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玉澈沿着溪水向上走,看到水面的倒影才惊觉已然落日西垂。

    “春霖,蒋府内除了李朔远外还有没有别的修士在,或者说别的修士留下的阵法之类的的东西。”方玉澈思索了一会儿,觉得这决定了他们之后是光明正大地行事还是得隐蔽些。

    “没有。就是很正常的凡人居所,并无术法的痕迹。”

    “好。”

    方玉澈的手指搭上腰间被包裹的软剑,深吸一口气把自己从一些无端的联想中抽离出来,正要提脚向前却被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吸引了视线。

    “走,快走。”只隐隐约约听到几声催促。

    几乎是毫不犹豫,方玉澈换了步子悄无声息地跟上前面的人。

    拐拐绕绕,方玉澈不由得感谢蒋府处处可见的高木树丛与交错掩映上下错落的建筑,可以完美遮挡住方玉澈整个身形,又不至于让她落的太远。

    离得近了方玉澈才看清楚这帮人手里还抬着一个约莫一人高的麻袋。

    天还没黑,就这么着急吗?

    一路跟到了蒋府的后山上,方玉澈足尖一点轻巧地落在树枝上,眼看着人马上就要被带到一个山洞里,方玉澈手腕一翻弹出去几颗石子打在那几个小厮的后脑勺。

    重物落地。

    麻袋里的人滚落出来,露出一张娇艳美丽的脸——正是今早还笑吟吟招待方玉澈和李朔远的肖岚。

    方玉澈蹲下身探了下肖岚的鼻息,微弱的呼吸证明这个人还没死。

    不是要毁尸灭迹。

    “谁?”方玉澈要扶起肖岚的手还没挨到她的衣服,脑子里警铃炸响,雪白的剑光甩出去就落在了一个人的肩膀上。

    “是我。”李朔远竖起两根手指轻轻推远方玉澈的剑,看着满地狼藉眉心紧锁。

    这胆子也太大了。

    “抱歉。”方玉澈丢下两个字收回剑,双手揽着肖岚的肩膀把人扶起来靠在自己怀里,抬头看向李朔远。

    “应该是中了蒙汗药。”方玉澈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方才的情况,又问了一句:“有法子让她快点醒过来吗?”

    李朔远抬腕,一点流光浸入肖岚的眉心,方才如此颠簸都没能清醒过来的人终于转醒。

    甫一睁眼,两行眼泪便落了下来。

    “哦吼。”

    ……救命。

    方玉澈这翻翻那找找还是没找到一张适合给面前的人擦眼泪的帕子,只能抿着嘴生硬地开口:“已经没事了,别害怕。可以先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吗?”

    肖岚惊惧的目光慢慢变得安定下来,向方玉澈道谢后便跪在地上端端正正地要给二人磕头。

    方玉澈及时伸出手臂拦住她的肩膀把人硬生生扶起来,李朔远接上:“夫人不必如此,若有难处早些说出来我们才好帮你。”

    从今早起一直显得无比弱小的女人似乎下定决心般抬起头。

    “蒋家,邪异之处颇多。”

    正是平复好情绪,肖岚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不合理娓娓道来。

    “我曾办过诸多福田院收养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父母亲抛弃的,亦或是不得已在外漂泊流浪的孩子们。”

    肖岚神情中毫无卖弄之色,只有深沉的忧虑和自责。

    “我总以为自己是在做善事,如今想来,恐怕是害了那些孩子。”

    “不知从何时起,被接入福田院的孩子们变得莫名痴傻,有的突发恶疾毫无征兆地死去。”肖岚低下头,鬓边散乱的发丝模糊了她的脸,神色不明。

    “底下的人说是孩子会被抛弃多半是本就带着病,发生意外的数量又小,我当时便没有多加注意。”

    “直到有一次我到福田院看孩子们,从孩子们的口中我得知,那些身体素质绝佳总在课业中拿到甲等的小孩会被院长单独带去街上游玩。”

    那时肖岚的身边围着一群瘦弱得宛如新生的小猫儿的孩子,她以为这只是院长鼓励孩子们加油学习表现自己的方法,便笑着问孩子们上一次获得甲等的厉害孩子是哪个。

    一个意料之外的名字钻进她的耳朵。

    没记错的话,这个孩子上个月便痴傻了。

    正是疑惑之时,一个女孩儿细弱的声音从角落里响起来:“可是已经好久没有见过他了呀,还有小雪小峰他们 。”

    肖岚起了疑心。

    顺藤摸瓜去查,想查孩子们的下落查不到,引线却查到了二叔的身上。

    肖岚怒不可遏,不顾蒋逸阻拦便冲到二叔的院子里质问,却只得到一句轻飘飘的“埋了”。

    她无法理解这种人,但也不可能自己处理掉家中的长辈,将这件事告知蒋逸后,却得到了蒋逸全然的疑惑不解。

    “不过是些野草罢了,何必大动干戈?”

