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清门外的大榆树下，甚是热闹。
一队兵士在包粽子。
尚国端午习俗，从五月初一到初五，每日三餐都要有粽子。军营人多，单靠伙夫根本包不过来，是以营长增派了人手，在四月三十这一天，包足数。
还有一队兵士在扎艾蒿束，挂在门旁帐篷外，辟邪的。
人多声喧，吵得鸟雀无法在榆枝上立足，只好冒着烈日振翅远飞。桥清却觉热闹，是过节的样子。
她立在诊案前，轻轻笑着，写好白术丸药方，请许晓诺拿给营长。
“白术丸是祛湿辟邪的，不止端午可以喝，整个夏天都合适。”
“那秋天呢？还有冬天。”
桥清一怔，她节后就要离开，根本顾不了那么远，但听许晓诺这么问，还是决定留下两个进补方子，于是又提笔蘸墨。
“关门！”好容易劝退一波送节礼的民众，袁胜再耐不住，对将军府的守卫道，“从今天起，一直到端午，除了将军，进出都走角门。”说罢挺着已然结痂的后背，快步去了书房。
岑申坐在书案后，案上一封打开的信，上官泰垂手立在侧旁。
“何事？”岑申瞥袁胜一眼，对方满脸的欲言又止。
“将军，陈家的布匹不要就算了，沈家的粮食可以收嘛。”袁胜脱口道，“您救了他们的家人，他们感谢您，您就收下，毕竟是他们的心意。再者，咱们的粮食也不多了……”
“粮食已有，五月中旬可提，不会饿着你。”岑申缓缓开口，“民众的财物不许取，以后不许再提。”
袁胜愕然，眨了眨眼，“有粮食，高元帅批了，他怎么通人气了呢？”
边镇粮草由帅府统一调拨，三榆镇不过三千兵马，粮草少得可怜，但高青云非要分两次，下半年的还要拖到八月。
岑申看看上官泰，没接袁胜的话，而是让他安排人手，准备接粮。
袁胜高高兴兴地应着，又跟岑申要桥清抄录的那份路引。
“您签字了吧，我拿给她。”
岑申默了一瞬，方道：“有人拿给她了。”
“谁啊？”
上官泰接口道：“是我。”
袁胜瞪上官泰一眼：“不是说我来拿吗？”
“那天我肩膀疼，麻烦桥大夫给针灸，便顺道带了过去。”上官泰一字一顿道，“我想早一日给她，她也早一日安心。你也少辛苦一些。”
“你倒会送人情。”袁胜幽幽道，并不疑他，“但这趟少不下。我还得去找她。”
“做什么？”岑申问。
“我本来跟桥扁鹊说好，带她逛端午大集的，但现在我得去替二营营长守城门。二营营长表妹来了，好事将近，我怎么也得成人之美呐！”袁胜一口气说完，行礼离开，自去做事。
岑申望向上官泰，一手点了点案上的信纸。
上官泰俯首：“在下自做主张，还请将军责罚。”
原来五月初三是高青云的生辰，上官泰以岑申的名义，派人送上百斤牛肉、五坛高粱烧为贺礼，还附上之前与北鞑交战的详细战报。
高青云大喜，亲自回信，称赞岑申骁勇，把下半年的粮食也批复了。
“得谢你。”岑申道，“四瓶玫瑰酒。”
上官泰连称不敢，这时守卫叩门，说一营营长送了汤药来。
上官泰知道，岑申最不喜汤汤水水，刚要让退回，就听那守卫又道：“营长说，是桥大夫给的方子，辟邪祛湿，端午可以用，夏天也能用。”
“交给厨下，煎煮就是。”岑申道，又补上一句，“府中上下都要喝。”
粽香中，日子过得飞快，眨眼就是五月初五。
一大早，桥清吃过黄米粽子，收拾利落，出军营，往街市走去。
街上车水马龙，甚是热闹。天空堆着云彩，瞧不见日头，没有风，闷腾腾的。
桥清慢慢走着，偶尔停下来看看土产。
忽然，一个男子拦住了她的去路。
“桥大夫吧，我找你找的好苦啊。”
见桥清怔然，男子立刻自报家门，“我姓石，名成金，是三榆镇最大药材铺的老板！”说着，指指身后的铺子，那是一家两间门面的药铺，匾额上写着“石全药材”四个字。
“石老板有何指教？”桥清警惕地望着他。
“指教谈不上，想跟桥大夫合作一二，您里面请，我给您泡茶……”
“我身无长物，不利合作，还请石老板另就高明。”
桥清说完欲走，石成金立刻张开双臂拦阻，“桥大夫，你有医术，我有药材，你是女子，我是男人，这不正好么？”说着一双眯缝眼不住打量桥清。
