一棵枝条飘摇的柳树,满地不再是玉,而是错落的石板与零散的绿草和小花。

    几间互相连接的木屋,时不时可以听到瀑布落入潭水的声响。

    阳光穿过今早未散去的雾气落入院中,如真似幻。

    难怪客仙。

    方玉澈和李朔远二人都是随便找棵树靠着就能将就一下的人,自然没提出任何异议,顺带还婉拒了阿浣要在这儿留三四个丫鬟的建议。

    阿浣一离开,两人脸上的笑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方玉澈顶着李朔远茫然的目光一溜烟巡视了一圈,而后就跑到几个角落里扒拉。

    李朔远正走到她身后想要看她在干嘛,就差点被忽然站起来的方玉澈撞到下巴。

    有些狼狈地往后撤了两步,李朔远微微偏着脑袋看方玉澈,清澈的眼里倒映出方玉澈皱眉的神情。

    “怎么了?”

    “太正常了,什么不安全因素都没有。没有窃听的玩意也没有密道。”更加没有邪修留下来的任何痕迹。当然,后面这个是春霖得出的结论。

    李朔远摇摇头笑自己居然忘了方玉澈的行事风格,走到石桌边上沏了一杯茶递给方玉澈,又向着石凳把手平摊开向外一摆,明显是请坐的意思。

    方玉澈接过茶杯坐好,第一反应就是想试毒。

    不是怕李朔远做手脚,是怕蒋家人做手脚。虽然这种蠢手段大多数人都不屑于用,但是万一真有人这么蠢可就糟糕了。

    “可以喝,别担心。”这次开口的不是春霖,是李朔远。

    “……”方玉澈没理他,只是把茶杯放到抿了一口。

    李朔远一手摆弄翁里的棋子,另一只手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

    闲适的动作并没有盖住他眼中的忧虑,或者说他本也就没想在方玉澈面前藏着。

    “他们不会也不敢在太川的人面前动手脚。”一句话说得平淡,毫无倨傲炫耀的意思。“或者说不是太川,只要是玄灵道来的人,不出意外,都能全须全尾但一无所获地回去。”

    绝对的实力压制面前,那些小手段无法达到原有的目的,只会加快失败的速度。

    方玉澈摸摸自己的鼻子,不得不承认在外行走有个好的身份是很方便的。

    “蒋家恐怕有人不太欢迎你吧。”方玉澈撑着下巴,回忆了一下蒋家的态度,只能说恭敬畏惧有余,配合调查的热情不足。

    “尤其是那个家主。”丢了孩子不忙着去找,反而一直对自己的妻子摆脸色,找各种借口搪塞李朔远的问题,又急着把两人送走。

    要么是本就夫妻不睦导致娘俩都不受待见,要么是蒋夫人做了什么导致他变成了现在这样,要么就是这人纯人渣。

    “勾结。”李朔远的目光和方玉澈百无聊赖的视线对上,奇异的默契产生了。

    方玉澈明白李朔远的意思,再过的了一会儿那边的人彻底反应过来,上上下下打点好一切可就不好办了。

    “走吧。我去外街,你在府内成吗?”

    笑死,自己可没有通天遁地的修为和闪闪发光的太川腰牌,还是去外面和可爱可亲的卖伞奶奶卖菜阿姨卖花妹妹打交道吧。

    两人一拍即合。

    方玉澈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走出府门,路上还顺道收获了一个小女孩送的绿豆饼。

    “仙女姐姐!”脑袋才过方玉澈膝盖的小孩一张小脸红扑扑的,满是希冀地捧起一盒绿豆饼,似乎希望这个远道而来的仙女能够收下自己的礼物。

    小朋友,其实正牌是个仙男啦。

    方玉澈压下脑子里冒出来的诡异词汇,笑吟吟地拿走一块绿豆饼又鼓励般拍拍小孩的脑袋。

    小朋友的小幻想由我浮尘道第一杀手来守护!

    春霖:……呵呵。

    七拐八拐成功抵达寿镇菜市场。方玉澈三言两语把卖菜大姨哄得喜笑颜开后,便作出一副求知若渴的表情眨眨眼。

    “姐,我是外地来的。方才路过蒋府见那门匾上居然有金子,他家是不是有谁在京中大官啊?”

