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城果真是很麻烦。

    今日是娜荷芽与褚珩婚后第三日,按例回宫拜见帝后与皇子生母。皇帝政务繁忙,遣太监过来赏了些东西,皇后念着褚珩母妃早逝,教导几句之后,便留了他们与永和公主一道在凤仪宫中用膳。

    只见娜荷芽左手揉了揉眼角的脂粉,右手握着筷子戳了戳盘中微微泛着粉红色的鱼脍,眉头紧蹙,满脸写着不知该如何下口。平心而论,这鲈鱼一看便肥美得很,厨子的刀工亦是无可指摘。

    但她在现代时就吃不惯鱼生,更不必说如今在草原上待了十五年,本来就不常吃鱼,就算是吃鱼,也是烤熟之后撒些麻麻花干磨成的粉、或是和羊肉一起炖成奶白的鲜汤。

    如今闻着这生鱼片的味道,娜荷芽只觉得喉中一阵恶心,霎时间便没了胃口。

    眼见着她盘中的那两片鱼脍就快要被捣成鱼茸了,褚珩忙将案几上高高的酒樽挪了个位置,正好挡在那碟鱼脍面前。

    如此,席上旁人便瞧不清娜荷芽身前的鱼脍了。

    娜荷芽暗地里瞪了褚珩一眼。心道:是嫌弃她不适应这宫中吃食给他丢脸了?

    褚珩却是未觉,想起方才娜荷芽用炙豚肉时眸光闪闪,应是极满意这道菜的,便将自己那碟还未动过的炙豚肉往娜荷芽身前推了推。

    凤仪宫中的吃食比起顺王府更为精细,且说那炙豚肉,似乎仅仅是撒了些盐调味,吃起来却是汁水丰盈、咸香味美,褚珩并不惊讶于娜荷芽对这道菜的喜爱。

    娜荷芽正可惜每人碟中只分到三片,想着回王府之后定要自己在院中做一次烤乳猪。看着被褚珩推到身前的碟子,下意识吞了吞口水,又有些不明所以,只当他是不小心碰到了,便将那碟子往褚珩那边推了回去。

    总不能是分给她吃的,娜荷芽继续和身前的鱼脍做着心理斗争,并未再分神去看褚珩推来的那碟炙豚肉。

    “嫂嫂与大皇兄相处得极好,”永和公主瞧着这厢夫妻二人的动静,盈盈笑道,“嫂嫂似是食不得鱼脍?也是,草原上应该没有这样的吃食吧?嫂嫂嫁来大殷,可得好生学着用这些才是。”

    “好在嫂嫂最终是嫁了大皇兄,我那三皇兄算是满京城最爱食鱼脍之人了。也是因着三皇兄喜爱,凤仪宫中的小厨房方才特意寻了个善烹鱼脍的厨子。”

    “至于大皇兄,应该也是不食鱼脍的吧?毕竟恭嫔娘娘……”

    “永和,慎言!”皇后瞥了一眼一脸天真却明晃晃戳人痛楚的永和公主,冷声呵斥,复又侧身望向还在和碟中鱼脍做斗争的娜荷芽,“瞧我这记性,今日又是忘了要让小厨房做些顺王妃爱吃的菜了。”

    娜荷芽却满脑子都想着,原来褚珩自己也是不食鱼脍的吗?那他方才为何要用酒樽挡在自己身前?恭嫔与鱼脍又有什么关系?

    “不过王妃既然已经嫁来了中原,还是得多多适应才是,”皇后接过侍女递来的手帕,擦了擦嘴角根本不存在的油渍,“永和童言无忌,却也说到了点子上。还有府上宫中的一应规矩,都得学起来才是。”

    未等娜荷芽回话,便见褚珩往椅背上一靠,似笑非笑道:“我府上能有什么规矩,母后可别说笑了。”

    皇后被褚珩一呛,面上依旧是那副温温柔柔的模样:“陛下先前还说,你既然已经成婚封王,也该在朝中做些事情了,切莫再像以前那般虚度光阴。”

    “我看三弟在户部整日忙得脚不沾地的,实在是心中惊怕,朝中的职位还是留给余下几位弟弟吧。”褚珩懒理皇后言辞之中的威胁,这么多年下来他早已清楚,皇帝哪会给他什么好差事,他又何必劳心费力?

    即使他真能做出一番成绩,皇帝也只会觉得是他抢了下头几位弟弟的功劳。

    皇后将手帕放在案几之上,正色道:“顺王,我知晓你因为一些旧事与陛下生了嫌隙,但父子之间哪有隔夜仇的?你莫要再用自己的前程赌气了。”

    只见皇后满头珠翠,目中悲悯,端得便是母仪天下的气度,娜荷芽见了,恍惚间竟生出了一丝想要唤声母亲的心思。复又想起她与三皇子对自己婚事的算计,脑中清醒了几分,却又不免怀疑,褚珩会不会是在骗她呢?

    虽说那日褚珩说得是头头是道,但言人人殊,褚珩说的又当真是真相吗?

    罢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①,她既已经选了褚珩这条船,便不能再游移不定。且行且看吧。

    “母后说是便是吧。”褚珩懒懒地靠在椅背上,抿了一口酒樽中的果子酒。

    只是他将酒樽移开,被娜荷芽捣得稀碎的鱼脍便大剌剌地暴露在了众人面前,永和公主见了,瞪圆了双眼:“嫂嫂这是做了什么?”