    一句话,夫妻离心的开始。

    不过是些野草罢了。

    方玉澈觉得有冰冷刺骨的东西以一种熟悉的方式灌进自己的耳朵。

    “可不仅仅如此。”肖岚如今三十有八,嫁入蒋府整整十六年,在那件事后她对福田院抓的更紧,却不见有什么成效。

    “我发现那些本该‘痴傻’的孩子,会在多年后的某一天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蒋府的各个角落成为主子。他们不再痴傻,比起一个年龄段的人反而更加老成干练。甚至完全不记得自己曾经进入过福田院。”

    “就好像,完全换了一个人。”

    “直到小阳失踪。”肖岚眼中的哀伤在提到幼子的那一刻变成深切的哀恸与恐惧,步摇跟着主人不断摇头的动作晃动,似乎想说服自己一切都只是一场恐怖的噩梦。

    “蒋家的势力盘根错节,说是寿城的土皇帝也不为过。如今官府里坐着的是蒋逸的三弟。”

    “零零散散派出去几个人,敷衍了事地去找便也罢了。不过三天,就连蒋逸也开始告诉我——放弃吧,放弃吧,我们还可以有很多孩子。”

    到了这个时候,她似乎被什么东西魇住似的,双目直勾勾地瞪着不远处的一片空地,胸口不断起伏。

    “我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小阳肯定回不来了。我不明白……”

    方玉澈死死掐住自己的掌心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最后只慢慢向前拍了拍肖岚的肩膀,递给肖岚一枚定心神的药丸。

    再这样下去,都不用蒋逸出手,肖岚自己就能把自己耗死。

    “蒋家明显不想让我们查出孩子的下落。”李朔远看向地上躺着的几个小厮,心里清楚他们也多半只是为主子做事,罪不至死。

    “现在我们要搞清楚,他们到底想把你带到哪里去,又要做什么。”方玉澈看着肖岚把药咽下去,呼吸渐渐平静下来后方才开口。

    “进去一探不就知道了。”

    “这般会打草惊蛇——”方玉澈后半句话卡在喉咙里。

    流光翩转,一个肖岚又出现在方玉澈面前,眉眼弯弯地冲着面前两个姑娘摊了摊手:“如何?”

    ……

    差点忘了他会法术了。

    肖岚看着“自己”出现在自己面前,心中颇有些惊异,但也没有失态。

    方玉澈冲着那几个一时半会肯定醒不过来的小厮努努嘴。

    也就是眨眼间的事情,李朔远手中几个纸人落地生长成人,同那几个小厮长得一般无异。

    “我守着肖姑娘和这几个,你要小心。”方玉澈没怎么迟疑就确定了自己的任务,把左手摊在李朔远面前。

    “搞点能隐蔽我们行踪的东西,我没法拖走那几位,容易打草惊蛇。”

    对面的女子眉尾挑起,一张符纸轻飘飘落在方玉澈手心,黄褐色符纸上繁复的纹路上金光流淌。

    “一个时辰,我先走了。”

    “肖岚”被重新塞进麻袋里,摇摇晃晃靠近黝黑的山洞。

    方玉澈收好手里的符纸,扭头看到失魂落魄的肖岚,女人灰败茫然的神色犹如一把钝刀割得方玉澈心脏生疼。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难受,只是觉得肖岚本不该这样。

    方玉澈坐到地上,割下自己的衣裙后摆那块布往地上一铺,又扯了扯肖岚的衣袖。

    “坐。方才没接住你,没磕到哪里吧。”

    肖岚猛然惊醒,摆摆手忙是道谢:“这怎么合适。若是没有你,这会儿我恐怕都不知道还在不在——更何况我并未被磕着碰着。”

    但很显然,肖岚拗不过方玉澈,两个人到底是背靠背坐在树下,一齐盯着地上刚刚冒出头的嫩草发呆。

    肖岚其实并不清楚背后这个小姑娘是什么身份。

    她踏进蒋家的门,就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的。

    同行的李朔远也格格不入,不过他的格格不入是那种对于凡人来说飘在天上的,飘渺虚无的幻影。

    而方玉澈更像是在这个金银玉器打造出来的堆子里冒出来的一捧泥土,潮湿的,富有生机的。

    肖岚的手轻轻拂过将将冒出头的嫩草,思及生死不明的蒋季阳,只能闭上眼睛。

    她想自己永远也不能明白蒋逸的冷漠。

    她也不明白蒋逸为什么总希望自己多生些孩子。

    “都说多子多福,儿孙满堂,这样不好吗?”恍惚间,肖岚居然无知无觉就这样问了出来。

    方玉澈随意折了旁边花丛下的几支花,闻言,编花藤的动作微微一顿。

    她打听到的消息里,肖岚虽然多年盛宠不衰,但并不影响蒋逸抬了数十个姨娘,又在外面养了一堆外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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