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能看出,新历帝虽器重裴慎,却也忌惮他。

    若是皇上不愿去查,他这折子毫无用处。

    裴慎垂着眼,想起了他上奏前和苏念的会面。

    苏念:“琼州贪腐案时隔久远,是皇上亲自断案。且折子中其他罪责已足够让端阳候处以死刑,皇上,怕是不愿查。”

    她们都心知肚明,新历帝早就没有了年轻时的豪情万丈,只有无尽的财宝,迷人的酒色。

    苏念沉默良久,“我去击鸣冤鼓。”

    他厉声阻止,“不可!你明知击鸣冤鼓后需受五十大板,那等刑罚,便是男子都受不住,你怎能意气用事?”

    “定还有其他办法。”

    苏念笑了,笑的很灿烂,用着裴慎熟悉的语调,带着肆意的嚣张,“大人,小女子可是有武功傍身,自是要比寻常男子更硬朗。”

    她道:“让我亲自报仇吧。”

    他当时盯着苏念的脸,她用势在必得的表情告诉他,这是她苏念等了许久,终于等来的替父正名的机会。

    这是她愿意并一定要做的事。

    裴慎抬眸,坚定的对上新历帝,“皇上,苏大人在世时,为大渊贡献了许多良策,如今凶手另有其人,臣斗胆请皇上彻查此案,让苏大人在地下能安然长眠。”

    苏念若一定咬要做,那他便也做好她所交待的事。

    裴慎的话,坚定又深入人心,在大殿内传的响亮。

    曾见证了那场贪腐案的官员们,也似乎被唤起了良知,忆起了当年苏承所做的贡献,也一个接一个的上前。

    “臣请求皇上重新彻查八年前的琼州贪腐案。”

    “臣请求皇上重新彻查八年前的琼州贪腐案。”

    一道又一道身影跪下,裴慎背对他们,听着不断膝盖跪地的声响,又想起了苏念的话。

    “大人,我们不会孤立无援。”

    因为她相信,她父亲的痕迹不会消失。

    裴慎在等,他沉默的站在殿中央,耳边大臣的声响此起彼伏。

    新历帝脸色沉的仿佛要滴出水来,他微微喘着粗气,又接过了一枚丹药。

    陈国舅观战许久,终于从群臣队列站出,他没有跪,这是新历帝给他的殊荣。

    “臣认为,此案不应该重新彻查。”

    嘶哑的声音响起,却是让大殿一静。

    新历帝借着丹药,已经全身舒畅,又听到陈国舅的言论,竟露出几分笑意。

    “陈爱卿,你有何等想法?”

    陈国舅继续道:“一是时隔多年,此案难以查证,要耗费大量人力,然如今百姓不丰,政事繁杂,如此浪费人力,不值当。二是当年案件皇上金口玉言,如今却昭告天下此案有失偏颇,岂不是在民间失了威信?三是那苏家已无后继之人,唯一存活下来的女儿想必也在舒州那般恶劣的环境下香消玉殒,就算朝廷给予补偿,也不知该由谁来领。”

    “以臣之见,不若私下除了那苏承的案底,再寻些气儿,记作苏承名下。苏家后继有人,也算抚慰苏承的亡魂。”

    陈国舅此言,简直说到了新历帝心坎上。

    他脸上已是笑意满满,看向沉默的裴慎,“裴爱卿,陈爱卿所言有理,你可有意见?”

    一个帝王,对臣子问出此话,便不是在询问他的意见。

    裴慎若坚持己见,将会彻底惹怒新历帝。若是顺从,那这被尘封多年终于重见天日的旧案又将重新被深藏。

    更何况,裴慎肩上还背负着对苏念的承诺。

    故他还是直直的站在殿中央,沉默着。

    他在等。

    新历帝皱眉,“裴爱卿,你可是对朕不满?”

    话音刚落,一阵雄浑的鼓声传来,一下又一下,越来越有力。

    大殿中的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不知是哪个激动的臣子一阵惊呼:“是、是鸣冤鼓!”

    已有不知多少年未曾有人敲响这鸣冤鼓了。

    裴慎面无表情,转身看向了鼓声源头的方向,紧握的拳头终于放开。

    新历帝心里的烦躁愈演愈烈,他从龙椅上站起,“既是有人击鸣冤鼓,众爱卿便随朕一同去看看。”

    待众人赶到时,群臣更是发出了更大的惊叹声。

    “竟是个女子!”

    此时的苏念,穿着一身白衣,将披散的发用白丝带扎起,不断用力的挥动鼓棒,脸上已布满了因用力而泛起的红晕。

    周围已围满了百姓,见到穿着明黄色五爪龙袍的新历帝,齐刷刷的跪了一地。

    新历帝忍着烦躁,随手一挥,“平身。”

    群臣中终于有人认出,“这是那聚鲜楼的柳昭!”

    群臣才恍然大悟,虽说这女子他们没见过,但柳昭的名字却十分熟悉。

    这便是那差点成了端王妃的商户女?