    “在为我做鱼茸呢,一会儿用炙豚肉包起来吃。”褚珩一面说着,一面真是夹起一块炙豚肉,又从娜荷芽的碟中夹了一小撮鱼脍,卷成一条细卷。

    娜荷芽心知这人是在为自己解围,想起之前永和公主说褚珩不食鱼脍之事,忙举起筷子,想要将那卷鱼脍肉卷夹到自己盘中。

    哪知褚珩已将肉卷吞入腹中,面色如常道:“王妃也要试试吗?”

    永和公主到底是年纪尚小,瞧着这样稀奇的吃法,竟是来了兴趣,也不再去暗中嘲笑娜荷芽了,转身对着皇后撒娇道:“母后,我也想试试!”

    -

    昨日在宫中那道炙豚肉未曾吃得尽兴,今日娜荷芽起了个大早,请大厨房那边送了只乳猪过来,让菱歌与塔娜一道帮着腌制一番之后在屋前的小院中生了炭火,慢慢炙烤着。

    正如褚珩所言,顺王府中当真是没什么规矩,褚珩他自己一大早便不知去了何处,娜荷芽这个王妃想要在后院烤肉竟是也无人阻拦——宋嬷嬷倒是想说上两句,只是那日褚珩将对牌给了娜荷芽,在她看来无异于打了她的脸,她这几日觉得面上无光,根本就不想出来走动。

    瞧着炭火之上滋滋冒油的乳猪,娜荷芽想起昨日里困惑的事情,对着正在给乳猪翻面的菱歌招了招手:“菱歌,你是不是在王爷身边待了许多年了?”

    菱歌颔首道:“是,我自十二岁入宫便一直跟在王爷身边,如今已是第六个年头了。”心中却是一阵疑惑,王妃问她这个做什么?

    娜荷芽往菱歌身边挪了几步,又打量了一眼院中,瞧着一应婢女仆从都离得远远的,应当听不到这边的动静,方才小声问道:“恭嫔娘娘是个怎样的人?”

    “恭嫔?”

    “她和鱼,可是有什么关系吗?”娜荷芽自昨日出宫之后便一直念着这个疑惑,但又不好意思直接询问褚珩,纠结之下,便选择了对菱歌开口。

    菱歌听罢,面露难色:“我入宫之时,恭嫔娘娘已仙逝多年了,因此对娘娘的事情并不了解。我听人讲起过,恭嫔娘娘出身卑微、却是仙姿玉貌。当年陛下微服私访,于一间鱼肆偶然见了恭嫔娘娘,便直接将她接入宫中,封为贵人。”

    “鱼肆?”娜荷芽眯起眸子,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菱歌道:“王妃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可是昨日在宫中出了什么事不成?”

    “昨日午膳,凤仪宫小厨房上了一道鲈鱼脍,永和公主说王爷因着恭嫔娘娘的缘故,不食鱼脍……”娜荷芽解释道。

    本在边上专心给乳猪刷酱的塔娜也凑了过来。

    “鲈鱼脍?”菱歌一愣。

    “怎么了?”

    只见紧握双拳,深吸一口气:“这些人真是惯会磋磨王爷。”

    塔娜不解道:“菱歌姐姐为何这样说?”

    “从我跟在王爷身边开始,他便是不食鱼脍的,之前一场宴席上不得已碰了些,他夜里难受了许久。我当时刚到王爷身边,对此事甚是不解,”菱歌叹了口气,面露苦色,“后来才知道,昔年有宠妃以鱼脍羞辱过恭嫔娘娘。方才王妃只问鱼,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倒是把这件事情给忘了。”

    “我也并不清楚那位宠妃是如何羞辱恭嫔娘娘的,只知道自那之后,无论是娘娘还是殿下,都再也不食鱼脍了。”

    娜荷芽听罢,想起昨日午膳时褚珩挪到她身前的酒樽,又想起褚珩吃下那些如容后面不改色的模样,手心一阵酥麻。

    他是害怕她如他母亲那般,因为一道菜便被人羞辱吗?

    他替自己吃了那叠鱼脍,自己竟还怀疑他,当真是……

    “他昨日帮我把那碟鱼脍都吃下去了。”娜荷芽不明白,他们二人之间不过是一场交易,就算是夫妻一体一损俱损,但他瞧着全然不是在乎名声的人,何苦为了她做到这般。

    他是在帮自己,还是在穿过时间,去帮被为难的恭嫔呢?

    娜荷芽望着乳猪下爆开的炭火,神色晦暗不明,从褚珩如今的境遇来看,帝王对美人的惊艳也只不过短短一瞬,将美人攀折入宫之后,这份感情便散入了宫城的冷风之中。

    昨日听得永和公主那样说,褚珩当是难过的吧。

    而且永和公主也不过七八岁的年纪,能知晓这些旧事,定然是她身边有人提起。

    思及此处,娜荷芽心中越发难受,却又不知如何宽慰褚珩,他帮了自己这么多次,她也应当投桃报李才是。

    “一会儿把这烤乳猪送些去王爷那边吧。”她也不知如何开解褚珩,想起大婚那日褚珩说自己成日里都醉心于吃喝玩乐,其实也只是无奈之举吧。

    娜荷芽叹了口气道:“菱歌,他平日里还喜欢吃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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