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清袁胜返回厅上,想跟岑申回禀雷骁伤情,不料厅里厅外都没见到人,仆从说岑将军已回房安置。

    “放心,你治病救人,乃善举,将军不是小气鬼,不会难为你的,快回去歇着。”袁胜耸耸肩膀,打个哈欠,“我也得抓紧时间,明日赶路,还有五百里。”

    两人道别,一个回东院男宾客房,一个回西院。

    桥清挑亮桌上蜡烛,刚要倒茶水,猛觉侧旁有人,不由心头一紧,待看清是岑申时,愕然失色,愣在原地。

    “你以为是谁?”岑申缓缓从榻上起身,轻声道,一身白袍,眉舒眼展,好像在自家卧房。

    “雷堡长无有大碍。适才我违反军令,甘愿受罚。”桥清垂眸,坦然道,“只是……”

    “只是没收诊金。”岑申接口道,“不但给雷骁诊治,还送了两个方剂,你做大夫,只赔不赚啊。”

    桥清哑然,不明白这话的意思。

    岑申又道,“不能如此算了,他总得做点什么补偿一下才是。”——对了,袭击你的凶手尚未抓获,就让他去办。”

    “将军!”桥清急急开口,“凤栖镇属顺天府管辖,雷堡长负责饮马堡军务,您这不是难为他吗?”

    “是给他机会,一个立功的机会。”岑申幽声道,说着下榻,走到桥清跟前,拍拍她肩膀,“睡吧,明日卯正登程,不能迟了,否则赶不回三榆镇。”

    桥清默然片刻,方应了个“是”,又请岑申早些歇息。

    谁知岑申复又躺回榻上,说这房间宽敞,甚合其心。

    桥清还要说什么,一眼瞥见那架十二扇女神屏风,顿时有了主意。

    房中安静下来,岑申悄悄睁眼,见屏风后的女子安然入睡,不觉唇角上翘,只右手依旧放在枕下,握紧刀柄。

    翌日,桥清早早起身,轻手轻脚地收整,想赶在婆子来前去到房外,以免诸多口舌。谁知木榻上空无人影,整个房间只有她自己。

    “甚好。”她松口气,继续收拾。刚把屏风放回原处,就见婆子来请用饭。

    雷骁在厅上设宴为众人饯行,还捧出银两锦缎作为仪程。

    岑申拒绝,提出捉拿凶手的要求:“雷堡长,这才是真正的感谢桥大夫。事关她日后的安危,你可要慎重。”

    “在下定当全力以赴,给姑娘一个交代。”雷骁郑重道。

    “好,把详情告知堡长。”岑申示意陶锐。

    陶锐说完,众人方才用饭。饭毕登程,雷骁坚持派了一队人马护送。

    这一送就送出了五百里,直到三榆镇南面的岔路口。

    其时已是戌正,夜幕已降,行人绝迹,但路口处却是火光耀耀,人影幢幢。

    岑申勒马,认出为首的小校正是自己府上的护卫。

    原来在袁胜前去接应之际,上官泰又派了一队兵甲在此守候。

    “上官大人,你真够意思。”回到将军府,一进书房,袁胜立刻抱住上官泰,由衷称赞。

    “袁将军谬赞。”上官泰推开袁胜,整衣见礼,对岑申道,“烤全羊已好,将军一路劳顿,还请先用饭。”

    “不急。”岑申一面脱外袍,一面道,“哈辛来袭,详情如何?”

    “一个不剩,收缴的两万马匹,暂由破虏堡放养。上官调了百名兵士过去支应。”袁胜立刻回道。

    “哈辛呢?”

    “那个缩头乌龟,根本没来。”袁胜甚是不屑,“想必肩头的伤未愈,使不得刀弓。”

    岑申在书案后落座,上官泰捧上热毛巾并茶水。

    “他们何日来的?”岑申揩净手脸,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五月二十。”上官泰低声道,给岑申续上茶水,又从怀里取出一份文书,“战况都在里面,请将军过目。”

    岑申细细看着,眉头渐渐蹙起。

    袁胜看在眼里,不解其意,忍不住问道:“将军,您估算的一点儿不错,咱们大获全胜,上表后,朝廷一定会有嘉奖,您怎地还不高兴了?”

    “没估算错?”岑申推开文书,靠坐在椅背上,“圣旨要求我五月二十六出发,北鞑知道这个消息,紧急部署,最快也得五月二十八日来犯,但他们却提前了八天,这是为何?”

    袁胜愣住,上官泰缓缓道:“他们知道,将军提前离开三榆镇。”

    “不可能。”袁胜立刻反驳,“咱们是暗中调兵,打埋伏的兄弟是到了大梨河才知道要对付哈辛。府上,镇上一切如常,外人如何得知?”

