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照在地板上,抚上一层金色。

    在闹钟还没响之前,我坐在床上收拾着衣物,将衣服折叠好之后,一件一件放进行李箱里,再拿上必要的洗漱用品。

    收拾完后,对着镜子刷牙,刷着刷着,想起昨天沈宜清与我一起去的决定,心情不禁有些高兴。

    对于她,我依旧怀有愧疚的心。

    总觉得自己拿私人理由来当借口而后放了朋友鸽子,根本没有道义,所以这一次,只能来弥补上一世犯的错误。

    但是让我很在意的事是沈宜清与胡临柏的关系。

    那时上高中,沈宜清有些大小姐脾气与胡临柏这个痞子的性格很合得来,两人在一块就是闹腾,平常玩的很疯,但上学又从不缺课。

    后来听沈宜清打电话说,她是为了和胡临柏考同一所大学,就算不能,也希望挨得近一点,而胡临柏对学业也从不含糊,拎得清放得下,该玩时就玩,该学时就学。

    他们谈了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九年的爱情长跑却在将要结婚时结束。

    人就是这样,拥有的越多想要的越多。胡临柏一直都是恋爱为首要,结婚为次要,更别提生孩子了,这种流氓观念正好与沈宜清的观念相悖。沈宜清爱幻想,早就在很早以前就思考好他们的未来,买一栋不大的房子,生一两个孩子。

    说来简单,但是胡临柏不认,他与沈宜清结婚的前提确实大部分参杂爱的成分,少部分则是不想放弃这段长久的爱情,可对他来说结婚的前提就是丁克。

    也因为这事,亲家也吵了一架,闹得不可开交。

    最后好聚好散,互不干扰。

    我死的那时候,是他们分手的第二年。

    他们分手的第一年,沈宜清一直忘不掉这段感情,依旧有藕断丝连的念想,每次打电话打着打着就哭了,在电话里抽噎得喘不过气来,说自己怎么就不能像小说里一样破镜重圆,冰释前嫌。

    那时的我因为裴桁心情也很糟糕,晚上经常失眠。

    我告诉她,这种戏码归结于小说,而终究不是现实,如果她活在想象里,只会越活越往后,每天都沉浸在以前的回忆里,越陷越深。

    这次研学活动,胡临柏也要参加,他们之间也许已经相互喜欢了,我还是不应该阻止。

    看着镜子里满嘴泡沫的我,短暂地闭了闭眼,脑袋里浮现出的人影不断触动我的神经。

    “前前,你下来了吗?”这是沈宜清给我打的第二个电话。

    我狼吞虎咽地塞着油条,另一只手打着字回她。

    【马上下来,我还在吃早点】

    我妈喝着豆浆,苦笑:“你别吃太多了,到时候到那边拉肚子。”

    “好……”最后一口豆浆下肚,我拍了拍肚子,“这样都不会怎么饿了。”

    然后,我冲进房间将行李箱拿出来后,就朝我妈摆摆手。

    我妈还在检查我的东西带齐没有,还叨叨说着,别忘带了。

    我点点头:“到那边后跟你打电话。”

    “好。你如果要去你外婆那儿,记得和老师说一下,我查了地址,和你外婆家挺近的。”

    “嗯。”我关上门后,轻轻叹了口气。

    外婆更想见的肯定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可惜在国企上班我妈根本出不出来时间。

    “前前!我在这儿!”沈宜清朝我招手。

    我拖着行李箱朝她跑过去后,才发现她身后还站着胡临柏,背着黑色的背包,侧着脸。

    他注意到动静,才把脖子扭过来,对我笑了笑。

    这种笑容刺痛了我的双眼。和迟侧不同,在他的脸上有喜怒哀乐,他能完整地表达自己的情感,比如说高中与沈宜清谈恋爱时,他就会携有明朗的气息。分手前最后一次见他,他带有的只有无尽的悲哀。

    迟侧与之相反,我无法与他的感官产生共鸣,不论是在超市还是在他的家里,我们之间的暧昧只是丝丝缕缕的联系,他一直都在蚕茧里不出来,而我也在外面不主动,两方僵持着。

    沈宜清看到我愣怔的神色,给我解释道:“他正好路过,就顺便过来了。”

    我从思绪里抽离出来:“走吧。”

    研学活动的集合地点在学校门口,报名的人有二十多个,我和沈宜清去的时候,距离出发时间还剩十五分钟。

    同学零零散散地站着,各说各的话,有过一面之缘的面孔也有我完全陌生的面孔。

    在将近十分钟时,我的心脏突然没有节奏地跳动。

    迟侧从大巴后一边走了过来,他单肩背着一个包,黑发在晨光里若隐若现,被风吹的凌乱不堪,有几缕垂在眼睫处,低眉顺眼。

    白色的T恤被风吹起,露出一角。

    在浓墨重彩的幕布前,他的存在好像只是一抹点缀,却在画质上增添了清淡。

    墨绿色的树枝下的少年,超过了那个在漫天大雪下的男人,像是最后一个图层的叠加,我忘却了他长大后的眉骨硬朗与悲伤,只记得了现在眼前的他,隐忍克制。

    “前前?”沈宜清用手在我眼前晃了一晃。

    “看呆了?”她的声音充满了笑意。

    我摇摇头,抽回视线。

    我对迟侧的情感,有对沈宜清提起过,她只是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我会有这种莫名的感觉,迟侧像是被束缚着,克制自己。

