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只一眼井,没有种花植树,显得分外空阔。一条青石板路从院门蜿蜒至茅屋,屋门挂着锁,左右木窗各开了半扇。墙侧搭有草棚,里面整齐堆放着柴火,斧头、镰刀等家什挂在棚柱上。

    岑申仔细看着,轻步走到茅屋跟前,刚要撬锁,就觉有人盯视自己,急回头,对上双蓝色眼珠。

    “喵呜——”对方蹲在井台上,紧紧盯住他,张耳,竖起灰蓝的毛发。

    岑申蹙眉,他不喜欢猫,小时候养过的狸花猫,偷嘴不说,还常常乱跑,不归家,一次闹春后消失的无影无踪,再没回来。

    若在别时,他定会立即将其轰走,但此刻,任何动静都是多余的。他瞥了它一眼,转身打量起链锁。

    寻常铁链,寻常铁锁,但链孔贴有细长银针,针头刺亮亮的,如野狼之牙。

    岑申看着,断了开锁的打算,转身走到窗前,试图越窗而入。

    也不成,只见窗子中间,悬有细细丝线,线上挂着纸扎飞燕,线头缠死在窗棂上,强行进入,必须剪断。

    “很好。”岑申注视着屋内,攥紧了右拳。

    此时日光正盛,屋中的陈设甚是分明。右边是卧房,床椅桌柜各居其位,衣架上挂着白布长衫,桌上放着笔墨簿册。左边是厨房,显然主人不怎么开火,菜案干干净净,并无食材,炉灶上放着铁壶,碗橱里数只黑瓷杯碗,并竹筷。

    “还是得想法子进去,远观瞧不出什么名堂。”岑申想着,退后几步,打量屋顶。

    几株青草从茅檐下钻出,迎光摇曳。屋顶灰蒙蒙一片,压茅草的竹竿也成了灰褐色。

    “一旦踩上,动静定然很大,夜里不行,白日更不行。或许可以借修葺之名……”

    喵呜声又起,岑申回头,见那猫跳下井台,一溜烟地跑到院墙根下,轻轻一跳,就消失不见。

    岑申心头一动,目光落在井台上,“明明有井,为何还要买水吃?”

    三榆镇虽是边镇,前有大梨河,东靠角山,并不缺水,且水质不错,清甜适口。

    不少镇民都在自家院中挖井,此外,镇上三街五坊,都有水井。

    想着,岑申就要去井边一探究竟,这时,一阵辘辘车声在院外响起。

    那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院门外。

    一个女声响起:“你今天下午,什么也别做,就在家好生养着。——不然你还是跟我回去吧,我家里什么都有。”

    一个男子道:“多谢小姐好意,但桥大夫说了,最好静养。”

    “你喜欢就好。怎么还有两桶水啊?”

    “是山上的松雪水,夏日煮茶,甚好。”

    “就你嘴刁。”女子欢笑道,“我也尝尝。——福旺,快给拎进去。”

    院门被推动,岑申再不耽搁,提身越过后墙,急急离开,从后门回到将军府。

    换下衣衫,岑申命人打水沐浴。

    冷水浇身,头脑更加清醒,岑申将马市骚乱后的种种想了个遍,豁然有了头绪。

    他欣然更衣,正要去寻上官泰,就见他已等在浴房门外。

    “来的正好,帮我查一个人。”岑申示意上官泰近前,低声说了几句。

    上官泰听着,面露惊诧:“骆大壮的儿子,不会吧?”

    “知道他?”岑申挑眉。

    “将军府每年都给兵士遗属银两米面,腊月初八,他都会来府上领取。我第一次见他,只觉这孩子懂事得令人心疼,又慨叹骆大壮后继有人,便留了意,记在心上。”

    上官泰一顿,又道,“怎么会是他,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仔细查,咱们不冤枉人,但也不放过乱贼。”岑申看一眼西斜的日头,“明天务必将他拖住,我还得去看看那口井。”

    上官泰应是,忽又摇头:“将军,谷王来信,明日到达,从南门进。”说着,从怀里拿出个信封,交给岑申。

    岑申快速看罢,道:“来得真不是时候。”

    谷王乃陛下使臣,来商谈补开马市之事。岑申虽有护卫之责,但在谈判前,只要将人安全送达六阳镇马市司,就可继续追查之事。

    但谷王却提出要在三榆镇歇宿,理由很是充分,趁北鞑使者到达之前,观赏边地风光,与好友叙谈怀旧。

    “将军,我已派人清扫整备驿馆,只肴馔尚未备妥。”

    上官泰知道迎接是必须要做的事,尽管谷王不让声张,简素行事,但礼数不能少,也知道岑申心中明白,于是认真道,“谷王身份高贵,珍馐遍尝,咱们这里的饭食,怕是……”

    “不用刻意准备。谷王要赏边镇风景,自然吃边地食物,府上吃什么,他跟着就是。”

