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更衣,上药。

    等桥清收整好从卧房出来,就见岑申坐在院中石桌前,仰望着璀璨星河。

    星辉清亮,他一动不动,如永恒的山峰。

    桥清不觉停步,望着山脊,忽地粲然一笑,悄悄垂眸,再抬头,却见他正望着自己,眸色澄澈,只眉心有遮不住的忧色。

    “将军,贼人定能捉到,您不要太着急。”

    “骆魁已经被擒。”

    岑申轻声道,起身近前,牵住桥清,让她在石凳上坐好,自己转身进了厨房,拎出个食盒。

    炊饼,米汤,椿芽豆腐,炒南瓜。

    “吃了,好好睡一觉。”岑申把筷子递到桥清手上。

    桥清见只有一副餐具,便让岑申先用,但他说已经吃过。

    “快吃吧。”岑申催促道。

    桥清拿个炊饼,送到嘴边又放下,忍不住道:“我能问个问题吗?”

    “嗯。”岑申点头,注视着她。

    “骆魁是凶手吗?”

    “是,他借了别人的刀。”岑申说完,反问她,“你为何这样问?”

    “我昨天上午去给陈小姐上香,见他进退有度,神色漠然,很是奇怪。陈小姐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丧妻之痛,锥心裂肺,就算一时忙于丧仪,也不该如此。

    “今日我去给陈老板看诊,他是痛哭无度引起的头部痉挛,却见床前只一个小伙计伺候,水饭都是冷的。他对骆魁的态度也很奇怪,他是陈家之主,是岳丈,但面对骆魁时,却十分惶恐。

    “——这些也许只是我个人的感觉,不准确,但刚才见到将军,想到您正在侦办凶案,那凶手显然就是他了。”

    岑申听着,心头一跳,为她的缜密与仔细,难怪她医术精湛,这份心力,做什么都会很好。

    桥清又道:“可我想不通为什么!就算他不喜欢陈小姐,大可退婚,何至于……”

    “自是为了更大的图谋。”岑申揉揉她头,“别想了,忧思伤神,你现在要做的是休息,好好休息。——快吃吧,炊饼该凉了。”

    桥清怔然,轻轻点头,开始吃饭。

    饭毕,她本想煮些乌梅汤,同他喝的,不料困意滚滚袭来,再抵挡不住,只得回房安歇。

    她的睡相有些好笑,像只小犬似的,紧紧缩成一团。

    岑申瞧着,莫名就想抱住她,但他没有,他只是替她放下帐子,压暗烛火,便退了出来。

    正平帝说的对,她个女子,安稳最重要。

    她跟着他,总是担惊受怕,危险重重,凤栖镇的箭杀,这次的绑架,以后不定还有何种凶险。

    院中跪着一人。

    看见岑申,立即伏地,声音嘶哑:“属下失职,请将军责罚。”

    “若有下次,你就不用回来了。”

    “可是将军——”

    “护她,就是护我。记住,必要时,我可舍,她必须安好。这是军令!”

    起了风,细细密密的风脚掠过树头,踩得叶子哗啦哗啦直响。

    袁胜把满腔怒火嵌进皮鞭,只几下,就将骆魁打了个皮开肉绽,鲜血在青石地上汇成细流。

    骆魁不告不求,闭眼默默受着,偶尔牙关间漏出格格之声。

    石门被推开,烛焰飘摇,一身黑衣的岑申大步走来,冷脸如冰。

    “这小子装死!”

    袁胜恨道,扔下皮鞭,从怀里拿出几张纸,递给岑申。

    纸上密密麻麻写着骆宅搜查结果,岑申看着,示意袁胜继续。

    “你小子狠毒,竟在锁链上安装毒针。”袁胜拿起铁鞭,鞭身上密密麻麻的尖刺,“这就让你尝尝针穿刺扎的滋味。”

    嗤——

    铁刺划破皮肉,发出锦帛撕裂的清脆之声。

    骆魁依旧不声不响。

    “他倒是孝顺,一心想护自己的母亲。”岑申将纸张收好,瞥了眼侧旁铁架上的蓝牡丹,对袁胜使了个眼神。

    袁胜移步的瞬间,骆魁猛地睁开眼睛,“冲我来,所有的事,都是我做的,与我母亲无关。”

    “她没告诉你勾连北鞑?她没让你给高青云送信?她,才是整件事的主谋,而你只是她的棋子。”

    岑申一字一顿道:“听好了,你只是棋子,不是儿子。”

    “你胡说!”骆魁急道,“我乃母亲唯一血脉,是……”

    “是她一生的耻辱。”岑申看着蓝牡丹,“是吧,查苏帖木儿!”

    闻言,三人皆惊,特别是袁胜,他打量着那张惨白的脸,脱口道:“查苏帖木儿,草原上的蓝牡丹,你不是死了吗,早在十六年前的三榆大捷中?”

    十六年前,也就是淳安七年,三榆镇守将卢芳大败北鞑二十万铁骑,斩杀首领图图帖木儿,北鞑残部四分五裂,远遁漠北。

    “我的命硬,死神不敢收。”蓝牡丹傲然道,“我活着,亲手把你们送进地狱,给我的兄长报仇!”

