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间,我回到了老宅,月光倾泻,外婆躺在木床上,窗棂的影子落在她身上,叠影重重。我想走过去,脚却被束缚在原地,无法行动。

    我只能看着外婆。

    在烛火将要燃尽时,外婆支起身子,点燃了一根蜡烛,烛光摇曳,我看不清外婆的身影,她的花布衣裳却愈发清晰。

    十多根蜡烛将室内照的亮堂堂,我想起小时候听到的传言:点燃蜡烛可以召唤死去的亲人,在魂魄消散的瞬间,可以回来看一眼。

    外婆不怕鬼,信奉神灵,她想让我回来。

    外婆朝着我走来,喃喃着:“前前是回来了吗?”她堪堪抱着我的肩膀,而我也从虚无化成了实体。

    我是死了吗?我在心里质问着自己。

    风吹过,将门外的竹子吹得哗哗响,我的脑袋里传出了小时候背诵的诗词:“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在我贪恋着外婆的温情时,不知为何,我想的却是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我告诉自己,我还不能死。

    我突然醒来,像一条脱水的鱼,身上还带着粘腻感。大口喘着气。头顶是白茫茫的天花板,我才意识到我在医院。

    一条厚厚的被子盖在我身上,给我捂出了一身汗。

    我掀开被子坐起来,看向窗外,外面的风簌簌地吹着,夕阳落在远处的大厦上。

    视线一转,我妈坐在椅子上,看手机。

    听到我的动静,她立马抬头,看到我好端端的坐在床上,松了口气。

    “总算醒了,吓死我了……好点没有?!”我妈跑过来上下打量我,眼尾泛着红,都是着急和心疼。

    我点点头,虽然脑袋还是有点晕,但是没有药店里那么强烈了…

    “医生说你只是稍微有点贫血,加上天气热,你又不喜欢喝水,很容易休克。”

    “不过幸好送医院及时。”

    “你现在烧已经退了,再打点葡萄糖就可以了。”

    “妈,我怎么来的医院?”我环顾四周,没有看见预想的人。

    “你同学背你来的。”她朝外面看看,用手指了指“在外面坐着呢。真的要好好谢谢他。”

    真的是迟侧。

    一个小时前,我趴在他的肩膀上,那种炙热灼烧着我的心脏,热量源源不断地进.入我的身体。蝴蝶骨的形状紧贴着我,硌着有些疼却很坚实。

    少年的呼吸声很沉很沉,几乎是跑过去的,颠簸的背脊让我的心脏跳动地平稳。

    药店来医院的路三公里,人来人往,他是背着我一直跑到这里的吗?

    医生过来叮嘱几句后,我就跑向门口。

    他会不会已经走了?

    正当我思考时,迟侧的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走廊上。

    他抱着臂阖眼,睫毛温顺地下垂,黑发也落在眉间,整个人有种破碎的美感。

    我放缓了脚步,走到他旁边。

    还没走几步,迟侧便抬眼,眼睛还有些混沌,好似心情不太好。

    “你醒了。”他说的是陈述句。

    “嗯。谢谢你送我过来。”我坐到他旁边。

    金色的阳光布满走廊,他侧脸被光晕染。

    “不用谢。”迟侧又垂下眼,看不出表情。

    这是怎么了?

    我也找不到什么话说,我们之间只能听见微弱的呼吸声,呼吸声在我的耳边迅速放大,我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

    想来我很久没有和异性有那么近的接触——胸贴背,背贴心。

    那时,我们的心脏在三公里之内是连接在一起的,会不会拥有了同样的频率?

    “迟侧,你当时怎么不打车啊?”我突然有些困惑。

    照理说那条路上出租车很多,三公里开车总比走路快。

    迟侧明显僵住了,他抿了抿唇,“没有时间想那么多。”

    “这样啊。”我点点头。

    又是一阵沉默后,迟侧开口。

    “你好点了吗?”

    “好点了,烧也退了。”我笑笑,“你说搞不搞笑,我发烧已经够惨了,结果又是贫血。”

    有人推着小车从我们身边经过,一堆人吵吵嚷嚷地簇拥着。

    “我才活了多久,我还不想死。”我小声的话淹没在了无边的人潮与风声里。

    “要说惨,惨的人比你多了。”他多半没有听到我说话,不知怎么,语气带着点愠怒。

    是啊,要说惨,世界千千万万人比我惨,不一样有千千万人在泥泞里仰望星空。

    “迟侧,谢谢你。”我的声音很空很空。

    旁边的人沉默了一会儿,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那么幼稚的问题时,他垂下的手轻轻动了动。

    “不用谢。”

    “你这种助人为乐的品质值得褒奖。”

    “我没有助人为乐。”迟侧突然抬眼,细碎的光打在他的眼里,我又产生了那种幻觉。

    总感觉他对我有所不同,但这种淡淡的疏离感让我总觉得他的眼里倒映出来的影子不是我。

    明明当时靠在他背上时,我们的心跳有同样的频率,但当萎靡的人潮淹没我们时,我却没有听见那种优越的灵犀感,仅仅只是一瞬间而已。

    输完液后,我被我妈拉回家吃饭。

    “多吃点。”我妈没有动筷子,看着我吃。

    “好。”我夹了几块小炒肉放到她的碗里,“你也吃啊。”

    我妈拿起筷子把碗里的肉慢慢咀嚼完,看着我,突然红了眼眶:“前前,你知道我今天听到你进医院时有多害怕吗?”

