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擦干净脸上的泪，将带来的毯子包裹好箱子，王顺坐在木箱旁边缓了很久才慢慢起身，“谷儿，今日的事不要同他人说起。我们把这个箱子带回去，找个地方好好安葬。”
“好的，小姐。”王顺和谷儿一人抬着箱子的一边，两人搭伙，箱子算不上沉，碍于路况不好，走走停停总算将木箱子抬离了林子比较深的灌木丛。
车夫隔远看见她们手上抬得有箱子，连忙跑过去帮忙，“小姐，您这是抬的什么？”
“几个月前，送亲途中，公主送给我一些她的嫁妆。我怕被人惦记，悄悄藏在此处。”王顺弯腰将箱子放在地上，腾出手拿了几枚碎银子出来，分给谷儿和憨厚老实的车夫，“如今府里的人手少，你们可别说出去，省得被贼人惦记登门抢夺，到时府中所有人一块上都拼不过。”
“好的，小姐。”谷儿故作痛快收下银子，转头催促车夫大叔，“张大伯，您也收下啊，这可是小姐给的封嘴银子。”
“是，多谢小姐。”车夫双手接过碎银道谢。
三人将箱子抬到路上，正要抬上马车，就听见远处传来的马蹄声。
马蹄声急，距离此处越来越近，王顺连忙将箱子送进车内。
这片林子深且大，又非官道，常人抄近路也不会抄到这里来。
王顺环顾四周，除了一条勉强能让马车通过的草路实在没有别的地能绕开。
声音越来越近，谷儿蹙起眉头，这一两年来盗匪横生，说不慌张肯定是假的。
“荒山野岭的，怎还会有马车到这里来？”谷儿看向王顺，“小姐，会不会是匪盗啊？”
“或许不是？上车，我们先走。”后面已无退路，王顺拉着谷儿一起坐上马车。
王顺掀开车帘一角，小心探查外面的情况。
迎面而来的马车上坐着的车夫肤色黝黑，眉骨处爬着一道十公分长的伤疤，横眉倒竖，面露凶色，看起来十分不好惹。
王顺看见他反倒松了一口气，这人是迎春院的。
王佳安从南境归来，一路都是由他护着的。
他能出现在此处，证明他身后马车内的人极有可能是竹梦。
车行百米，两辆马车相遇，对面的旧马车内响起一道询问车夫的声音，“何人？”
接收到熟悉的声音，王顺在大脑内过了半晌，连忙下车走到对方的马车前方唤道:“赵大哥。”
车夫认出她来，“王小姐？”
“请问车内的人是竹梦姐姐吗？”
车夫并未及时回话。
眼前人病重卧床的消息他略有耳闻，眼下看来，倒是挺有精气神儿，不像病重之人。
谷儿跟着跳下车，“小姐，竹梦姑娘不是去南境了吗？你会不会”
车内的人平复好心情，谷儿的话还没说完，眼前的车帘被一双细长的手掀开。
走出来的人身材高挑纤细，穿着一身发旧的深褐色束袖圆领长袍，手拿一把蒲竹扇子，扇柄外套着一铁柱套筒，做工十分精致。
“你……”
竹梦走到王顺面前上下打量，眼下这个人的病症似乎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你放心，我身体好多了。”
王顺努力将这个人和记忆中的形象联系起来。记忆中的她肤白貌美，活脱脱的美人儿。
而现在她的脸色不仅发黄发黑，还出现许多道裂口，身上也是脏兮兮的。
王顺摸着自己的头和脸纳闷道:“你的脸和头发是怎么一回事？而且……怎么好像变得更高了。”
竹梦跺跺脚，摸着自己梳上去的男子同款发髻，“这个世道出门在外，定要乔装打扮一番才安全。”
谷儿和张大伯疑惑地盯着两人看。
两辆马车在如此僻静的山林里相遇，会不会有点巧过头了。
王顺后知后觉找补，热情地握住竹梦的手，“我已将我藏在此地的东西带上了马车，还麻烦你过来走一趟，真是抱歉。”
竹梦会意，摇头，“不碍事。”