    新历帝被众人簇拥在中间,面对百姓,尽量表现出善意,“你是聚鲜楼的柳昭?前段时间还立了功,如今若是为了玩乐随意击鼓,朕可要治你的罪。”

    苏念停下动作,一滴晶莹的汗水从额前流下,停留在她瓷白的脸上,苏念用手指轻轻擦去。

    “回皇上,民女有冤,并非玩乐。”

    “哦?”新历帝似乎很是耐心,“你有何冤,朕就在此处,你可细细道来。只是你可知,击了这鸣冤鼓,需行五十大板的刑罚,这不是你一女子能受的。”

    “若你如今后悔,朕可让你降至三十大板。”

    苏念听出来了,新历帝不愿处理她的事。

    可她偏偏要做。

    苏念当即跪下,“求陛下为民女申冤。”

    “既如此,便行刑吧。”新历帝冷了脸,不再劝说。

    这柳昭,竟是个不会看人脸色的蠢货。

    此时周围依旧围满了百姓,苏念要当场行刑,躺在案板上时,女子曼妙的身形显露出来,周遭传来些百姓的议论。

    裴慎心中着急,却又不得不忍着不动,若他此刻走出,新历帝必会怀疑,那他们的计划,都将功亏一篑。

    可他只能保持面上的理智,与苏念在空中对视一瞬,她眼中只有淡然和无畏。

    她从不惧世俗的眼光。

    裴慎只能煎熬着,看着官兵拿来了棍棒,走到了苏念的两边,用力将棍棒抬高。

    苏念闭上了眼睛。

    突然,一道声音传来,打破了现场有些凝固的氛围。

    “慢着。”

    宋祈年身穿紫金色官服从人群中走出,明亮的紫金色倒是削减了几分温润,增添了些贵气。

    新历帝不解,这个不久前归来的儿子一直甚得他心,如今却认不清形式,在这个关头冒头。

    他语气有些冷硬,“祈儿,你有何事?”

    宋祈年却优雅的撩开衣摆跪下,做请罪姿势,“父皇,儿臣有罪。”

    这下不止新历帝,众人皆是一惊。

    一向温润有礼的端王殿下也犯了错?

    众大臣面面相觑,碍着新历帝在场,不敢出言。百姓们从宋祈年的话中得知他是皇上的某位皇子,更是不敢发出动静。

    苏念眼睛打转,见无人在意她,悄悄挪了挪位置,让自己好受些。

    这行刑的案板太过硌人了些。

    这一幕,只有一直关注苏念的裴慎注意到了,他默不作声的上前一小步,挡住了新历帝的视线。

    繁华的大街,此刻却分外冷清,百姓都聚集在这里,又因新历帝在场无人敢出言,只能感受到人群中上下浮动的热气绕着着中央,显得空气都有些沉闷。

    新历帝目光沉沉的看着恭敬跪着的宋祈年,道:“祈儿,你若要请罪,可容后再议,如今朕在处置柳昭的冤情。”

    “父皇!”宋祈年罕见的声音急切,“儿臣之罪,恰在此处。”

    在场众人皆是睁大眼睛,不由联想到之前宋祈年与苏念的陈年旧事。

    新历帝也想到了,他有些严肃的道:“祈儿,你已有婚配,莫要再插手柳昭之事。”

    宋祈年似是有些懊悔,低下了头,但他没有因此退缩,“父皇,此事儿臣已然参与其中。”

    新历帝不语,但黑沉的面色已经让站的近的臣子汗颜。

    他们暗暗搓着手,开始祈祷宋祈年别再继续。

    可惜,下一秒,宋祈年的声音再次响起,“父皇知晓,柳昭与儿臣在舒州相识相伴多年,可父皇不知,这柳昭便是前礼部尚书苏承之女,苏念!”

    “什么!”新历帝眉头紧锁,他视线转到一旁还在案板上的苏念,她正安静的低着头,似乎并未被外界干扰。

    想起早朝之时裴慎所上奏的折子,以及那不屈的态度,新历帝眯着眼看向一旁的裴慎。

    裴慎也沉默着,恭敬的站在一旁。

    新历帝视线回到宋祈年身上,“祈儿,此事是你早就知晓,还是刚刚才知?”

    “而裴爱卿……”新历帝话锋一转,“又是如何?”

    危险的气息逼近了裴慎,他脸上并无异色,只恭敬回答:“回皇上,臣几日前方才得知。”

    “哦?”新历帝语气不明,“裴爱卿可知,如此戏弄朕,犯了欺君之罪!”

    多年上位者的威压扑面而来,重重压在裴慎肩上,他快速跪下,低头请罪,“是臣之过,请皇上责罚。”

    在场的众人被这一幕吓的不轻,百姓跟着朝臣一起跪下,“陛下息怒。”

    只有宋祈年敢于接过话头,“父皇,此事,皆是儿臣之错。”

章节目录

今天也在装弱女子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月雾淮竹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月雾淮竹并收藏今天也在装弱女子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