桥清嫌恶地后退，面对无赖，多说一句，都是浪费时间。
石成金却是紧追不舍，还抬起手，直直向前抓去。
“别碰我！”
这话声大，引得不少路人侧目，桥清脸顿时涨红。
就在这时，一只鞭子忽地缠上那手，一拧一甩，石成金就腾空飞起，重重落在铺门前，惨叫连连。
桥清愣住，一扭头，身边已多了个白色身影。
是岑申。
他挥挥手，两个士兵上前，扭住石成金。
“别，将军，今日是端午节，他只是言语无状，我没事。”桥清急道，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岑申看她一眼，眸色黯墨，片刻方道：“石成金无故惊扰路人，当施鞭刑，念其初犯，姑且绕过，若有下次，定责不恕。”
呆立围观的众人，闻言齐齐拍手，称赞将军的大人大量。
桥清刚要道谢，岑申已提步往前走去。
他身高七尺，身板硬直，又是一身白袍，在人群之中，宛若云松，分外显眼。
桥清正看着，不妨他忽地回头，两人四目相对的瞬间，她立刻俯首。
“还不走。”他道。
桥清一愣，抬头见他立在原地，正望着自己。
“走。”
桥清以为他要训诫自己，便默默跟上去。两人一前一后穿过人群，岑申腿长步大，桥清全力快走，才将将不落得太远。
看看走到南门附近，前面的人忽地停下，回过身来，轻轻张口。
“军中缺大夫。”
岑申的声音不高，桥清又急着想感谢的话，是以并未听清。
“什么？”
见她一脸不解，岑申没有讲第二遍，只说人多，让她自己小心点。
“多谢将军，我又给您添麻烦了。”桥清连连道谢，再抬头，面前已没了那团白影，她转头四顾，却见他复又往集市走，兵士两两一队，手按弯刀，仔细看顾往来行人商贩。
“他在巡市啊。”桥清这才恍然。
一路快走，身上出了汗，桥清很想找个地方坐坐，忽地记起袁胜说过，南门附近有忠义庙，遂跟个过路的婆婆问明路线，慢慢寻了过去。
那庙不大，进门就是主殿，也是唯一的殿，供奉一尊神像。香案上供着一盘粽子，一坛雄黄酒，一束石榴花。
忠义庙，主神自是关公，可当桥清仔细观瞻时，却发现神像不是长髯，而是短须，手中握的也不是偃月刀，而是一把弯刀。
再看，那神像好似是新塑的，可殿梁乌黑，门窗剥漆，显然有些年头。
桥清想找人问个明白，转了一圈，一个人也无，只有鸟雀绕着殿前巨柏，飞来飞去。
也许是当地的守护神。桥清不再纠结，拈香拜礼，默默祷祝。
“感谢天地不弃，感谢神明护佑，桥清会以全力，解除病患疾苦。”祝毕叩首。
日中集市散去，岑申回府用饭。上官泰在一侧陪侍。
“将军，今晚还是我去南门，您在家……”
岑申摆手，上官泰看看他，又小声道，“这府中该添人了，将军若同意，我请人——”
“上官，你改姓了？”岑申掠属下一眼，“改姓徐是不是？”
“在下知错。”
岑申放下筷子，起身就走。
“等一下将军，白术丸汤还没喝呢！”上官泰急道。
岑申冷脸喝完，骑上雪飞龙，飞奔出府。
守卫们面面相觑，总觉将军哪里不对。
上官泰却是恍然一笑。
第二天辰正，袁胜从北城门下来，打马直奔军营，手里提着一篮咸鸭蛋。
是二营营长给他的谢礼，正是端午当食之物，他决定跟桥清一起吃。
“桥扁鹊，看看我给你带什么了。”
刚到榆树下，袁胜就美滋滋地喊起来，声音之高，震碎了一地朝阳。
回答他的是许晓诺。
“桥大夫出去了，说想看看清晨的三榆镇。”
“是该看看，这可是咱们镇上最好看的季节，叶绿花明的。”袁胜把篮子交给许晓诺，“最好能登上城楼，或者去角山，那才叫一览无余，尽收眼底呢。——她说往哪条街去了吗？”
“没有，我刚来，见诊案上有桥大夫的便笺……”
“便笺？”袁胜重复道。
“就是这个，您看。”许晓诺取出袖袋中的纸张，交给袁胜。
是桥清的字，袁胜却总觉哪里不对，特别是末尾的“勿念”二字。
“我又不是小孩子，丢不了，你安心勿念就是。”五月初四晚上，袁胜特来跟桥清说，自己要送她一程，让她一定等自己，她笑着如是回答。
袁胜提步进屋，只见内间房门大开，入内一看，床铺整整齐齐，上有十匹布缎，一只木箱，箱子上有一封信。