    大姨爽朗的笑声卡壳了,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同情怜悯。

    因着这件事在寿城算不得秘密,大姨没怎么犹豫就和倒豆子似的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和方玉澈说了。

    “哎呀姑娘你来,这事儿可得小声说。”

    在一帮大姨大爷东拉西扯的悄悄话中,方玉澈拼凑出一个可怜的被诅咒的家族形象。

    “有官有啥用,之前那个都快做到首辅的位置了,还不是四十来岁就那样莫名其妙地死了。”脑子灵光的活到四十五十多必会身死的诅咒。

    毕竟寿城山清水秀极其宜居,平均年龄直达五十岁。

    路过的小妹听他们长吁短叹地同情蒋家后狠狠翻了个白眼,一边走一边嘀咕:“一个男人娶十几二十几房,死得早怎么了,不该死得早吗?晦气。”

    小妹的声音不算小,围成一圈的人颇有些尴尬。

    “就是私德有亏,私德有亏哈。”

    等小妹走远了,才又有人开口:“蒋家的能人可不少,如今的五少可是连中三元,在京中颇受圣上看中呢!”

    “是啊是啊,反正自我记事起,蒋家最不缺的就是会读书的。”旁边一个约莫三十来岁的妇人接道。

    “哦对!还有蒋家如今家主的夫人。”

    蒋夫人名唤肖岚,本为寿镇花楼中名动四方的花魁,无数人一掷千金只为一睹芳容。

    琴棋书画,歌舞曲戏,打马球,远胜于他人的女红,无数个点着灯的夜晚打造出一朵全能而又温和貌美的解语花。

    想为她赎身的人数不胜数,而她总坐在花楼最高阁楼的窗边,看出嫁的姑娘们坐上花轿,噼里啪啦的鞭炮,铺天盖地的红。

    肖岚那时早已不缺一份为自己赎身的银子,她只不愿被一顶粉色小轿悄无声息地被人从侧门抬进去,又悄无声息地消磨在院子里。

    妈妈说她痴心妄想。

    直到蒋家用十里红妆将她迎进门。

    从答应蒋逸的那一刻开始,肖岚早就做好了被磋磨的准备,但是她入门收到的第一份“难处”是管家,蒋逸就那样毫无顾忌地把管家权全部放在她手里。

    她是个极其聪明的人,且学什么东西都很用心,很快便可以将蒋府上上下下治理得井井有条。

    开办福田院收养孤儿,蒋府在捐款捐物单子上居高不下的数额,大多源于肖岚之手。

    “是个很好的人啊。”方玉澈心中钦佩,思及蒋逸对肖岚的态度又难免觉得怪异。既然感情如此亲密,怎会——

    最终一群人一起上上下下把蒋家夸了个遍,方玉澈随便寻了个借口便马不停蹄地遁逃。

    一路走一路聊,和一个过分好奇的外地旅者并没有什么区别,方玉澈不仅问蒋家,还把寿城这些年发生的灵异事件问了个遍。

    总之,大多数提到蒋家的人都是自记事起蒋家就这样了,有钱有权有势人才多多但容易英年早逝,男的特爱娶老婆。

    至于灵异故事,都是什么狐妖啊书生啊之类的。

    只有一个年逾九十的阿婆瞥了她一眼之后和她说了点别的。

    说这一带在许久前曾经有一位仙人,不过不知道为何和另一位仙人打得天地变色后二人便齐齐失踪。

    方玉澈一下来精神了,脑子里蹦出邪修的一百个特征。

    “大家居然没有给仙人立像吗?换作我家乡那边,遇见仙人了必定要好好参拜,做个雕像日日参拜才好呢!”

    “话说仙人长什么样?”

    阿婆没打听她来自何方,皱着眉想了想。

    “好像是有神像的,只是后来……后来一夜之间就全部消失了。”阿婆摇摇头,表示自己记不清楚了。

    方玉澈买走两把伞,走之前还不忘和阿婆念叨自己也想看见仙人。

    待方玉澈走后,阿婆数着摊子上的伞,有些奇怪。

    记不清楚了,仙人的脸,仙人的名字。

    难道是自己老糊涂了?

    阿婆不想承认自己老了,只能安慰自己——

    这样才算仙人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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