两人皆知对方来此地的缘故，在车外寒暄了一会儿，竹梦遂拉着王顺上了自己的马车。
竹梦当着王顺的面顺着胸口长长呼出一口气来，“前不久迎春院传来消息说你的病情加重，我去南方寻了几副药带回来。虽说你现在看起来气色好多了，也得带回去服用试试。”
竹梦离京时，王佳安刚被人从宫里接出来没几日。
那时她每日噩梦缠身，竹梦去看她时，她的神情没有一刻是清醒的，嘴里一直喃喃着要去将公主接回来。
“好的，我知道了。”王顺听话地点头，
竹梦待她如妹妹般，在这个姐姐面前，王佳安向来是乖巧灵动的。
竹梦虽生于风尘，但行事作风却十分豪迈仗义，与王佳安相识不过三年，却算得上她这一生最钦佩的女子之一。
她们是在矿窑里认识的。
百年前的天圣帝国河清海晏，物阜民丰，浩浩荡荡的军队所到的地界无一处不臣服归降。
武能拓边疆，文可传四方。
每年秋收，周边的各个小国甚至有不少国家使臣漂洋过海也要前来朝贡，说是万邦来朝也不为过。
当权者沉迷盛世繁华，滋养无数贪官污吏，久而久之繁华成了虚像也不曾看破。
外族人用在天圣国盗取的兵器火器图样大力发展军队，各路人马在边界烧杀抢掠。
内忧外患，外加天灾不断，多个城池失守，终于捅破帝国维持几十年的虚伪盛世。
先帝即位后用十余年的时间掣肘朝堂，内束贪官污吏，外振军队风纪，收复边疆故土。
经济开始恢复，先帝却操劳过度崩逝。
新天子登基扬言要恢复百年前的盛世之景，重开边关，力邀周国使臣来京都。却忘了休养生息之际，国力并非盛世那般震慑人心。
京都百姓中仍有因遭受天灾，每日衣不蔽体，流浪街头，食不果腹人存在。
为粉饰太平，有官员建议安置城中难民，安排无家可归之人或者有伤都城风貌之人去城外做工。
使得人人有归处可去，有工可做，有食可吃，美其名曰天恩福临。他们还给做工的地方赐名为临福厂，实则就是矿场。
男人当牲畜使，女人又当牲畜又当“女人”。
朝廷按照矿场的人头拨付皇恩，贪官却收纳袖中，临福厂不过是贪官剥削弱者劳动力，用来申报官银的途径罢了。
接连几个月的时间，那官府的狗腿子每看见街头乞丐甚至是穿着稍差一点的平民就会抓入临福厂冲人头，以此上报得皇恩。
王佳安不过从田中归来，还未入城，身上沾了泥土就被官兵当做乞丐抓进去呆了两个月。
每日在里面当苦力做苦工，挨打受饿是常事。
彼时外来使臣在京中不再带有当年朝拜的诚意，反而成了所谓的人上人，流转于花街富巷，每日都差人去花街柳巷“请”无数年轻女子进驿馆。
明面上歌舞升平，实则残暴无人道，彻头彻尾的蛮人流氓。
竹梦被外来使臣折磨得只剩半口气后又被扔出驿站，于是被抓进临福厂。幸得有王佳安分得的半碗药粥喝，勉强捡得一条命。
也是因为那半碗药粥与王佳安的照顾，她身体还没恢复好就带王佳安逃离了临福院。
这段回忆王顺经常做梦梦着，记忆也尤其深刻。
天圣国那帮贪官开设临福厂的捞财路子实在有些耳熟。
“你这次出来是来取公主的遗骸的吧？”竹梦的视线落在车厢尽头的一个木箱上方，语气平静，“那晚偈国人落荒而逃，没顾得上。你放心，此次南下我已将曦和公主的遗骸带回，此番回京，我便将她完整地葬于先帝皇陵附近的山野之中。”
“好，我同你一起去。”王顺强忍住泪意。
竹梦双手握拳，手背上青筋尽显，眉头紧皱，“对不起，当初是我去晚了，如果我早些赶到，公主也不会遭受那些无妄之灾。”
送亲之时，偈国人还未出关就开始对虐杀亲使团，公主也未逃过。
偈国人崇尚野蛮血腥，偈国小王子更是变态中的翘楚。
“你别这么说，那晚若不是你，公主或许……”
王顺实在说不出来，在这个吃人的时代，偈国人是真的吃人。