一队兵士在包粽子。
尚国端午习俗，从五月初一到初五，每日三餐都要有粽子。军营人多，单靠伙夫根本包不过来，是以营长增派了人手，在四月三十这一天，包足数。
还有一队兵士在扎艾蒿束，挂在门旁帐篷外，辟邪的。
人多声喧，吵得鸟雀无法在榆枝上立足，只好冒着烈日振翅远飞。桥清却觉热闹，是过节的样子。
她立在诊案前，轻轻笑着，写好白术丸药方，请许晓诺拿给营长。
“白术丸是祛湿辟邪的，不止端午可以喝，整个夏天都合适。”
“那秋天呢？还有冬天。”
桥清一怔，她节后就要离开，根本顾不了那么远，但听许晓诺这么问，还是决定留下两个进补方子，于是又提笔蘸墨。
“关门！”好容易劝退一波送节礼的民众，袁胜再耐不住，对将军府的守卫道，“从今天起，一直到端午，除了将军，进出都走角门。”说罢挺着已然结痂的后背，快步去了书房。
岑申坐在书案后，案上一封打开的信，上官泰垂手立在侧旁。
“何事？”岑申瞥袁胜一眼，对方满脸的欲言又止。
“将军，陈家的布匹不要就算了，沈家的粮食可以收嘛。”袁胜脱口道，“您救了他们的家人，他们感谢您，您就收下，毕竟是他们的心意。再者，咱们的粮食也不多了……”
“粮食已有，五月中旬可提，不会饿着你。”岑申缓缓开口，“民众的财物不许取，以后不许再提。”
袁胜愕然，眨了眨眼，“有粮食，高元帅批了，他怎么通人气了呢？”
边镇粮草由帅府统一调拨，三榆镇不过三千兵马，粮草少得可怜，但高青云非要分两次，下半年的还要拖到八月。
岑申看看上官泰，没接袁胜的话，而是让他安排人手，准备接粮。
袁胜高高兴兴地应着，又跟岑申要桥清抄录的那份路引。
“您签字了吧，我拿给她。”
岑申默了一瞬，方道：“有人拿给她了。”
“谁啊？”
上官泰接口道：“是我。”
袁胜瞪上官泰一眼：“不是说我来拿吗？”
“那天我肩膀疼，麻烦桥大夫给针灸，便顺道带了过去。”上官泰一字一顿道，“我想早一日给她，她也早一日安心。你也少辛苦一些。”
“你倒会送人情。”袁胜幽幽道，并不疑他，“但这趟少不下。我还得去找她。”
“做什么？”岑申问。
“我本来跟桥扁鹊说好，带她逛端午大集的，但现在我得去替二营营长守城门。二营营长表妹来了，好事将近，我怎么也得成人之美呐！”袁胜一口气说完，行礼离开，自去做事。
岑申望向上官泰，一手点了点案上的信纸。
上官泰俯首：“在下自做主张，还请将军责罚。”
原来五月初三是高青云的生辰，上官泰以岑申的名义，派人送上百斤牛肉、五坛高粱烧为贺礼，还附上之前与北鞑交战的详细战报。
高青云大喜，亲自回信，称赞岑申骁勇，把下半年的粮食也批复了。
“得谢你。”岑申道，“四瓶玫瑰酒。”
上官泰连称不敢，这时守卫叩门，说一营营长送了汤药来。
上官泰知道，岑申最不喜汤汤水水，刚要让退回，就听那守卫又道：“营长说，是桥大夫给的方子，辟邪祛湿，端午可以用，夏天也能用。”
“交给厨下，煎煮就是。”岑申道，又补上一句，“府中上下都要喝。”
粽香中，日子过得飞快，眨眼就是五月初五。
一大早，桥清吃过黄米粽子，收拾利落，出军营，往街市走去。
街上车水马龙，甚是热闹。天空堆着云彩，瞧不见日头，没有风，闷腾腾的。
桥清慢慢走着，偶尔停下来看看土产。
忽然，一个男子拦住了她的去路。
“桥大夫吧，我找你找的好苦啊。”
见桥清怔然，男子立刻自报家门，“我姓石，名成金，是三榆镇最大药材铺的老板！”说着，指指身后的铺子，那是一家两间门面的药铺，匾额上写着“石全药材”四个字。
“石老板有何指教？”桥清警惕地望着他。
“指教谈不上，想跟桥大夫合作一二，您里面请，我给您泡茶……”
“我身无长物，不利合作，还请石老板另就高明。”
桥清说完欲走，石成金立刻张开双臂拦阻，“桥大夫，你有医术，我有药材，你是女子，我是男人，这不正好么？”说着一双眯缝眼不住打量桥清。
桥清嫌恶地后退，面对无赖，多说一句，都是浪费时间。
石成金却是紧追不舍，还抬起手，直直向前抓去。
“别碰我！”