    我也很奇怪,但这种念头在每次遇见他时都会弹出来。

    胡临柏看到迟侧后,明显也是一愣,他诧异地看了看沈宜清,又看了看旁边的我。

    “迟侧。”胡临柏马上又换回一副笑容,把手搭在迟侧肩膀上,“你不是不来吗?我前几天还问你来着。”

    “疫情好久没出去了。”

    我正与沈宜清漫不经心地聊天,目光悄悄辗转在他的身上,许是感应到,迟侧的眼睛也转了过来,漆黑狭长的眼睛里隐隐有些波动,隔着几个人看不太清楚。

    在与他奶奶聊完天后,我也没有羞于和他对视,我只想知道,这个少年究竟如何在逆境里自由生长,其次便是他对我的感情——一究到底。

    他好像也是不经意的一眼,淡淡地直视我几秒后,将目光放回了胡临柏身上,在他移开的一瞬间,我艰难地捕捉到他略有波动的眼神。

    上了大巴后,我和沈宜清坐在一起,胡临柏和迟侧坐在我们斜后方。

    我四周看了看人,在我们对面的竟然是之前篮球场上的腼腆小伙子。他正在擦拭眼镜,没有注意到我和沈宜清。

    我坐在外面离他近一些,我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臂。

    他抬起头,先是惊讶地打量了我,接着立马看见我旁边的沈宜清。

    沈宜清已经戴上耳机,把头扭向窗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小伙子的脸立马就红了,朝我打了招呼后,埋下头把玩着书包带。

    “同学们好,我是你们的带队老师,我叫牟婷,你们可以叫我牟老师。”

    “牟老师好。”大家一齐喊,期间还夹杂着细细碎碎的讨论声。

    接着,她又说了关于本次活动的目的地和行程,大巴就慢悠悠地出发了。

    车上的人都是高中生,与老师说得开,马上就伙作一团。

    而我们后面的几个人,像沉淀了一样,各做各的。

    沈宜清将耳机分给我一个,我们两个就专心听歌。

    看着窗外飞驰的景色,丛丛林立的高楼在一瞬间褪去,替代上的是低矮的平房,半开的窗户很深的炊烟味。

    平缓的山峦迭起,慢慢又落下……

    “前前,到了,快起来。”

    我被沈宜清的声音吵醒,眯缝着眼抬起头。日光照的正盛,穿过大巴窗帘,落在我的眼底。

    我迷糊地望了望四周,才发张不知何时车已经停了,同学们都叽叽喳喳地说着小话,频频向外看去。

    车子停在一个空旷的停车场里,有几个零散的人从车上下来,朝着远处的古镇走去,从我的视角看,能清晰地看到古镇的轮廓,更像是窝居在山里,留着一抹清净。

    我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迟侧,他的半边脸被阳光照的金黄,眼里落满了细碎的光,眉眼依旧是冷淡的,镀上这层滤镜后笼罩上了少年该有的锋芒。

    这次他没有看到我,眼神很专注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我突然想着,如果他以后有了女朋友,结了婚,在某一天,也许是婚礼上,也许只是一个下午,平静地注视着他的爱人,而只有他的爱人,看得到他眼里的自己。

    “大家下车吧!”牟老师举着牌子走下车,紧接着后面几个老师也跟着下了车。

    等大家都站定后,老师开始介绍:“这个古镇坐落于临常边陲,四面环山,现在大家站的位置就是在古镇内部,我们今晚也会留宿在这里。”

    “当地居民在七八月会沿山挂花灯,视野好,晚上可以看到。”

    听到舆山后,我的思绪仿佛又被带走。

    在记忆里,我是没有去过舆山顶的,但是总是在梦中梦到过那里的景色,似真似幻。空气稀薄,有风吹过,我在满树的红绸下祈愿,祈祷的愿望记不清了,被风带过后,我的愿望却被吹走,不知飞去哪儿。

    红绸翻卷,梦境反复不断,我试着看清红绸上的依稀字迹,眼睛模糊不清,再放大瞳孔时,我从梦中惊醒,靠在枕头上不停地喘气,神经质一样了,衣服正背面全部汗湿。

    现今,舆山也成了我向往的地方,第二天,我们就将启程登上舆山。

    我应该会赎回我的愿望还有诺言,一并归还。

    到达民宿后,老师先让我们去放行李。

    我和沈宜清住一个标间,房间不大,但是视野很好,从窗户往外看去能看到舆山的半边,本身民宿就在山脚下不远处,窗外的风景像是被定格的画,不施颜色,自成一派。

    “哇……这里风景很好,晚上要是真能看到点灯就好了。”