当初逃离临福厂后，幸得公主的威慑护身，竹梦与迎春院的姑娘为自保便养了一批打手。
公主和亲，她能领着一路人马前去边关搭救，将对方杀得落荒而逃。王佳安已经足够敬佩她的胆量，又何谈指责。
马车回程至一半的路，王顺便将放在马车上的箱子搬到竹梦的旧马车当中，先打发谷儿与车夫回城，自己则与竹梦一同前去先帝陵墓。
皇陵附近常人不可接近，竹梦特意在距离皇陵几里出的山间为公主挑了一处于山腰，地势比较平坦的地方。
在这里向西远眺便能看见埋葬先帝与贵妃的陵墓。
竹梦净手穿戴手衣，将两个箱子中的尸骨取出摆放在一处。
王顺不忍直视整个过程，可内心又泛出一股悸动促迫她直视这一切。
竹梦从腰间掏出一枚公主的腰牌放置在箱子里。
这是当初她从临福厂出逃后，公主赠予她的救命符，也是如今唯一能证明这副尸身身份的物件。
王顺拿出一直藏在袖口的玉璧，轻轻地放到腰牌旁边。
送别公主的同时又似乎在送别王佳安，惟愿她们二人若能泉下相遇，也能识出对方。
竹梦带上山的物品很充足，这个时代的各类丧葬品几乎都带来了。
安葬好公主，竹梦跪在地上一边流泪一边烧纸，烟雾入眼，王顺的眼泪也被带出来。
记忆中并没有证实竹梦与公主交情颇深的场景。
从相识到现在，王顺的记忆里还未出现过竹梦哭泣的画面。饶是遭受非人待遇后被扔进临福厂饱受欺凌，又或者为状告外朝使臣经历了一切委屈和不公，也没见她哭过。
就是因为那股倔劲儿，临福厂里的酷吏才将她扔进埋死人的破屋等死，幸亏王佳安看见，后面才有被原主搭救的机缘发生。
察觉到旁人探查的目光，竹梦将手中的纸钱扔进火堆里，“公主对我有恩，此番我南下去边关寻她的遗骸，不仅仅是因为你发病时的请求。”竹梦擦干净脸上的泪水，“就是因为有公主的帮忙，我们迎春院里的姑娘才没全死在那些外邦人，尤其是偈国人的手里，于情于理我都该这样做。”
由于官差抓人去临福厂太过分，很多平民都被抓进去。
朝廷注意到这件事，王佳安与竹梦逃离临福厂那日，曦和恰巧与朝廷暗里派去调查临福厂的官员去了临福厂。
曦和找了王佳安一个多月，最终在矿山后方的树林里撞上了王佳安和竹梦。
公主将两人安置，并从王佳安口中得知竹梦与迎春院的非人遭遇。
竹梦也没想到她会为一群在烟花柳巷里被贴上玩物标签的女人，带着护卫前去驿馆，将偈国使臣和还在对女人施虐的小王子从房间拽到院子里打了个半死。
曦和给了竹梦一块腰牌，让她带回迎春院。说日后无论哪个使臣团来欺辱虐待她们，尽管凭借此腰牌去官府叫人。
那段时间除了京中叫得上号的青楼以外，其余小红坊妓院里的姑娘一路涌进迎春院，就是为得那张腰牌的庇护。
曦和将各国使臣团的劣迹闹大，幸存的女人为数千名女子鸣冤，加上朝臣施压，皇帝才肯放下虚伪盛世的假象整顿那群蛮人使臣，将其驱逐出境。
曦和亡故，直至今日，竹梦经常会责问自己，如果当时她不求公主给自己出口恶气，那后来是不是也不会发生偈国军队入境烧杀抢掠，甚至还大言不惭说求娶公主甚至最后肢解公主这种事。
*
天边黄光逐渐褪去，马车驶入城中不久，竹梦便跳下马车。
王顺掀开车帘喊道:“你去哪？”
“我要租匹马去寺庙里拜佛诵经。”竹梦转头交代车夫，“杨奔，你将王小姐送去王家，去商行之前先去迎春院知会一声，这两日无论谁来找我，就说我去寺里还愿去了。”
“知道了，姑娘。”
车夫扬鞭，王顺还未来得及道别，马车就扬长而去。
竹梦去马行随手买了一匹马，随后在城门即将关闭之前，策马出城。
“好的，小姐。”王顺和谷儿一人抬着箱子的一边，两人搭伙，箱子算不上沉，碍于路况不好，走走停停总算将木箱子抬离了林子比较深的灌木丛。