    今天是财神节的第三天,医馆依旧无人,桥清坐在堂上调整助眠香方。

    既要功效,还要香气宜人,君臣佐使的配比就很关键。桥清酌量许久,才提笔书写。

    日光扑上诊案,循着笔尖步步移前,在桥清的水蓝罗衫上,撒下一把碎金。

    忽然,有人进来。

    桥清抬头,顿时怔住,居然是谷王姜逸,一身葱白长衫,头戴逍遥巾,手拿折扇,宛若书生,只面色憔悴,额角鼓了数颗痘痘。

    “殿下——”桥清起身,就要福礼,却被姜逸拦住。

    “咱们又见面了!”姜逸笑道,“我现在只是四处游赏的士子,姓李,突感肚腹不适,还请桥大夫帮忙诊治。”

    这话不假,一路行来,他那从未离开京城的脾胃,闹起了性子,弄得他吃不下,睡不香。

    桥清请他落座,先诊左手,后右手。

    “敢问殿……李公子,是想吃汤药,还是针灸?”若是寻常患者,桥清都是直接扎针,但面对谷王,她甚是小心,之前她得罪了长公主姜韵,不知这弟弟会不会替姐姐出气。

    “哪个快?”姜逸问。

    “针灸,针到痛止。”

    “扎针吧。”姜逸说罢,冲门外道,“不许让外人进来。”

    桥清一怔,不解其意,就见姜逸抬起手臂,道:“帮我一下,这衣裳好不难脱。”

    “不用。”桥清立刻道,“请您伸出左手。”

    这下轮到姜逸怔愣,只见桥清取出银针,在自己左手大鱼际缓缓刺入。

    “等两刻钟。”桥清取个布垫,放在姜逸手下。

    “一根针?”姜逸又是惊奇又略带失望地问道。

    “一根针足矣。”桥清捻动那银针,让姜逸感受胃部变化。

    “哎,真不疼了!”

    桥清点头,刚要继续写香方,就听姜逸缓缓开口,问镇上何处好玩,哪家馆子好吃。

    桥清表示自己没怎么逛过,也不了解。

    “李公子,留针时,勿要讲话,注意力放在胃部,如此疗效更佳。”

    姜逸点头,闭目养神。

    见状,桥清收起笔墨纸张,去后坊烧了姜枣茶过来,准备起针后,让姜逸趁热喝一杯。

    忽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而至,两道黑影立即把住门口,接着就见岑申在馆前下马。

    “让开!”岑申一身戎装,按刀上阶,惊得那两个护卫面面相觑,却还是鼓起嗓子道,“主人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桥清瞧着,刚要开口,就见姜逸缓缓睁眼,笑道:“好大的火气,岑将军可是兴师问罪来了?”说着示意护卫退开。

    换了谁都得生气。今日一早,岑申带队去了南门,直等到巳时,方才看见谷王车驾。正要行礼,却被车夫告知,谷王不在车上,已从东门入了城。

    “不敢,末将只是担心殿下安危,若有唐如处,还请见谅。”岑申大步入内,带起的风,晃动了门侧铁铃铛,抱拳见礼道。

    “我不是故意的。只这肚子不争气,我只好先来寻桥大夫。”姜逸注视岑申,“桥大夫本来要留在我府上的,却被你拐到这偏远边镇,你总是这般手快。”

    “良医可遇不可求,殿下知道,我这三榆镇时不时地就要对抗北鞑骑兵,伤兵不断,正需要桥大夫的救治。”

    “你可以让陛下从太医院调人,至于桥大夫嘛,”说到这里,姜逸望向桥清,“还是回京城,安享太平的好。”

    桥清听出两人话不对头,症结似在自己身上,但自己已经跟将军订约,不能失信,于是认真回道:“谢殿下好意,桥清既为军营大夫,自然要留在镇上。”

    闻言,岑申眸色一亮,姜逸却是目光暗沉,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移开视线,都没有开口。

    桥清给姜逸起针,端上姜枣茶。

    “甜,好喝。”姜逸问桥清可是加了麦芽糖。

    “没有,只是把枣子掰开煮的。”桥清如实道,见岑申大口喝完,立刻给他续上。

    姜逸拿出一根金条,作为诊金,桥清自是不收。

    “那我请你吃饭吧。”姜逸笑道,“算是借花献佛,今日岑将军设了宴,你一起来。”说罢,扭头看向一直站立的岑申,“可以吧,岑将军?”

    不等岑申回答,桥清已接口道:“谢殿下美意,但今天我需去军营,给兵士们换药,就不过去了。您跟将军尽兴。”

    “好。”岑申放下白瓷盏,看她一眼。

    “真不巧,那改天的。”姜逸起身,往门口走去,刚走两步,又停下,“我明日再来扎针。”

    “不用了,殿下。脾胃重在养护,您注意饮食,不会再疼。”桥清脱口道。

    姜逸面露释然之色:“桥大夫医术精湛,本王见识了。”说罢出门而去。

    岑申走在后面,快到门口时,猛地回头,深深注视那个蓝色身影,唇角翘起,灿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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