    “不过听说这里习俗说点灯是给亡人照亮道路的。”我冷不丁来了一句。

    “……没必要。”沈宜清瞪了我一眼。

    下午,古镇淅淅沥沥下起小雨,天气预报说前面一两天都会有小雨,后面就是大晴天。

    我们去了室内的博物馆,专门讲解古镇历史由来及人文风俗的,因为这里的地理环境和文化悠久,导致我们本地考卷里经常出现它的身影,所以大家都来实地考察一番,以便先闻其人,后见其声。

    博物馆内部冷气来的很足,平常这个点来的人很少,加之互联网时代,云上游览更加便利,鲜少人来实地参观。

    整个馆内只有依稀的脚步声还有窃窃私语声,与门外被隔绝的雨声恰巧地融为一体。

    我们现在正挤在一起看着展品,老师朗朗的声音从小蜜蜂中传出来:“这件展品是从唐朝传进来的,距今已有……”

    黑色的布景下,只有一束微斜的光打下,堪堪打在展品的正上方,再经过棱角的散射投入我的眼睛。

    我站在玻璃最前,后面簇拥着一些人,我微微抬眼正视时,突然定住了。

    穿过玻璃柜,逆着光束,迟侧站在我的对面,他的运动外套敞开,两只手插着衣兜,安静地站在玻璃后,我几乎看不清他的神情。

    我的心脏像是被密密麻麻的蚂蚁啃噬,灼烧着。

    我看到他——他的眼底的情绪,几乎要穿透一切朝我涌来,他的眼底依旧是黑沉沉的,我却突然感觉被扼住了喉咙,说不出话。

    明亮的光掩盖住他眼睛里的暗潮,也是在一瞬间,我再也看不到他的情绪了。

    我们经常目光不经意对上,这次却是他看的最直白的一次,仿佛在压抑着什么。

    自从刚刚那个惊天动地的对视后,我就再没敢把眼睛放在迟侧身上,他兴许是注意到我的躲避,走路时也一直在我后面不远不近。

    我和沈宜清走在前面,边说边聊时,感觉到那种轻微的压抑感不断地袭来,让我的脊背发凉。

    沈宜清见我脸上有些汗,问我是不是渴了,我还没摇头,她就帮我找后面拎水的同学拿了一瓶水。

    我正准备道谢,她突然拉着我的胳膊:“前前,跟你讲个事,刚刚我去拿水时,我发现迟侧一直往我们这方向看。”

    往我们这个方向看,不用明说,我都能猜出沈宜清的意思。

    从今天早上起,我就觉得迟侧的情绪不太对,准确来说是昨天送我回来时,而且感觉像在针对我发出的异常信号,这种信号把我带进了恐慌中,我不知道它意味着什么,在刚刚那个眼神之后,我突然意识到,我控制不了事态走向。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情由心生,但如果他喜欢我,我能把他卷入我的乱潮里吗?任他在未知的结局里自生自灭,而已知的结局就是我的二十七岁死期。

    我真的害怕再多一个人走进我的生活,而我只希望迟侧能在他的二十七岁里,不要再遇上漫天大雪,不要再失去他所爱。

    “唉,一天过的太快了……”沈宜清倒在床上,眯着眼。

    我攀着窗沿,向外张望。

    这里的天不知为什么黑的很早,什么也看不到,连一盏灯也没有,我的希望正落空时。

    山腰上忽然闪出一缕亮光,接着又是一缕。

    接二连三地,连着山腰一条线,光亮汇成一片,将舆山的半部分照亮,洒落在整个山里,郁郁葱葱,琳琅满目。

    “清清,快过来看!”我激动地拍着沈宜清的肩,“点灯了!”

    沈宜清正趴着睡觉,被我吵醒后,也爬过来,看到后双眼发亮。

    “我在城市里从来没有见过哎。”她趴在窗户上,发丝被风吹起,一脸兴奋。

    他们说,点灯照亮亡人的道路,照世如灯,听说人死后棺材下也会放一盏长明灯,点燃便再也不会灭,灯油耗尽,寿命才将至。

    我光怪陆离的梦里,梦过一次除夕夜里的长明灯,飞蛾扑火也消散不了的灯,照亮我的眼睛,烛火明灭里,我近乎看到了我的身躯躺在老屋的墓下,与外公葬在一排,隔了一个辈分的人,都长眠在地底下。

    不过我在灯火的照耀下,看到我的墓前摆满了鲜花,血红鲜艳的花,与灰暗的世界格格不入,仿佛马上就要被火烧灼侵蚀。

    “前前,明天就要去舆山了,这可是我们的梦想呢。”

    我被沈宜清的声音拉回,点点头:“是啊。”

    那里的灯必定是彻夜长明,我也想找回梦里的东西。

    今天又有了写日记的心情,不过这种断断续续的记录太零碎了。

    “总算到了临镇,天气有些干燥,阳光还挺好,照在身上不怎么有温度。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迟侧了,如果有机会,我会问清他对我的看法,我害怕他被我拉进漩涡。

    我有点讨厌我自己了,什么事情都没搞清,脑袋还混混沌沌的,每天都是面对着梦境与幻想,什么时候才能大大方方地没有顾虑?”

章节目录

晦暗潮水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早樟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早樟并收藏晦暗潮水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