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起义被镇压后,王朝大地宁静太平,就连朝中都未见什么大动作。

    贺璋却在这风平浪静中窥到了危险的味道,那是他宦海浮沉多年练就的一种直觉。

    尤其这几日,这种飘忽不定的忐忑不安愈渐明显,贺璋招来夏佐,不耐的问道:“那畜生还没招吗?”

    夏佐微垂眼眸,恭敬道:“还没有,他死也不肯开口。”

    贺璋有些烦躁,揉捏着眉心,道:“养的那群打手都是饭桶吗!审个人都不会?上刑啊!那么多刑具,给老夫轮番上!”

    夏佐的头垂得更低了,拱手道:“上过了,不敢上得太狠,怕把人打死了,那么千年宝藏的消息怕是彻底断了。”

    他深吸一口气,小心的抬眸看了眼贺璋,温言劝道:“太傅还是耐心一些,欲速则不达。”

    这些道理,贺璋怎会不懂,若放在往日,他是最有耐心的猎人,可近日他总有种要出事的预感。

    究其根本,大抵是因朝中太过安静了吧!

    义军被镇压,香源镇被炸平,怎地圣上都没什么表示吗?即便圣上不知香源镇有什么,也该同他这个太傅商量一下后续事宜吧?

    怎会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需知山雨欲来风满楼……

    夏佐似是能看出贺璋的焦躁不安,轻声道:“太傅,小生听闻一事,想要禀报太傅。”

    “说。”

    “小生听闻……圣上起驾南巡了。”

    “你说什么?”贺璋拧着眉,怒道:“怎么不早说?!”

    夏佐立马躬身,道:“小生也是方才得知此事。”

    其实,夏佐前几日便知晓了,故意拖了两日未禀。

    贺璋垂眸沉思,一张老脸阴沉到了极致,半晌道:“老夫不宜在此时同圣上对上,夏佐,你去安排,咱们即日启程,转道返京。”

    夏佐愣了愣,问道:“太傅,可是圣上知晓您在利州行宫啊,您不等着接驾,如此合适吗?”

    贺璋无所谓的摆摆手,道:“无妨,若圣上问询,便说老夫不知圣上南巡一事,同他走岔了路罢了。”

    夏佐点头应下,问道:“那……洛景修他……”

    贺璋眼眸一沉,冷冷道:“带上他,寻个封闭的囚车,外观不要太显眼,注意隐蔽。”

    “是。”夏佐躬身行礼,退出了偏殿。

    贺璋有意“逃跑”,自然轻装简行,只带着徐渊和夏佐,还有一队侍卫,就准备离开利州行宫。

    可还未等众人走出行宫庭院,便见燕归梧一身铠甲,手扶佩剑,大步流星的进了行宫。

    见了贺璋,燕归梧笑了笑,拱手一礼,朗声道:“太傅这是要去哪儿?”

    贺璋眼皮一跳,面色如常道:“随意走走,燕大将军这是……”

    燕归梧笑得爽朗无害,道:“末将奉圣令护卫行宫安危,太傅安心在此静候圣上驾临便是。”

    贺璋面露惊讶,问道:“圣上南巡了?”

    燕归梧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笑道:“是啊!”

    “哎呦,那圣上何时到?老夫也好准备接驾啊!”

    燕归梧垂眸笑了笑,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道:“这……末将不知,圣上自有安排。太傅是圣上的老师,伴圣上长大,同圣上的感情亲厚,不必如此见外吧?”

    贺璋皮笑肉不笑的点点头,道:“那老夫便在此处安心等候圣上御驾了。”

    说着,笑眯眯的扶着夏佐的手,转身往回走。

    在转身的一瞬间,贺璋的笑意倏然消失,面色彻底阴沉了下来。

    他没想到,他前脚刚接到圣上南巡的消息,燕归梧后脚便率兵将行宫“护卫”了起来。

    那盘旋心头多日的不安感,愈渐明显。

    ***

    圣驾南巡的消息不知怎地,乘着风刮遍了三州地界。

    不论是谁,都不能打探圣上行踪,这是禁忌,也是为了保证圣上的安全。

    可南巡一事还是传了出来。

    柳月影心头一转,便将洛景修被贺璋扣押的事传了出去。

    其实,她也拿不准这般猜想对不对,毕竟她毫无证据。

    只是鹿鸣山众人在香源镇附近找寻三个月了,依旧寻不到他的踪迹,她想他大抵是落到了贺璋的手里。

    既然贺璋能利用百姓煽动舆论,往洛景修的身上泼脏水,那么她为何不能利用流言给贺璋、给圣上、给朝廷施压呢?

    只要圣上到了三州地界,便会听到、看到百姓们的所思所想。

    舆论的力量从来不可小觑,但凡帝王都需顾及民心所向。

    同时,柳月影做了个大胆的决定——她要告御状!