    她好像不太会说矫情的话,今天嘴倒是和个水壶一样不停往外倒。

    “唔……”我囫囵吞枣地应着。

    “我害怕你和你外婆一样……”我妈的声音颤抖起来。

    我吃饭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我低着头说:“妈,我不会有事的。”

    是啊,我明知道自己会有得心脏病的风险,我还是昧着良心向我妈保证。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妈又往我的碗里夹了几块肉。

    我鼻子又是一酸,埋着头,快速地刨饭。

    吃完饭后,我帮着洗碗,我妈在一旁清洗。

    她突然抬头,想到了什么:“欸,前前,送你到医院的那个男生是谁啊?”

    我用抹布搓洗着碗,“迟侧,我同学,不在一个班。”

    我妈在水龙头下,用手碰了碰我。

    “他不会对你有意思吧。”语气带着笑。

    “不会的。”我想起在医院里的那一眼,摇摇头。

    “刚刚在医院里,你还晕着的时候,他一直在门口守着你。”

    “后来我跟他说让他休息去,他才坐在椅子上。”

    “当时我还听到有个小护士说,他来的时候全身是汗,也没有休息,不停问医生情况。”

    我手上的动作一滞,敷衍道:“也许他对任何人都是这样。”

    “也是。”我妈嘟哝着,也没有说什么。

    对她来说,有人喜欢我当然是好事,但高中以来,她就秉持着“学习至上”的理念,八卦也是少数时间。

    “行了,你去休息吧,我来洗。”我妈接过我手里的碗。

    回到房间,我拿起充电的手机,看到充到百分之五十,就把插头拔了。

    手机刚一开机,消息就源源不断地弹出来。

    先是沈宜清一连串地轰炸。

    【你怎么了?】

    【打你电话不接。】

    【我刚刚打电话给阿姨,她说你发烧了,好点没?】这条显示的是七点五十,距离上一条的时间隔了半个小时。

    【烧退了没?】

    我看着不禁笑出声,赶忙回她【好一点啦,不用担心,看你的帅哥去吧。】【狗头】

    不知道是不是有事,过了几分钟还没回。

    接着是沈宜清发来的链接。

    【赋得外国语暑期夏令营】

    我点开看后,显示的是关于去临镇研学的活动。

    也是巧,外婆正好住在那儿,我也有打算去。加上临镇的历史悠久,确实可以学习,成年后事务缠身,完全没有机会了。

    往下浏览了一下,费用也不贵。

    【我问一下我妈。】我给他们都发了一条。

    【怎么样?】突然手机顶部弹出了一条消息。

    我吓了一跳,点开,才发现是迟侧。

    距离上次发微信,已经过了接近一个月。

    【好多了,体温正常。】【笑脸】我打字回复。

    【嗯。】他回的很快。

    我又想起了我们之间的对话。

    “你这种助人为乐的品质值得褒奖。”

    “我没有助人为乐。”

    那时他的语气很低,饶是我当了几年老师,也没有听出来里面到底蕴含着什么。

    我鬼使神差地发过去了一句话【你会去研学活动吗?就学校发的那个。】

    当我发完之后,又觉得不妥,马上点了撤回。

    “你撤回一条消息”

    【?】

    我心乱地回复【没什么,点错了。】

    【嗯。】

    怎么那么冷?我在心里想。

    心脏却随着刚刚撤回的信息狂跳,我希望他能看见,又不祈求看到不在自己预期内的答案。

    那种感觉呼之欲出,振动着我的耳朵,密密麻麻遍布在我的耳蜗处。

    晚上十一点

    台灯闪烁着微弱的光芒,我将灯光调到最暗,把手机放到一旁。

    黑漆漆的房间里只有微弱的呼吸声。

    凌晨一点半

    我被厚厚的被子热醒了,最近失眠很严重,重生以来,除了小时候保持睡眠充足,随着年龄增长,睡觉的时间越来越提后,半夜也经常无缘无故地醒来。

    我真的很害怕自己在睡眠里死去,在预知自己将来会得心脏病而离开人世时,从来就没有安宁过。

    我点开手机,正准备刷一会抖音,锁屏界面弹出一条消息,是迟侧发来的语音。

    “我会去。”声音很低很低,还夹杂着淡淡的鼻音,感觉像是刚睡醒后的慵懒,伴着那边隐隐约约的蝉鸣,更像是一场无人只有声的梦境。

    时间为晚上十一点半。

    页面上,我发的那条消息无影无踪,迟侧的消息却在回应着我的问话。

    一问一答。

    我笑了笑,发了一个【好】,盖上手机,闭眼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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