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整,我关掉了不停响的闹钟,顶着朦胧的睡眼起床。

    我妈已经在厨房煎蛋,香味弥散在整个客厅里。

    “前前,快来。”我妈单手拿着铲子,另一只手朝我挥了挥。

    我走过去,帮着她下了面条,在水蒸气蒙上眼睛时,我妈把鸡蛋翻了个面,“你一会儿给迟侧同学送点水果过去。”

    “?”我搅面的手停了一下。

    “干什么呢?”我妈有些嫌弃地看着我,“人家把你送到医院,送点东西不是应该的吗。”

    “这倒是,但我一个人去不太好吧。”我小声地说。

    不过在我妈眼里就成了我一个高中生那么大点事都干不好,还要人陪。

    “于前,你昨天生病我没有要求你,但是今天这东西送不出去就是欠了人家一个人情。”我妈把煎蛋放在碗里。

    “行了,我去送。”我把煎蛋端到桌上,有些无奈。

    坐上公交车时已经将近九点钟。

    在十五分钟前,我打通了沈宜清的电话。

    “清清,你帮我问一下胡临柏,迟侧他们家在哪里?”

    “你怎么知道我有胡临柏微信的?”沈宜清声音一抖。

    在怔愣一刻后,她又在电话里一阵惊呼:“你去迟侧家干什么?”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嫌疑,我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跟她说了一遍。

    沈宜清倒是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末了问我的身体好点没有。

    “行吧,我问一下他。”她将电话掐断。

    两分钟后,一串地址弹了出来,我点开之后,本以为是预料里的路线,却没有想到有五公里远,还是反方向。

    所以他之前不是顺路送我?

    我脑袋懵懵地坐上公交。

    抱着麒麟瓜,看着上面墨绿色的纹路,我叹了口气。

    我妈刚刚拎着我出去,在店里挑挑拣拣,最终才相中一个西瓜,在我临走前还叮嘱我,让我跟迟侧说一声。

    想起昨天晚上问他的微信和他的回复,我的心口又是一颤,我心虚地没有告诉他我要来送水果。

    我抱着西瓜走在路上,看到前方不远处歪歪扭扭的牌子:进源小区,牌子周围裱了一圈金色的纹路,暗淡无光,看着已经有二十多年的痕迹。

    走进去后,一条黑乎乎的流浪狗跑过来闻了闻我的裤腿,蔫了似的走开了。

    胡临柏去过迟侧家,所以他把准确的地理位置发了出来。

    看他这样倒不像是兄弟,不仅出卖了对方,还托沈宜清带话,说:加油!

    我握着手机,在隐蔽的树林里寻找房子的标号。

    虽然有了树荫的阴翳,我还是觉得额头滚烫,用手揩一把,全是汗。

    总算找到楼下,我打通了迟侧的微信语音通话。

    电话里先是传来一阵翻炒菜的声音,接着是关门声,最后在一片静谧里,我听到了迟侧的喘息声,很轻很轻。

    “迟侧,我在你家楼下,给你送点东西上来。”我放轻了声音,保持口齿清晰。

    那边的呼吸明显一滞,然后我听到门又被打开了,衣服摩擦悉悉索索的声音。

    “我马上下来,你进来等。”

    “好。”我边说边走近门边,刚准备靠着,门嘎吱一声就开了。

    一阵凉意从门缝里透出来,抵不过热浪的席卷,丝丝消散。

    我抱着水果,从门里挤进去。

    脚步声由上而下,我抱紧怀里的西瓜,抬头看去。

    只见迟侧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T恤,苍白的肌肤上青色的血管顺着脖颈延伸上去,黑发挡住点漆的眉眼,遮住了一丝锋利,看着像刚刚睡醒的样子。

    他先是眼睛看了我一眼,然后转到了我手上的袋子,看见塑料袋子里面的水果,皱了皱眉。

    “送给我的?”他将视线放在我身上,眼底除了一丝疲倦,还有星星点点的疑惑。

    “嗯。谢谢你昨天送我到医院,还有……”我突然止住了话头。

    我总不可能提起昨天微信消息那一茬吧…

    一种丝丝缕缕的绵密感隔阂在我们中间,带着一抹燥意,封缄了我的口齿。

    我尴尬地咳了几声。

    不就是一则消息吗?你那么大的人什么没经历过,怎么像个小屁孩一样。

    迟侧倒没有说话,他淡淡垂眸,目光注视在我的额头上。

    “先上去吧。”他接过我手上的水果,往后退了一步,示意我先上。

    “什么?”他是在邀请我去他们家?我就这样见他爸妈?

