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亥时,上官泰终于送来了消息,说那陈布商一出将军府,即刻去了城北的牛记面馆,吃饱喝足后,回到入住的客栈,退了房,骑马出东门而去。

    “属下以为他要去秘密据点,便一路跟随,但看他过了角山,依旧不停,当即将其拿下。”

    “结果呢?”岑申问。

    “他熬不住,自然拿财买命,说布匹存在忠义庙与城西义庄。”

    “寄下他命,等我回来。”岑申一跃而起,提刀就走。

    “将军,让属下去办,您只需告知……”

    “我也只是猜想,需要验证,但愿我猜错了。”

    岑申点了两队兵士,要求大家辛苦一晚,务必将所有布匹翻看一遍。

    “任何字符、图画都不要放过。”

    他自带一队去了义庄。庄上有五间草屋,当中一间停着数口棺木,岑申默默祷祝一番,随即跟兵士走到侧旁房内,一起动手。

    一匹匹黑布打开,又卷起。很快尘土漫扬,迷离了火烛,众人压着嗓子,将咳嗽降到最低。

    忽然,一声猫叫传来,惊得一个兵士跌倒在地。

    “这深更半夜的,不是鬼魂就好。”

    岑申握刀走到院中,只见满天星斗,墙头上的小草默默挺立,井台处一团黑影,刚要近前,那黑影蹭地跃墙而过,消失在夜色中。

    岑申绕院查看一周,无有发现异常,这才返回房中,继续翻布。

    忽然,他目光一顿,只见黑布上多了白漆,弯绕回环,凸凹曲折,还有数字。

    “将军,这是——”

    “咱们的兵力布防所在。”

    桥清本对医馆盈利没有迫切之思,但街头一幕,令其震撼,回来后,心绪翻滚,久久难以平复。

    自己现在亦是军中一员,每多耗费一分,用于兵士的就少一分。别的不说,这医馆的租金正是用将军银钱支付的。

    家宅不安,兵士无法全力上阵厮杀,若北鞑继续来犯,后果不堪设想。

    桥清凝视灯烛,思前想后,发现自己能做的,也必须做的,正是让医馆尽快赚钱。

    怎么赚呢?

    价目已定,不好贸然涨价,再说镇上多是兵士及其家眷,挣他们的钱,不合适。

    忽然,桥清记起云游时,见过不少医馆都有时令滋补药膳售卖。这个做起来不难,但如何兜售却是问题。

    找师兄裴旭吗?可嫂子绝不会同意。

    金老丈呢?他在龙王庙,正处东市,人倒是不少,但寻常百姓会买药膳吗?

    桥清摇头,此事还得从长计议,急不得。

    因了这份忧思,是夜桥清睡得并不安稳。第二天起来,脸色白白的,如失水的白莲花瓣。

    简单吃过粥饭,桥清去前堂静候病患。

    很奇怪,一个上午都没人来。桥清默坐,没有翻书,继续思考营收之法,自然是不得头绪。

    就在她准备午间小憩时,忽然有人快步进来,带着暖热的风,还有明媚的笑。

    “梁公子!”

    “桥大夫,仓此番前来,是有要事相商。”梁满仓一身簇新月白罗衣,看向桥清的眼神热切又期盼。

    “您慢慢说。”桥清请他坐下,端上清水,“我这里没有茶水,还请梁公子见谅。”

    “白水最好,我最喜欢。”

    梁满仓咕嘟嘟喝完一杯水,方才开口道,“近年粮食生意不好做,家父一直想寻些新的买卖,我留意察看过,现在的人们对养护身体,妍丽容颜甚是追捧。桥大夫医术精湛,对此定有良方。——咱们合作开铺,发售膏汤,香粉之类的,定能大赚,如何?”

    桥清慢慢道:“此法不错,但三榆镇是边地,人们糊口尚艰,怕是没有余力将息。”

    “咱们的铺子不在这儿开。要开当然是京城、苏杭,那里人多钱聚,追求时尚,只要物美有效,价钱好说,销路亦是不愁。”梁满仓往前倾身,注视桥清,道,“选铺,打理,货品制作,我来,你只需负责货品品质即可。咱们五五分成。”

    百思不得其法的难题,突然间迎刃而解。桥清惊喜之余,还有担心,“梁公子,做生意亏盈难测,京城的租金、人力不低,一旦……还请慎重考虑,我于经营一道不甚通窍,无法助力您更多。”

    “有我在,你放一百个心。只要你出好的货品,我一定能卖出去。”梁满仓甚是自信,“梁家世代经商,从不怕卖货,也不怕压货。”

    闻言,桥清点头,想了想,又道:“市面上已有的货品,我们再做,没有意思,不如好好做新品出来。”

    “好哇,货品这块,听你的。”

