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王顺的眼睛稍微扯出一条缝,还未看清视野里的东西就感觉天旋地转。

    她好像做了一个漫长复杂的梦,梦里她抱着某个年轻女孩的手脚,在泥泞里翻滚挣扎;梦中她守着姐姐的尸身,被魔鬼引领她和姐姐重逢。

    被高温气流的灼烫的画面在大脑内不断循环,泥浆中的血腥味仿佛还在鼻尖缠绕。

    王顺努力睁开眼,来不及看清四周环境的具体变化,本能地探出身子开始呕吐。

    好在床边放了一个铜盆,王顺也顾不上那么多,胃实在难受得厉害,吐了一口白粥之后就开始吐胆汁。

    嘴里发苦,身上冷汗涔涔。

    王顺不由得发颤抽搐,深棕色地板对着自己拱成了一个弧形,铜盆的边缘也开始扭曲,眼前的画面突然被放大了无数倍。

    王顺用力将身子抽回床上,头实在晕的厉害,她也懒得想自己目前身在何处。

    阴间也好,医院也罢。

    “姐……”

    想到王飘的尸身被人从枫树底下挖出的画面,王顺就止不住抽泣,原本就肿胀的眼睛再次被泪水浸湿,像是被异物卡住了眼皮般难受。

    王顺抬手捂住眼睛,痛哭不止。

    屋外传来一窜脚步声。秋雪推开门,将手中端着的酒酿圆子轻轻搁置在桌上。

    里屋内的人不断哭喊,秋雪加快步子走进里屋看了铜盆一眼,接着去外屋拿来被水打湿的帕子,跪在床边小心翼翼地给王顺擦干净嘴角。

    秋雪苦苦哀劝,“小姐,大夫说您不能再哭了呀,您的眼睛会受不住的。我方才去做了您想吃的酒酿圆子,您先起来吃一口,可好?”

    “麻烦……你出去一下好吗?”王顺的手从眼睛上撤下,轻轻推开秋雪的手,气弱无力地望着上空的雕花床顶。

    “我的胃有点难受,想吃酸的。”王顺擦掉眼角的泪,扭过头喘着气对秋雪说:“麻烦你帮我准备几颗酸的果子蜜饯,不必急着拿过来,我想自己一个人呆一会儿。”

    “好的小姐,我这就去准备。”

    秋雪将脏了的盆子端了出去。

    王顺迷糊地看了几眼屋内的陈设,熟悉又陌生。

    觉得熟悉的是因为脑海里固有的记忆,陌生也是如此。

    其实之前她就断断续续醒来无数次,古色古香的卧室布局她来回睁眼看了许多遍。

    当时以为是做梦,不过现在的头脑比较清醒,应该是真实的。

    王顺渐渐接受自己目前生于另一个陌生人的身上,并且脑海中有两种记忆。

    一个属于她,一个属于那名女子。

    这副身子的主人名为王祯,小名佳安,天圣国前司农司监正王丰之女,双亲皆故,目前唯有一从军兄长活于世。

    原主父亲生前虽不是高官显爵,但兄长王雷的才干颇为先皇所赞,在北疆边界驻军中军工显赫,战功累累。

    如今边界战乱不停,兄长亦受当今皇上倚重。

    拥有这样的身份,原主理应过得潇洒恣意。

    的确如此,原主前十六年活得一帆风顺,性格亦是活泼好动,可自从三年前各朝使臣入京,几年的时间就变成了闭嘴葫芦。

    尤其是三月前,因为在宫中口出恶言,被刑官杖责,直至今日也只能卧病在床,无数个大夫前来诊治都毫无他法。

    秋雪端着铜盆子出了门,招来在院中打扫落叶的丫鬟。

    身着嫩绿襦裙的小丫头连忙跑过去,“秋雪姐姐,小姐可睡醒了?”

    “醒是醒了,但是……”秋雪面色沉重地摇了摇头,“小姐又开始梦魇了,本来心悸就很严重,这样下去……”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谷儿的脸上亦显担忧之色,“自从公主病故,三月过去了,小姐在宫里受的外伤是好了,但是身子状况却越来越差。这段时间竹梦姑娘又不在城中,小姐有事就闷在心里,不肯与外人说,长此以往,谁能帮得了小姐啊?”

    “罢了。”秋雪叹了一口气,“我先去给小姐备些蜜饯,你且进外屋侯着。小姐之前说她想吃酒酿圆子,待桌上的圆子凉一会儿再端进去喂她。”

    “是。”

    谷儿轻手轻脚推开门走进屋,掀起里屋帷幕的一角,小心翼翼观察王顺此时的情况。

    床上的人双眼无神盯着床顶,没一会又开始低声抽泣。

    谷儿心想着去床边劝她,奈何方才秋雪交代她不要去打扰,也只好回到桌边坐着。

    这段时间正是杏子成熟的时候,因为王佳安爱吃,前不久秋雪还去果园里摘了不少杏子回来做蜜饯。

    如今正是炎暑时节,府中的蔬菜瓜果几乎都是储存在地窖内。

    还不到用午饭的时间,除了王顺目前所在的小院里有个谷儿陪着外,整个府中看不见有任何做事的人。

    地窖的门是打开的,秋雪找不着人,自己进地窖找了一圈,原本盛装蜜饯的篮子早就空了,如今就只剩个篮子倒扣在地上。

    地窖中存有的果子也没剩几个,就剩一些干货。

    几天没来地窖就跟进了贼一般。

    秋雪走出地窖,碰巧看见拿着钵子的小厮来地窖进货。

    “王管家人在何处?”秋雪怒问。

    王贵是府上的管家,地窖的门没有他的同意理应是随时关闭的。

    “秋雪姑娘若是想找他,自己个去寻就是,何必问我?”