    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亚麻色的短裤,还有皱皱的衬衫。

    “我奶奶在家,她说喊你上来坐坐。”迟侧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这样啊,他父母不在家。

    当我们走到六楼时,迟侧打开门,门里传来炒饭的香气,不刺鼻很浓郁。

    “来,快进来!”慈眉善目的老奶奶将我迎了进来,她先是在围裙上擦擦手。

    “奶奶好。”我脆生生地叫。

    “诶好好好,你是小侧同学吧,快来坐。”奶奶把一个小板凳放在我面前。

    “我给你找个拖鞋。”奶奶佝偻着腰从柜子里拿出一双有些陈旧的拖鞋。

    我笑着摆摆手,“奶奶,我就不坐了。”

    “哎呀,送水果多不好意思,奶奶把那水果划了,你吃一些。”

    “大热天,看你累的都出汗了。”

    迟侧的奶奶和迟侧的性格真是大相径庭。

    我实在拗不过老人的倔强,坐到了板凳上。

    “小侧,帮忙择点菜,一会儿我来炒。”奶奶对着厨房里的迟侧大喊。

    迟侧也没应,像噤了声。

    “小侧就是这样。”奶奶呵呵地笑着,“陌生人来就比较害羞,怎么叫都不应。”

    “欸,姑娘,你叫什么?”

    “奶奶,我叫于前,前是前进的前。”

    “这名字好啊,前进……”奶奶喃喃自语。

    她说完往沙发边上靠了过来,“姑娘,刚刚我看着你和小侧之间挺好的。”

    “?”

    “他见你没有见别人扭捏得很。”

    这我没看出来,感觉他在我面前一直都是冷冷的,不过偶尔又给我错觉,这种转换倒是显得挺扭捏的。

    “唉,我一直很对不起小侧,他从小被我带到大,他妈和她爸都在地震里没的,那时他才七岁,后来啊,他就跟着我,话越来越少了。”

    “想起有一天。”奶奶望了望天花板,好想在回忆,“我问他在学校有没有被人欺负,他说没有,直到后来才知道他被一些人嚼舌根子,说什么他不爱说话是为了装酷。”

    奶奶垂下头,眼圈泛着红,“他们又不知道,哪个人死了自己的爸妈会好受……”

    我看着老人的眼底已经有了泪水,心里不知为何揪着痛。

    记得六月份因为爸妈感情不和,在超市对着迟侧哭,如果那时候,我知道迟侧的内心比我更凄凉,我怎么会雪上加霜,让眼泪泛滥。

    还有想起之前沈宜清打听迟侧后的欲言又止,我的浑然不在意。

    以及在医院里他说还有人比我更惨时的表情——无助且寂寞。

    不是他把自己包裹在蚕茧里面,而是被迫进入,以供自己取暖。

    “哎呦,我这是说什么呢。”奶奶一拍大腿,懊恼地说,“不说不高兴的事情了。姑娘,你跟我讲讲小侧在学校里乖不乖?”

    我卡壳了一瞬,在学校里见他的次数挺少,奶奶估计把我当成他同班同学了,我只能瞎编,哄老人开心。

    “迟侧他人很好,打球打的好,特别会帮助人,比如说上次我没带伞,他还借我呢。奶奶,握跟你讲,学校里好多人喜欢他呢,他在学校特别受欢迎。”我说到这儿,情不自禁笑出声,心里默默地说,这倒是实话,帅的人到哪儿都受追捧。

    “还有啊,奶奶,像我们都很喜欢他……”我说到一半突然卡住了,话堵在了嗓子里。

    我看到迟侧正双臂交叠倚靠在门上,往我这边看过来,神色很淡,看不出来有任何情绪的泄露。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正主听我拍马屁,任谁都不会多说一个字。