车夫隔远看见她们手上抬得有箱子，连忙跑过去帮忙，“小姐，您这是抬的什么？”
“几个月前，送亲途中，公主送给我一些她的嫁妆。我怕被人惦记，悄悄藏在此处。”王顺弯腰将箱子放在地上，腾出手拿了几枚碎银子出来，分给谷儿和憨厚老实的车夫，“如今府里的人手少，你们可别说出去，省得被贼人惦记登门抢夺，到时府中所有人一块上都拼不过。”
“好的，小姐。”谷儿故作痛快收下银子，转头催促车夫大叔，“张大伯，您也收下啊，这可是小姐给的封嘴银子。”
“是，多谢小姐。”车夫双手接过碎银道谢。
三人将箱子抬到路上，正要抬上马车，就听见远处传来的马蹄声。
马蹄声急，距离此处越来越近，王顺连忙将箱子送进车内。
这片林子深且大，又非官道，常人抄近路也不会抄到这里来。
王顺环顾四周，除了一条勉强能让马车通过的草路实在没有别的地能绕开。
声音越来越近，谷儿蹙起眉头，这一两年来盗匪横生，说不慌张肯定是假的。
“荒山野岭的，怎还会有马车到这里来？”谷儿看向王顺，“小姐，会不会是匪盗啊？”
“或许不是？上车，我们先走。”后面已无退路，王顺拉着谷儿一起坐上马车。
王顺掀开车帘一角，小心探查外面的情况。
迎面而来的马车上坐着的车夫肤色黝黑，眉骨处爬着一道十公分长的伤疤，横眉倒竖，面露凶色，看起来十分不好惹。
王顺看见他反倒松了一口气，这人是迎春院的。
王佳安从南境归来，一路都是由他护着的。
他能出现在此处，证明他身后马车内的人极有可能是竹梦。
车行百米，两辆马车相遇，对面的旧马车内响起一道询问车夫的声音，“何人？”
接收到熟悉的声音，王顺在大脑内过了半晌，连忙下车走到对方的马车前方唤道:“赵大哥。”
车夫认出她来，“王小姐？”
“请问车内的人是竹梦姐姐吗？”
车夫并未及时回话。
眼前人病重卧床的消息他略有耳闻，眼下看来，倒是挺有精气神儿，不像病重之人。
谷儿跟着跳下车，“小姐，竹梦姑娘不是去南境了吗？你会不会”
车内的人平复好心情，谷儿的话还没说完，眼前的车帘被一双细长的手掀开。
走出来的人身材高挑纤细，穿着一身发旧的深褐色束袖圆领长袍，手拿一把蒲竹扇子，扇柄外套着一铁柱套筒，做工十分精致。
“你……”
竹梦走到王顺面前上下打量，眼下这个人的病症似乎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你放心，我身体好多了。”
王顺努力将这个人和记忆中的形象联系起来。记忆中的她肤白貌美，活脱脱的美人儿。
而现在她的脸色不仅发黄发黑，还出现许多道裂口，身上也是脏兮兮的。
王顺摸着自己的头和脸纳闷道:“你的脸和头发是怎么一回事？而且……怎么好像变得更高了。”
竹梦跺跺脚，摸着自己梳上去的男子同款发髻，“这个世道出门在外，定要乔装打扮一番才安全。”
谷儿和张大伯疑惑地盯着两人看。
两辆马车在如此僻静的山林里相遇，会不会有点巧过头了。
王顺后知后觉找补，热情地握住竹梦的手，“我已将我藏在此地的东西带上了马车，还麻烦你过来走一趟，真是抱歉。”
竹梦会意，摇头，“不碍事。”
两人皆知对方来此地的缘故，在车外寒暄了一会儿，竹梦遂拉着王顺上了自己的马车。
竹梦当着王顺的面顺着胸口长长呼出一口气来，“前不久迎春院传来消息说你的病情加重，我去南方寻了几副药带回来。虽说你现在看起来气色好多了，也得带回去服用试试。”
竹梦离京时，王佳安刚被人从宫里接出来没几日。