    自从王佳安病重不管事,往日看了秋雪都要频频点头陪笑的看门小厮如今也是硬气起来了。

    “好你个吃了豹子胆的家伙,如此惰懒,小心我告诉小姐,让牙人重新发卖了你。”

    秋雪虽然心里有气,但是脸上却依旧镇定,不好破口大骂,威胁人也威胁不到点上。

    “那正好,索性我想出府,还不知有何去处。”

    说罢,小厮大摇大摆地钻进地窖取货。

    秋雪退去一旁悄悄站着,这狗犊子玩意儿能随便来地窖,定是王贵故意将地窖门开着。

    秋雪跟在小厮身后,待他取完花生出来,偷偷随他一块入了果园。

    果不其然,除了整日守在厨房的一名厨娘外,府里现在的丫鬟婆子小厮全聚在果园凉亭里避暑吃果,打牌做乐。

    王丰四年前病故,将军常年驻外不闻家事,王佳安又疾病缠身,几月不曾下榻,府中难免有人起了怠意。

    上个月因为这个现象,谷儿差点和府中的两个老妈子以及大丫头动手。王佳安知道后,干脆将一大半人的卖身契归了回去,一人给了点放身的银子,将他们打发出府。

    府中的人手本来就不够,才一个月过去,又生出一批好吃懒做的人出来。

    秋雪瞧见这一幕,气得冒汗,当即走上前怒骂指责一群好吃懒做之人。

    一嘴难敌群口,骂战仅维持半柱香不到,秋雪骂不过来,只得闷着气去摘了些杏子和李子回去,一边洗果子一边骂那群人。

    “夫人去世,老爷未娶。那群人就是那副德行,自从管事的李妈妈张妈妈离世,没人压着,可不更加放肆了。你也不必跟他们置气。”厨房里的厨娘听她骂了半柱香的时间,一边安慰她一边将熬制的糖水倒进装得有李子的碗里,密封好放进冰鉴内冷置,回头交代秋雪,“近几日暑气重,小姐胃口不好,也是前几日才吃了几个我做的糖腌酸梅李子。若是小姐还是没胃口,你再过来拿些腌过的李子过去。”

    “好的,蔡大娘。”

    秋雪气鼓鼓地端了一碗杏子回到别院,在门口停了一会儿,待气咽下去了才走进屋。

    “小姐,我去了趟果园,园里的杏子又红了一些,看起来可好吃了。”

    “好,麻烦给我拿几个尝尝。”

    低弱的声音自里屋传来,秋雪一下愣了神。

    平日里她去外面摘了什么果子,带了什么好吃的回来,无论她说了什么,床榻上的人几乎都不应她,只是无神地躺在床上,气若游丝地叫她拿走。

    秋雪连忙走进里屋,床上的人已经转至红木软塌上躺靠着,看了眼桌上还剩一半的汤圆子,秋雪只想掩面擦泪。

    王顺打趣道,“你放心,我没什么事,在床上躺久了,想下床换个地方感受一下。”

    “是啊,是啊,”谷儿跟着附和道:“秋雪姐姐,小姐今日吃的东西比前两日都要多不少呢。”

    她不说还好,一说就勾起一些不好的回忆来,秋雪直接吸着鼻子哭。

    “我没事,你别哭呀!你放心,我会好好顾着自己的身子的。”

    王顺现在说一句话就得歇一下。

    原主的身子实在太弱了,躺得太久,外加进食又少,她一来就感觉浑身酸痛,脑袋昏沉得要命。胃里空无一物,时常犯恶心。本来没什么食欲,但是肚子实在太难受,才吃了点汤圆子。到现在缓了快半个时辰,身子还是又酸又痛,不过眩晕感总算少了些。

    “小姐,吃杏子。”秋雪急忙将餐盘里的果切端过来,“蔡大娘新做了酸梅李子,小姐您若是想吃,我让谷儿去取一些过来。”

    杏子和李子都切成了块摆在盘子里,王顺推开谷儿的手不让她喂,自己用叉子插了一块含在口中。

    “不用了,我吃点果子就行。”王顺盯着餐盘中的果子看得出神,良久又问:“府中有小的那种四轮车吗?”

    秋雪问:“小姐,您是想出门吗?”

    “在床上躺得太久,我想出去走走。”

    谷儿担忧道:“可是您目前的身子……”

    “无事。”王顺努力眨了眨眼睛,争取不一下晕睡过去,“我只是问问。我明白我目前的身子情况,等养了几天,待它好得多了,我再出门也不迟。”

    躺在屋里这么久了,难得她有出去的心思。

    “好。”秋雪强忍住眼泪,“小姐,我这几日找人备好,改日推您出去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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