    “姑娘。”奶奶拍拍我的肩,“谢谢你啊,他都不告诉我的。”

    我僵硬在那儿,点点头,缓缓地说了声:“不用谢。应该的。”

    再偷偷回过头,迟侧已经在弯腰把菜摆上桌了,额前的黑发垂下,温顺无害,仿佛对刚刚我说的话置若罔闻。

    “吃饭了。”碗筷的声音在略微狭小的空间里响起。

    “唉,姑娘,你留下来吃饭吧。”奶奶拉着我的手,眼角笑出纹路。

    “不了奶奶,我妈在家里做了饭的。”我摇摇头。

    如果再留下来吃饭,就尴尬了。

    “好吧,小侧你去送一下她。”

    迟侧点点头,将围裙解下。

    我连忙摇头,“不麻烦了不麻烦了……”

    话还没说完,就被奶奶制止了,“什么不麻烦,应该送的。”

    迟侧打开门后,侧身看着我,漆黑无波的眼睛打量着我。

    “走吧。”

    我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走下楼梯的全过程,我也只看到他的后脑勺,谁也没说话,有回音的楼层里弥漫着安静的气氛。

    每经过一层,阳光都从石砌的床缝里透过来,我偷偷地看着他的侧脸沐浴在阳光底下,睫毛长而翘,一眨一眨。

    到了楼底下,迟侧终于正脸看我。

    他的眼睛里充斥着我无法看清的东西,就像我们此刻只隔了一米,我却感觉一米那么遥远,途中有万水千山,车水马龙。

    他动了动唇,“我送你回家。”

    往常一样,说这种话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唇线拉直,没有情绪。

    “好。”我神色正常,掩盖了心下的一点小兴奋。

    回家的路途中,我没有和他走一条直线,我在前,他在后,有默契一般,都没有动口说一句话。

    接近下午的天气很热,热浪汹涌着奔向马路,途径一座白色的教堂,废弃的彩色玻璃折射出的光使我的眼睛眩晕,麻雀停在电线杆上,惊扰着午睡前的宁静。

    我的心下被麻雀的微小动作打的一阵紧张,粘腻的氛围将我包裹起来,我的背后不禁卷起热意。我时时刻刻留意着身后的动静,生怕他的眼神落在我的背后。

    我摸了摸耳后,看着前方近在咫尺的公交车站,心里舒了一口气。

    “迟侧……”我长吁一口气,转过头正准备与他道别。

    背后空无一人,只有一阵干燥的风吹过。

    “迟侧?”我再次喊他的名字。

    “奇怪,人怎么不见了?”

    我转了一圈,正诧异着,突然看见树的后面有一个身影。

    走过去一看,迟侧靠在树上,眼眸低垂像是在压抑着什么。单手揪着衣领,脸色苍白。

    “迟侧!”我奔过去。

    他的手背青筋暴露,指节凸起,整个人都在用力。

    “你怎么了?”我碰了一下他的背,试图搀扶他。

    他被我触碰得一颤,嘴角溢出几个字:“不用你管……”

    “我没事。”

    “还说没事。”我也没有再碰他,“你是不是中暑了?”

    他的样子比刚才缓和一些,不过喘的很厉害,像是溺水劫后余生,大口呼吸。

    “你回家。”他声音低沉喑哑。

    “你真没事?”我不太确定。

    “没事,只是突然有点呼吸不畅。”他将手背遮住眼睛,喟叹一声。

    他全程没有看我。

    我点点头:“那我走了。”

    “回家后说一声。”他胸膛起伏,平复着呼吸。

    我看着他这样,心里突然不太是滋味。

    我也不是十几岁的小女孩,虽然身体是,但是思想却不是。明明隔着一层窗户纸,就差把暧昧捅.破,却总是无法开口,甚至每次都是拒绝的态度。

    也许他对我只是有好感,这些好感归于我,是喜欢,但这种喜欢甚至不是青春期的炽烈。会不会到头来,我才发现这种喜欢也只是和对裴桁一样,有始无终,始于颜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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