    “作为医者,治病讲究疗效,同样的,产品也要有功效。养护身体,美丽容颜,关键在于气血,而补气血的重要法子,便是睡眠。药补不如食补,食补不如觉补。”

    桥清缓缓道,“道家有很好的助眠香方,我们做些助眠香,如何?呼吸吐纳间,去浊扬清,安神静体。”

    “甚好。”梁满仓笑道,“你快做些出来,一定大受欢迎。”

    “都是古方,我需要略做调整。效果也需检验,得先做一批试试。”

    “成,我正好去看铺子,找人手。”

    两人又讨论了些细节并定约事项,不觉日沉西山,梁满仓这才兴冲冲地告辞,临走前留下三百两银子,作为调香之用。

    桥清关窗关门,准备闭馆,忽然见临侧的果铺老板拿了香烛钱锭盒子,快步往街西走去。

    桥清以为是家祖祭奠,没有多言,谁知很快,就见越来越多的人,走出家门,捧香抱烛,西向而行,走到街头,往南拐去。

    “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入乡随俗,桥清虽不喜热闹,但也不想失了应有的礼数,于是跟路过的婆婆请教。

    “财神节啊,连过三天。”婆婆手臂上挎着白布包袱,说着脚下不停。

    “镇上有财神庙?”桥清好奇地问,自己要跟梁满仓做生意,正该去拜拜。

    “就是忠义庙。大伙都去。”

    桥清又问了拜神讲究,当即关好门窗,取了银钱,直奔忠义庙,路上去杂货店买了香烛。

    拜神都想抢头香,庙前自然人多。对此桥清有了心理准备,但看到那黑压压的人头时,还是不免吃惊。

    只见人们虔诚祷拜,长跪不起,后到的只好跪在门外,一排连一排,绵延至庙前街口。

    香烛席地燃烧,火光彤彤,香烟袅袅,却无一点声响,安静至极。

    桥清见状,知道进庙不太可能,便也在路侧拜祝,祝毕,见后头络绎不绝人来,便随着人流往前走。

    这忠义庙后是百姓家宅,房多屋挤,巷道昏暗,桥清看着,决定走镇中大街。

    忽然,面前出现一大块空地,方方正正,占了大半条街。地上插满线香,香头红烧,点点灼灼,如一颗颗眼睛。

    第二天,桥清起个大早,带上瓷碗,去了角山。她选定的香方,需要用松露水调和。

    山高气寒,虽是六月,依旧寒凉。桥清裹紧青布袍,慢慢进入深山,仔细选了株经年粗壮的青松,在向阳的枝条上系好瓷碗。

    “四碗水,两日能接满,期间备好药材,制成后窖藏旬日,就能试用。”桥清心中盘算着,在林中慢行,目光不时停顿,仔细辨认各色草木。

    忽然,一道身影映入眼帘。

    白袍长身,面柏而立,那柏树苍劲郁青,厚密的枝叶将阳光遮住。

    桥清眨了眨眼睛,不确定那白影是人是仙,不管哪种,非礼勿视,不搅扰最好,于是暗自加速。

    谁知刚走两步,就听一个冷声响起:“站住!”

    桥清怔然,却不害怕,只因这声音有些熟悉。她慢慢转身,抬眼望去,果然是岑申。

    “将军!”

    “是你!”

    岑申眸色一亮,松开握刀的手,大步走到近前,问桥清来山上做什么。

    “随便看看。”桥清含糊道,对跟梁满仓的合作,她尚无全然把握,加之事以密成,她决定暂且不言。

    岑申见她双手空空,既无药篓,也无药锄,不禁生出疑问,但没有追问,换过话头,问:“昨晚为何不去家里吃臊子面?”

    “我见将军有公务要办,就折返回来。”桥清说着,鼻翼微颤,有酒气,但面前人不饮酒,兴许是自己闻错了。

    “那今天吃。”岑申道,抬手牵住桥清手臂,“跟我走,这边石路湿滑,小心点儿。”

    桥清想抽手,奈何对方手紧,如铁箍,根本抽不动,只得作罢。

    两人慢慢走下山去,沿途并无话语,倒是鸟雀叽叽喳喳个不停,微风过处,还有花香阵阵。

    下的山,桥清发现白玉骢不见了踪影。

    “明明系在这柳树上的。”见她捉急,岑申笑笑,打个唿哨,就见两匹骏马从山后奔出,兴高采烈地跑到跟前,齐甩尾巴。

    “雪飞龙!”桥清惊诧不已,“你在哪儿藏着呢,适才并未瞧见。”

    岑申拍拍爱马长颈,道:“今天我骑白玉骢。”说罢提身上马,挥鞭即走。

    “晚到的,受罚。”岑申的声音随风灌入耳中,如小童擂鼓,调皮又欢快。

    桥清一怔,唇角不觉上翘,再不耽搁,骑上雪飞龙,全力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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