这话声大，引得不少路人侧目，桥清脸顿时涨红。
就在这时，一只鞭子忽地缠上那手，一拧一甩，石成金就腾空飞起，重重落在铺门前，惨叫连连。
桥清愣住，一扭头，身边已多了个白色身影。
是岑申。
他挥挥手，两个士兵上前，扭住石成金。
“别，将军，今日是端午节，他只是言语无状，我没事。”桥清急道，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岑申看她一眼，眸色黯墨，片刻方道：“石成金无故惊扰路人，当施鞭刑，念其初犯，姑且绕过，若有下次，定责不恕。”
呆立围观的众人，闻言齐齐拍手，称赞将军的大人大量。
桥清刚要道谢，岑申已提步往前走去。
他身高七尺，身板硬直，又是一身白袍，在人群之中，宛若云松，分外显眼。
桥清正看着，不妨他忽地回头，两人四目相对的瞬间，她立刻俯首。
“还不走。”他道。
桥清一愣，抬头见他立在原地，正望着自己。
“走。”
桥清以为他要训诫自己，便默默跟上去。两人一前一后穿过人群，岑申腿长步大，桥清全力快走，才将将不落得太远。
看看走到南门附近，前面的人忽地停下，回过身来，轻轻张口。
“军中缺大夫。”
岑申的声音不高，桥清又急着想感谢的话，是以并未听清。
“什么？”
见她一脸不解，岑申没有讲第二遍，只说人多，让她自己小心点。
“多谢将军，我又给您添麻烦了。”桥清连连道谢，再抬头，面前已没了那团白影，她转头四顾，却见他复又往集市走，兵士两两一队，手按弯刀，仔细看顾往来行人商贩。
“他在巡市啊。”桥清这才恍然。
一路快走，身上出了汗，桥清很想找个地方坐坐，忽地记起袁胜说过，南门附近有忠义庙，遂跟个过路的婆婆问明路线，慢慢寻了过去。
那庙不大，进门就是主殿，也是唯一的殿，供奉一尊神像。香案上供着一盘粽子，一坛雄黄酒，一束石榴花。
忠义庙，主神自是关公，可当桥清仔细观瞻时，却发现神像不是长髯，而是短须，手中握的也不是偃月刀，而是一把弯刀。
再看，那神像好似是新塑的，可殿梁乌黑，门窗剥漆，显然有些年头。
桥清想找人问个明白，转了一圈，一个人也无，只有鸟雀绕着殿前巨柏，飞来飞去。
也许是当地的守护神。桥清不再纠结，拈香拜礼，默默祷祝。
“感谢天地不弃，感谢神明护佑，桥清会以全力，解除病患疾苦。”祝毕叩首。
日中集市散去，岑申回府用饭。上官泰在一侧陪侍。
“将军，今晚还是我去南门，您在家……”
岑申摆手，上官泰看看他，又小声道，“这府中该添人了，将军若同意，我请人——”
“上官，你改姓了？”岑申掠属下一眼，“改姓徐是不是？”
“在下知错。”
岑申放下筷子，起身就走。
“等一下将军，白术丸汤还没喝呢！”上官泰急道。
岑申冷脸喝完，骑上雪飞龙，飞奔出府。
守卫们面面相觑，总觉将军哪里不对。
上官泰却是恍然一笑。
第二天辰正，袁胜从北城门下来，打马直奔军营，手里提着一篮咸鸭蛋。
是二营营长给他的谢礼，正是端午当食之物，他决定跟桥清一起吃。
“桥扁鹊，看看我给你带什么了。”
刚到榆树下，袁胜就美滋滋地喊起来，声音之高，震碎了一地朝阳。
回答他的是许晓诺。
“桥大夫出去了，说想看看清晨的三榆镇。”
“是该看看，这可是咱们镇上最好看的季节，叶绿花明的。”袁胜把篮子交给许晓诺，“最好能登上城楼，或者去角山，那才叫一览无余，尽收眼底呢。——她说往哪条街去了吗？”
“没有，我刚来，见诊案上有桥大夫的便笺……”
“便笺？”袁胜重复道。
“就是这个，您看。”许晓诺取出袖袋中的纸张，交给袁胜。
是桥清的字，袁胜却总觉哪里不对，特别是末尾的“勿念”二字。
“我又不是小孩子，丢不了，你安心勿念就是。”五月初四晚上，袁胜特来跟桥清说，自己要送她一程，让她一定等自己，她笑着如是回答。
袁胜提步进屋，只见内间房门大开，入内一看，床铺整整齐齐，上有十匹布缎，一只木箱，箱子上有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