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

    “请进。”

    池向榆说他分不清白天黑夜,外婆就强迫他分清,那时候每天跟着老年人的作息,早上五.六点起床,晚上七.八点睡觉,完全顺应大自然的规律。池向榆觉得他就差端一杯绿茶,坐在公园象棋桌边,就能成功进化了。

    实在睡不着,外婆就会给他念睡前故事,最后再上大招把数学课录音放一边,不行也得行。

    秦叠捏了捏拳头,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什么原因。

    “怎么了?”池晚桑问。

    秦叠说:“没什么,睡前想看些故事,想着顺便便宜你一下,给你听听。”

    “我这嗓子可是要花钱听的。”

    池晚桑被她逗笑了,竟习惯性往旁边挪了挪,“谢了……”

    “了”字还没说完,他眉头一皱,秦叠纱质裙摆扫过他胳膊,将将覆盖在上面。秦叠捏了捏嗓子,学着小女生的声音刚念了没两句。

    “停。”池晚桑问,“你嗓子怎么了?”

    “你不喜欢这种声音吗?”秦叠保持礼貌性微笑。

    谁家睡前故事用这么欲的声音啊?

    池晚桑笑着叹了口气,“谁说的?”

    秦叠没打算出卖队友,他又忽然明了,“……黎叔是吧。”

    “快穿件外套,我又看不见,何必呢,天凉了。”

    秦叠有些难堪,半晌他又提议,“今晚好像天气好,想不想看星星?”

    总是能这样把对方的尴尬完全改过去,秦叠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在她回屋加了件衣服的时候,脑子里忽然心电急转,想起那个镜头好像被她弄坏了,整个人僵在镜子前。

    报应啊。

    “那个……”她正想阻止,已经晚了,池晚桑熟练地架起,竟有些高兴地朝她招了招手。

    行吧,再演演。

    不过,她刚把眼睛凑上去,就发现了不对劲,镜头已经换过了,她有些尴尬地问:“这个……”

    池晚桑像是心有灵犀般,淡淡道:“修好了,没啥大问题。”

    然后盘腿坐在旁边,像个摆弄新玩具的小孩子,压抑不住激动晃来晃去,脸上始终挂着笑,“秋天了,亮星不太多,星空可能有些暗淡。你看看能不能在北边找到一个看见形状像M的仙后座。”

    秦叠好奇地跟着他的指示在这片孤寂的秋季夜空找寻,果然,今天天气好,她看见一个W挂在东北角,原来这叫仙后座吗,她有些激动道:“看到了!”

    池晚桑嘴角勾了勾,“那你看,它东方,应该还有个英仙座,形状像个‘入’字,靠近仙后还有一个漂亮的双星团,其中一颗β星,西方人把它想象成美杜莎的头,因为忽明忽暗,阿拉伯人又说它是不安静的鬼神。”

    秦叠展颜笑了笑,“可能是单纯想引起我们的注意吧。”

    星空很大,显得人格外渺小,秦叠跟着池晚桑的指示一个一个地发掘头顶的那些故事,激动的时候差点又把望远镜给打下来。

    池晚桑双手枕在脑后,闭着眼睛,仰倒在地,看着他的那片星河,不论春夏秋冬,从不寂寥,永远星月闪烁,银河倒挂。

    南方星空他们还看见了宝瓶座,这个星座里并没有亮星,但仔细看可以看到一个美少年,手握宝瓶,两条水注倾斜而下,落入一个形状像鱼的星座嘴里。

    很久以前,他们就幻想过在某处山坡上,他们平躺在草地,头顶是无垠的星河流动,风拂过草地,吹起额间的碎发,世界安静得仿佛只剩两个人。

    中途,美好的幻想被秦叠肚子的抗议声给击碎。聚餐实在不是能吃饱饭的地方。

    于是池晚桑炒了一份蛋炒饭,两人像小朋友一样拿着勺子你一勺我一勺。

    黎叔的作息总是能让这些年轻人叹为观止,这个时间打电话过来,不是讨骂来了还能干什么。

    秦叠心里默念三声抱歉,歉疚地看着池晚桑将电话接起。

    对面本来是听广播听到心潮澎湃,难以入睡,要找人满足一下内心的分享欲,没想到撞到枪口上了。

    被池晚桑有条有理地说到无路可退。偏人家半个脏话没有,逻辑清晰,价值观正确,憋屈的黎叔翻着白眼嗯嗯嗯了几声,兴致乏味地挂了电话。

    旁边岫白被饭香不情不愿地叫醒,一脸哀怨地看着两人又是看星星,又是吃炒饭,脸黑得不能再黑,从鼻孔里粗粗地哼出两口气。

    秦叠闻声转过身去,就看见岫白蹲在门口,唯一反光的眼睛在黑暗里格外亮眼,因为一眨不眨,甚至有些瘆人。

    “岫白能吃吗?”她问,忽然有了种吃独食的愧疚感。

    池晚桑说:“不能,里面放调料了。这老狗也睡不着了嘛?”他往门边“望了望”,那黑狗呜咽一声,埋下头去,继续趴着。

    “它之前跟的人不是我。”池晚桑将勺子轻放在桌上,“那个人有回出门没带它,走得太急,掉进下水道里了。”