    “你是说,咱们自己人?”岑申盯住袁胜,冷声道。

    “不会。三千兄弟,个个忠勇,绝无二心。”袁胜喊道,“我敢拿脑袋作保。”

    岑申不语,望向上官泰。

    “属下也认为不是兄弟们,但要说外人——”上官泰一顿,又道,“六阳镇无有异常,高小姐及笄,高府上下忙着庆贺,高青云大摆宴席,请的都是亲眷老友。”

    “看来还有一个对手,藏在暗处。”岑申眸色闪动,“之前,哈辛知道我们只有三千兵马,现在又知道我提前回京,皆是此人通风报信。”

    “查,仔细查,但不要惊动镇人。”岑申捏紧手指,“让陶锐去六阳镇。”

    “明白。属下立刻安排。”上官泰应道,立刻退出书房。

    岑申起身,细看挂在墙上的尚国北境图,忽听一阵咕噜声,头也不回地道:“去吃饭。”

    袁胜不好意思地按住肚子:“那个,将军,您不一起?”

    “我不饿。”

    “那好,我跟桥扁鹊先吃。”

    闻言,岑申抬手:“等等,是烤全羊,对吧?有日子没吃了,我也尝尝。”

    一入将军府,桥清就被请进了后院上房。她自认会马上回兵营,是以并未沐浴,安放行装后,只简单净手,喝着热水等候消息。

    此时见岑申进来,立即道谢告辞。

    “先吃饭,别的事,明日再说。”岑申道,“缺什么,就告诉孙婆婆。”

    “将军,我回军营,明日就能替军士看诊,之前那两间房子……”

    “已经还给兵勇了。”岑申立在门口,慢慢说道,“你个女大夫,住在兵营不合适。”

    “嗯?”桥清愣住。

    “过两天,给你找间铺面,你开医馆。既能给兵士看诊,也能照顾镇人,一举两得,如何?”

    桥清想了想,认真应下:“馆舍能让我自己找吗?将军公务繁忙,就不必为这些琐事操心了。”

    “行,听你的。”

    岑申本以为桥清怎么也得寻个十天半月才能定下铺面,谁知第二天中午,她就拿着文契来见自己,说已经租下,在镇子东门附近,收拾一下,就能开业。

    “前铺后院,很宽敞,离兵营很近,去角山采药也方便,价格公道,我就赶紧订了约。”

    “你要住过去?”岑申的视线在她肩头的包裹处一停,旋即移开。

    “嗯。不瞒将军,我还从未在医馆看诊,这是第一次,很期待。”桥清双眸熠熠,声音清脆,“多谢将军成全。”

    岑申还要派人手过去,也被桥清婉拒,“兵士要操练,很辛苦,馆里没什么重活,我自己可以。”

    说到做到,只用一个下午,桥清就把医馆收拾利落,只在馆名上犯了难,最后决定先空着,拿幅青绢,用黄线绣上葫芦,挂在雕花木窗外面。

    第二天即便开业。

    虽说没有鞭炮,没有张彩,但不少人认得桥清,知道她曾救助过兵勇,医术精湛,针到痛止,于是慕名而来的患者并不少。

    忙碌中,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进了六月。

    这日从午时开始落雨,医馆无有病患,桥清坐在诊案后翻看内经。

    忽然就听叩门声,桥清抬头,见一位公子撑伞立在门前,碧袍长身,白缎披风,眉清目秀,正含笑望着自己。

    是有些眼熟,但桥清一时记不起在何处见过,只起身询问:“公子哪里不适?”

    “桥大夫,在下梁满仓。”那人笑道,“我能进去说话吗?”

    “梁公子!”桥清一怔,旋即相请,“快请进。”

    梁满仓收伞,抖落肩头水珠,轻轻跨过门槛,走到堂上,揖礼道:“恭喜桥大夫开馆,仓不请自来,还请见谅。”说罢从怀里取出一个洒金红封,“些许心意,还请笑纳。”

    桥清不收,说所有人的贺仪都没收。

    梁满仓领教过她的坚持,只好把红封收起,将铺面瞧看一遍后,问使用可够。

    “够。”

    “您这医馆针灸只收三文,开方不要钱,还给兵勇及其家人免费,怎么够用?”梁满仓急道。

    “当然够,我一个人,用不了多少银钱。”

    “那租金呢?得多久才能挣足。超过一年,需付利息,到时利滚利,可太不划算了。”

    桥清没有言语。

    梁满仓又道:“我这么说,桥大夫勿怪。医馆,不仅救死扶伤,更是铺子,跟粮铺布庄一样,先得自己活下来,才能帮更多的人。”说罢,又递上红封,“你先用着,等医馆盈利了,还我就是。”

    桥清坚持不要:“梁公子放心,医馆一定能撑下去,租金定能如约支付。”

    梁满仓忽地咳嗽起来,桥清赶紧请他坐下,替他诊视。

    “公子尚未痊愈,不可劳累,还请回去好生将息。”桥清提笔写了个健脾祛湿的方子,“这汤药,每日两次,饭前服下。”

    梁满仓仔细收好药方,从怀里拿出一张千两银票:“以后还请桥大夫继续替我诊视,这是预付的诊金。”

    “您在米县,自有名医。”桥清不收,“我现在是三榆镇军营大夫,无有将军许可,不可外出。”

    “不要紧,我会常来请您诊视的。”梁满仓笑道,“我们家在六阳镇有铺子,我时不时就来核查账目,运送粮米,很方便。”

    桥清还要说什么,忽见一道长影闪入馆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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