    “你只是运气好,被骆大壮救了而已。”岑申很是不屑,“在地窖中苟延残喘了这些年,跟老鼠一样,不见天日,靠骆大壮的施舍活着!查苏帖木儿,草原上最尊贵的公主!”

    “不要提他!那个残废!他居然敢对我——我恨死他了!”

    蓝牡丹忽地厉声尖叫起来,如受伤的母兽,往前猛扑,似要打人,断腕处渗出血来,浸红了白色纱布。

    “母亲!”骆魁含泪叫道,“快,给她炊饼!求求你们,只要一个就好!”

    岑申冷眼旁观,一动不动,袁胜更加愕然,一时反应不来,立在原地。

    “别叫我!”蓝牡丹怒道,看骆魁的眼神犹如见到不共戴天的仇敌,“你是那下贱废人的孬种,早该被溺死!”

    “母亲!”

    岑申眸色一闪,对泪流满面的骆魁道:“还不招?也对,你已经杀了父亲,不能再杀母亲了,否则,你就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骆魁变了脸色:“你说什么!”

    “骆大壮是你的父亲,你却杀死了他!你以为是替母报仇,却不成想做了刽子手!”

    “母亲,他说得都是真的?”骆魁望着那团蓝影,颤声问道。

    “他该死,你也该死,你们这些贱种,根本不配活着。”蓝牡丹狂笑一声,摇着只剩一耳的脑袋,如邪魅,“我要杀死你们,你们,你们所有人!”

    对于骆魁弑父,岑申只是推测,此刻被证实,岑申那压抑许久的愤怒,不甘,再压不住,他夺过袁胜手中的铁鞭,狂抽二犯。

    血腥味弥漫开来,蓝牡丹凄厉的喊叫渐渐变弱,骆魁已昏死过去。

    袁胜见状,低声道:“将军,得留活口!”

    “泼醒!”

    岑申扔下铁鞭,从刑具铁架上抽出把匕首,走到骆魁面前:“看在骆大壮的份上,我再问你一次,高青云的秘密是什么?也就是你让陈小姐送到高府的那幅蓝牡丹图卷,里面夹藏了什么?”

    骆魁摇头,下一瞬,右眼传来巨痛,痛得他喊破了嗓子,仅剩的一点儿气力也没了,遍体鳞伤的身体如破布般,挂在铁链上。

    “陈小姐受的罪,你都要受一遍。”岑申一脚踩上那团血肉,“你这个弑父、杀妻、叛国的罪人,凌迟都是轻的!”

    蓝牡丹忽地笑了,怨毒地看着岑申:“你也就嘴上说说,根本不敢公开定他的罪!卢狗一定没想到,他的兵会背叛他,他一点儿都不冤!”

    这话袁胜听懂了,骆大壮是卢芳的兵,却救了敌首的妹妹,还私藏在家,这事张扬开来,不单是笑话,更是耻辱!毕竟卢芳因三榆大捷一战成名,被封威远将军。

    一想到威远将军,袁胜下意识地看岑申一眼,见他拧紧了眉头,知道戳中了他的心事,当即拿布塞住蓝牡丹的嘴,又唤兵士进来,继续用刑,自己则推着岑申离开地牢。

    天际曦光微微。

    “将军,您好好歇息,剩下的交给我,我不信他俩能熬住。”卧房里,袁胜一面替岑申更衣,一面道。

    “不用问了,能说的,我俱已知晓,不说的,他们应是没有。”

    岑申拿热布巾擦把脸,坐到桌前,这时上官泰提了食盒进来,请两人趁热吃。

    “你来得正好,写结案文书。”

    “骆魁贪图陈家家财,雇凶杀人。”

    袁胜上官泰俱是怔然:“这也太简单了!将军,您说详细些,我俩至少要明白。”

    “骆宅搜查结果上写得明明白白。”岑申喝一大口面汤,从袖袋里拿出那几张纸,放在桌上。

    “是吗?”袁胜抓起纸,一面看一面道,“没什么值钱的,就是机关暗道而已。将军,您——”

    “井下的窄细暗道,通往大梨河。”

    “您怎么知道!”袁胜惊呼。

    岑申沉声道,“我还知道,那暗道甚不平整,是新挖出来的。”

    袁胜连连点头:“骆宅距离大梨河足足二十里,兄弟们爬了个把时辰,才瞧见出口,将军您可是下井时爬过一遍了?”说着赶紧捂嘴,“我乱说的。”

    “有一个人爬过,你知道是谁吗?”岑申问。

    “谁啊?”

    “骆大壮,他因此而丧命。”岑申叹息一声,“若他没有发现骆魁母子的秘密,兴许还能多活些日子。不过,他救蓝牡丹的时候,就该知道后果。”

    一顿,又道:“骆魁的确聪慧,仅凭一件衣衫就推断出我不在三榆镇,这份心思,若能用在正道——可惜了!”

    上官泰听着,在心里将所有事串联一遍,提笔写好结案文书,交给岑申过目。

    “没有问题,明日张贴公示。”

    袁胜扒拉着面,刚要说什么,忽见个小校叩门进来,一脸惊色与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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