    她都不知何为告御状,也不知面圣时该说些什么,就做下了如此荒唐的决定。

    若洛景修还活着,这就是她为他争取的生机。

    若是他死了……她不愿承认洛景修有可能已死的事实,可即便他死了,她也要为他讨个公道,不能让他死得悄无声息,不明不白!

    鹿鸣山众人听闻此事已经麻了,他们夫人完全不似看起来那般娇娇弱弱,乖巧安分。

    夫人大起胆子来,那是能将天捅个窟窿出来的。

    后果?那是捅破大天以后的事了。

    知道劝不住,胡彪只问道:“夫人需要什么同我说,我去安排就是。”

    柳如刀摇着折扇,无所谓道:“此行需要护卫吗?我给夫人押车啊?”

    老丁头捋着山羊胡,问道:“丫头,此去还不知要多久,老头子我给你备点儿常用的药丸子可好?”

    娇十三娘笑着道:“夫人,锦桃你放心,有我呢!”

    柳月影看着众人,鼻尖有些泛酸,内心不无感动。

    这些人,是她没有血缘的亲人,是她最坚实的后盾,是他留给她最宝贵的财富。

    一直沉默不语的鬼卿,轻声道:“此行,我陪夫人同往。”

    众人皆有些意外的看向鬼卿,需知他从未踏出过鹿鸣山。

    以往,即便洛景修带领众人出山办事,鬼卿也是留守山中,如何都不肯踏出鹿鸣山。

    此番,他竟主动陪柳月影去告御状?

    鬼卿不管众人或惊疑或不解的眼神,只看向狼皮椅中的柳月影,轻声道:“我有话想同夫人单独聊聊。”

    柳月影思量一瞬,点点头,请鬼卿小竹楼一坐。

    ***

    小泥炉架在炭火之上,煮着喷香的花茶,茶香四溢中带着丝丝缕缕熏香的味道。

    这还是鬼卿头一回来小竹楼,坐在楼下软榻上,他稍稍打量了一番四周。

    竹楼虽不大,可布置处处贴心,不见一丝的将就。

    不似山中陋居,倒似一处精致的别院。

    青铜香炉中冉冉升起烟雾缭绕,珠帘垂挂隔开一小方书房,书架上都是些游记杂谈,软榻很松软舒适,那绸料都是上品,可见洛景修当初有多用心。

    柳月影为鬼卿斟了杯茶,轻声问道:“六当家要同我说什么?”

    鬼卿回过神,双手接过茶盏,抿了一口,淡淡道:“夫人,此番到了御前,夫人需谨记几个重点。”

    一听是正事,柳月影立马认真起来,一双透亮的眼眸凝视着鬼卿。

    鬼卿笑了笑,继续道:“其一,夫人是以渝州商道大户的身份为万民请愿,而非作为鹿鸣山的当家夫人,也非为了大当家。”

    柳月影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鬼卿温言道:“其二,不要想着为洛氏平反昭雪,洛氏一案是先帝亲自定夺,对也好,错也罢,圣上都不会再将其翻出来详查。所谓子不言父过,为了孝道名声,圣上也不会在先帝百年后污他圣誉。”

    柳月影秀眉紧拧,不解的看着鬼卿。

    鬼卿单看她的眼神,便知她心有不服,他笑了笑,耐心道:“凡事不是非得辩个是非对错,在皇权的风浪中,很少有真正的对错,只有明确的胜负,毕竟史书工笔永远掌握在胜利者的手中。当年的洛氏能历经三朝屹立不倒,只因洛老太师明白一个道理——避开胜负,不问对错。”

    鬼卿抿了口茶,眼神慈悯的看着柳月影,轻声道:“就如当年夫人状告白家老五,不也没有死揪着对错不放,留了他一条生路吗?若当真论起来,白老五流放三千里也无法抵消十几条性命,夫人退了一步,全的是情面。道理是一样的,那一局,夫人赢了,且赢得很漂亮。”

    柳月影垂眸沉思,若当真说起来,是算她赢了的。

    白家因白老五一案一蹶不振,再不能同当年的济世堂相提并论了。

    她也因此切了白家诸多货源,稳固了自己在商会中的地位。

    鬼卿徐徐道:“商道、政道、兵道皆有相通之处,这一局,我们只求一个结果,便是给圣上一个理由,让他寻到大当家且放过他。只要拿到这个结果,我们就赢了,其余的对错并不重要。”

    柳月影眼眸一亮,殷切的看着鬼卿。

    都不必她多言,鬼卿便了然,他笑了笑,点头道:“我也相信大当家还活着,我们寻了这么久都未寻到,他八成是被贺璋扣押起来了。我们做不到的事、寻不到的人,圣上能!”

    鬼卿端起茶盏,微垂眼眸,眼神微闪——即便是为了蒙照的千年宝藏,贺璋也会让洛景修活着,只要他一日不松口,便能争取到一日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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