    “井盖没盖,周边的防护措施没到位。盲杖竟然也没探到危险,就这样没了。”

    他说,岫白刚来的时候就很尽责,一开始有些懒懒的,不想动,池晚桑觉得它是怀念旧的主人,也没强迫它,只要平日出行能稍微依靠它一点,他就很满足了。

    岫白是他养的第一只狗,更是第一只导盲犬,他很珍惜。

    像和老朋友一样相处,池晚桑本身也不是愿意四处走动的人,两个伤心的灵魂就逐渐在这里住了下来。

    秦叠听了听,说:“它呼吸好像有点重。”

    池晚桑点点头,“嗯,是一条老狗了。”

    “岫白会比我提前退休,所以你看我有的时候不带着它,我是怕太依赖它,最后会不习惯。”

    他朝门口的方向又看了眼,“它也累了,帮我们做了这么多,我能照顾着,就照顾着吧。”

    他好像一直都明白,周围的人或物,待不长久,从第一次见到岫白,第一次遇见秦叠,他都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过是过客而已。

    既然都聊到这儿了,池晚桑认真地说:“秦叠,你准备好了,还是离开吧,这里不适合你。”

    “你把所有人都安排好了,你呢?”秦叠问,她看着“美杜莎”的方向,眼睛里也忽明忽暗的。

    “今天池向榆来找我,你知道他对我说了什么吗?”

    池晚桑沉默着,因为她这句话,眼中似乎又有了波澜,他在期盼些什么,又在逃避些什么。

    “他说?”

    秦叠放下手里的望远镜,“他说,你喜欢我。”

    “我怎么从来不知道。我只知道你高考结束那年,我向你表白,你没回应,然后我高考结束,你就再也不见了。”

    池晚桑喉头滚动,哂笑了下,眼里却满是落寞,“他胡乱说的,不用理他。”

    秦叠扳正他的肩膀,不让他又撇开头,“池晚桑,你不是说,我要学会求助,不能遇见什么事情都吞在胃里,这样有一天终究会消化不了的。”

    “你呢?你的求助信号呢?怎么忘了发了?”

    他没想过美杜莎忽明忽暗,也许是受够了星空的寂寥,她在忏悔自己的罪过,希望得到神的原谅。她向人间发出信号,因为那里太空虚了,她渴望得到回应。

    但他却甘于沉在海底,这里不需要求助,只用闭上眼睛,慢慢地感受生命的流逝,然后,他能做的,就是等待,等待生命的尽头。

    他们将自己从绝望的边缘拉回来,他们只是接受了。

    “池晚桑。”秦叠定定看着他,今晚夜色很亮,他的脸苍白而劲秀,唇色也是淡淡的。

    秦叠只感觉非这样做不可了,又经历了这么多事,她不想再丝毫不挽回,就删掉所有联系方式。

    她只感觉自己胸口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像远处的巨人在擂鼓,召唤着她听从自己的内心。

    “我喜欢你。”

    她说。

    “很喜欢你。”

    “你看不见了一样喜欢你。”

    “甚至更喜欢你。”

    秦叠吸入常常一口气,缓缓地说:“我们可以一起听演唱会,我闭着眼睛在你的世界里听;一起躺在草坪上看星星,你指给我看,我描述给你听;一起去找那个胆小的泉,告诉它我们的秘密;一起去海边,我当海绵宝宝,你是派来保护我的星星……”

    “这样,我再问你一次,还离婚吗?”

    她的鼻息很近,因为过于激动,温热的气息不匀地扑打在他脸上,扇动的睫毛一抖一抖的。

    小男孩说她身上有橘子皮的味道,清甜的气息;黎叔说她是个心善的姑娘,老是帮他做了很多事;苏木说她是个卷王,在配音间一呆就是一天……

    他闻到了淡淡的甜香。

    小时候她吃草莓蛋糕,老是会沾在嘴角,秦东柏没好气地用手给她擦掉,白皙的皮肤上会留下一道红痕,她却只是笑着;

    下暴雨那天晚上,他看见一个小姑娘想冲出去收衣服,门一开,窗台边栀子花的味道袭来,混杂在雨水的潮湿里,不曾退减;

    夏天她老是爱和自己比谁吃西瓜吃的快,小女孩大半张脸上是淡红色西瓜汁,笑容和榆树外的阳光一样灿烂……

    他想尝一尝。

    她到底是什么味道的。

    行动就这样快过脑子,理智在她面前一次次溃不成军。

    他知道她离得很近,近到他一抬手就能摸到她的脸,眉毛,眼睛,鼻子……

    他想知道她长什么样。

    笼罩着忧愁的密密睫毛垂下,他仰起头,准确地含住那片温热的薄唇。

    蛋炒饭的味道。

    橘子水的清香。

    他虔诚地抬起头,祈求从裂缝里照射进来的这丝光明。

    眼角滚下一滴热泪,潮湿的,温暖的。

    他以为这辈子,这双眼睛,不会再流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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