那时她每日噩梦缠身，竹梦去看她时，她的神情没有一刻是清醒的，嘴里一直喃喃着要去将公主接回来。
“好的，我知道了。”王顺听话地点头，
竹梦待她如妹妹般，在这个姐姐面前，王佳安向来是乖巧灵动的。
竹梦虽生于风尘，但行事作风却十分豪迈仗义，与王佳安相识不过三年，却算得上她这一生最钦佩的女子之一。
她们是在矿窑里认识的。
百年前的天圣帝国河清海晏，物阜民丰，浩浩荡荡的军队所到的地界无一处不臣服归降。
武能拓边疆，文可传四方。
每年秋收，周边的各个小国甚至有不少国家使臣漂洋过海也要前来朝贡，说是万邦来朝也不为过。
当权者沉迷盛世繁华，滋养无数贪官污吏，久而久之繁华成了虚像也不曾看破。
外族人用在天圣国盗取的兵器火器图样大力发展军队，各路人马在边界烧杀抢掠。
内忧外患，外加天灾不断，多个城池失守，终于捅破帝国维持几十年的虚伪盛世。
先帝即位后用十余年的时间掣肘朝堂，内束贪官污吏，外振军队风纪，收复边疆故土。
经济开始恢复，先帝却操劳过度崩逝。
新天子登基扬言要恢复百年前的盛世之景，重开边关，力邀周国使臣来京都。却忘了休养生息之际，国力并非盛世那般震慑人心。
京都百姓中仍有因遭受天灾，每日衣不蔽体，流浪街头，食不果腹人存在。
为粉饰太平，有官员建议安置城中难民，安排无家可归之人或者有伤都城风貌之人去城外做工。
使得人人有归处可去，有工可做，有食可吃，美其名曰天恩福临。他们还给做工的地方赐名为临福厂，实则就是矿场。
男人当牲畜使，女人又当牲畜又当“女人”。
朝廷按照矿场的人头拨付皇恩，贪官却收纳袖中，临福厂不过是贪官剥削弱者劳动力，用来申报官银的途径罢了。
接连几个月的时间，那官府的狗腿子每看见街头乞丐甚至是穿着稍差一点的平民就会抓入临福厂冲人头，以此上报得皇恩。
王佳安不过从田中归来，还未入城，身上沾了泥土就被官兵当做乞丐抓进去呆了两个月。
每日在里面当苦力做苦工，挨打受饿是常事。
彼时外来使臣在京中不再带有当年朝拜的诚意，反而成了所谓的人上人，流转于花街富巷，每日都差人去花街柳巷“请”无数年轻女子进驿馆。
明面上歌舞升平，实则残暴无人道，彻头彻尾的蛮人流氓。
竹梦被外来使臣折磨得只剩半口气后又被扔出驿站，于是被抓进临福厂。幸得有王佳安分得的半碗药粥喝，勉强捡得一条命。
也是因为那半碗药粥与王佳安的照顾，她身体还没恢复好就带王佳安逃离了临福院。
这段回忆王顺经常做梦梦着，记忆也尤其深刻。
天圣国那帮贪官开设临福厂的捞财路子实在有些耳熟。
“你这次出来是来取公主的遗骸的吧？”竹梦的视线落在车厢尽头的一个木箱上方，语气平静，“那晚偈国人落荒而逃，没顾得上。你放心，此次南下我已将曦和公主的遗骸带回，此番回京，我便将她完整地葬于先帝皇陵附近的山野之中。”
“好，我同你一起去。”王顺强忍住泪意。
竹梦双手握拳，手背上青筋尽显，眉头紧皱，“对不起，当初是我去晚了，如果我早些赶到，公主也不会遭受那些无妄之灾。”
送亲之时，偈国人还未出关就开始对虐杀亲使团，公主也未逃过。
偈国人崇尚野蛮血腥，偈国小王子更是变态中的翘楚。
“你别这么说，那晚若不是你，公主或许……”
王顺实在说不出来，在这个吃人的时代，偈国人是真的吃人。
当初逃离临福厂后，幸得公主的威慑护身，竹梦与迎春院的姑娘为自保便养了一批打手。
公主和亲，她能领着一路人马前去边关搭救，将对方杀得落荒而逃。王佳安已经足够敬佩她的胆量，又何谈指责。
马车回程至一半的路，王顺便将放在马车上的箱子搬到竹梦的旧马车当中，先打发谷儿与车夫回城，自己则与竹梦一同前去先帝陵墓。
皇陵附近常人不可接近，竹梦特意在距离皇陵几里出的山间为公主挑了一处于山腰，地势比较平坦的地方。
在这里向西远眺便能看见埋葬先帝与贵妃的陵墓。
竹梦净手穿戴手衣，将两个箱子中的尸骨取出摆放在一处。
王顺不忍直视整个过程，可内心又泛出一股悸动促迫她直视这一切。
竹梦从腰间掏出一枚公主的腰牌放置在箱子里。
这是当初她从临福厂出逃后，公主赠予她的救命符，也是如今唯一能证明这副尸身身份的物件。
王顺拿出一直藏在袖口的玉璧，轻轻地放到腰牌旁边。
送别公主的同时又似乎在送别王佳安，惟愿她们二人若能泉下相遇，也能识出对方。
竹梦带上山的物品很充足，这个时代的各类丧葬品几乎都带来了。
安葬好公主，竹梦跪在地上一边流泪一边烧纸，烟雾入眼，王顺的眼泪也被带出来。
记忆中并没有证实竹梦与公主交情颇深的场景。
从相识到现在，王顺的记忆里还未出现过竹梦哭泣的画面。饶是遭受非人待遇后被扔进临福厂饱受欺凌，又或者为状告外朝使臣经历了一切委屈和不公，也没见她哭过。
就是因为那股倔劲儿，临福厂里的酷吏才将她扔进埋死人的破屋等死，幸亏王佳安看见，后面才有被原主搭救的机缘发生。
察觉到旁人探查的目光，竹梦将手中的纸钱扔进火堆里，“公主对我有恩，此番我南下去边关寻她的遗骸，不仅仅是因为你发病时的请求。”竹梦擦干净脸上的泪水，“就是因为有公主的帮忙，我们迎春院里的姑娘才没全死在那些外邦人，尤其是偈国人的手里，于情于理我都该这样做。”
由于官差抓人去临福厂太过分，很多平民都被抓进去。
朝廷注意到这件事，王佳安与竹梦逃离临福厂那日，曦和恰巧与朝廷暗里派去调查临福厂的官员去了临福厂。
曦和找了王佳安一个多月，最终在矿山后方的树林里撞上了王佳安和竹梦。
公主将两人安置，并从王佳安口中得知竹梦与迎春院的非人遭遇。
竹梦也没想到她会为一群在烟花柳巷里被贴上玩物标签的女人，带着护卫前去驿馆，将偈国使臣和还在对女人施虐的小王子从房间拽到院子里打了个半死。
曦和给了竹梦一块腰牌，让她带回迎春院。说日后无论哪个使臣团来欺辱虐待她们，尽管凭借此腰牌去官府叫人。
那段时间除了京中叫得上号的青楼以外，其余小红坊妓院里的姑娘一路涌进迎春院，就是为得那张腰牌的庇护。
曦和将各国使臣团的劣迹闹大，幸存的女人为数千名女子鸣冤，加上朝臣施压，皇帝才肯放下虚伪盛世的假象整顿那群蛮人使臣，将其驱逐出境。
曦和亡故，直至今日，竹梦经常会责问自己，如果当时她不求公主给自己出口恶气，那后来是不是也不会发生偈国军队入境烧杀抢掠，甚至还大言不惭说求娶公主甚至最后肢解公主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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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黄光逐渐褪去，马车驶入城中不久，竹梦便跳下马车。
王顺掀开车帘喊道:“你去哪？”
“我要租匹马去寺庙里拜佛诵经。”竹梦转头交代车夫，“杨奔，你将王小姐送去王家，去商行之前先去迎春院知会一声，这两日无论谁来找我，就说我去寺里还愿去了。”
“知道了，姑娘。”
车夫扬鞭，王顺还未来得及道别，马车就扬长而去。
竹梦去马行随手买了一匹马，随后在城门即将关闭之前，策马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