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在闻珩玉通过ppt了解她的过去的时候，鹿采薇本人此刻正坐在一家咖啡店里。
这是一家位于伦敦的皇家咖啡厅酒店，有着150多年的历史。
大众所熟知的英国作家王尔德，以及前首相撒切尔夫人，都曾经光临过这里。
但太出名了也有一点不好，会过于引人注目。
咖啡厅是如此，坐在她对面的人，也是如此。
鹿采薇放下杯子，不咸不淡地开口：
“顾先生刚摘了影帝桂冠，正是风头无两的时候，把我这个黑料缠身的退圈女演员约到这儿，就不怕再被狗仔们写上几篇花边绯闻吗？”
顾卓然安安静静注视着她，避而不答，只是换了个话题，问：
“刚替你选的这款咖啡豆如何？”
这里的咖啡豆也是英国皇家御用，在全球各地的小型农场精心栽种培育。
店员们会用古色古香的黄铜天平细细称量，在现场研磨咖啡豆。
老式咖啡机轰轰隆隆地轻声响着，整间咖啡厅里都弥漫着馥郁的咖啡香气。
配合上店里低调奢华、文艺复古气息十足的装潢，让坐在里面的客人们内心都沉静了几分。
鹿采薇很给面子里又抿了一口，眉梢未抬，评价道：
“不苦不涩，还有点儿淡淡的香草和蜂蜜味儿。”
说完，又心口不一的吃了两口涂满果酱的司康饼。
顾卓然轻笑着弯了弯眉眼。
“采薇，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讨厌苦味儿，只喜欢吃甜的。”
“是啊。”她放下了叉子。
后半句话没有说——
因为，过去吃的苦已经足够多了。
面前的男人还在盯着咖啡杯里的热气，追忆起往昔：
“记得15年的那个冬天，每次剧组里点了咖啡，你喝完一杯，都要皱出个苦瓜脸来。”
“嗯。”鹿采薇用汤勺盛了两块方糖，放进咖啡杯里慢慢搅拌。
“你当时还告诉我，并非所有咖啡都这么苦、这么酸，有的咖啡豆又香又甘甜……你还说，以后要带我尝个遍。”
顾卓然在水雾里抬起眼，对上她朦朦胧胧的视线。
“你……还都记得呢？”
“记得啊。”
鹿采薇笑了，“你不是还夸过我吗？说我是你见过记性最好、背台词背的最快的女演员。”
“学妹……”他心头一动。
但女人点到为止，语气又恢复了那股疏离和漠然。
她说：
“正是因为记性好，所以，顾先生，我这人在记仇这方面，也格外在行。”
顾卓然搁在桌上的手慢慢收紧。
鹿采薇再次端起了杯子。
加了方糖后的咖啡，甜味更浓了一些。
而顾卓然也整理好了情绪，角落里那些不该生根发芽的念想，又埋回了地底。
他颔首致歉：
“对不起，采薇，是我选的地方不够妥当，没有考虑到我们的见面万一被人拍下，会对你现在的生活造成不好的影响……”
“现在的生活？”
她反问：“我现在过的是怎样的生活，你又有多少了解呢？”
顾卓然愣住。
鹿采薇自嘲一笑，偏过头，看向桌上的点心架。
“就假如……现在和我一起喝下午茶的，是那位闻少爷，那他一定会装模作样地笑话我没见识、没教养，再教给我——”
“下午茶的进餐步骤，是先喝茶再吃点心，传统英式下午茶一般有三层，吃的顺序是从下到上，从咸到甜，而非像我这样，先吃最上层的，再吃下层的咸口三明治……”
顾卓然果然见不得她这副模样。
胳膊伸过来，握住了她微微颤抖的那只手。
“采薇，这个世上没有那么多的规矩，用刀叉也好，用筷子夹也罢，一切都随心……”
“我随得了心吗？”鹿采薇冷冷地盯着他的手，提醒道：
“顾先生，您越界了。”
“这要是被有心之人拍到，再送给闻珩玉看，别说吃饭了，我连挨了巴掌的脸上涂什么药膏怕是都不能随心。”
顾卓然这才将手收回。
刚刚那番博同情的表演起了作用，他眼神里带着愧疚，小心翼翼地看向鹿采薇被发丝遮掩的颊边。
“你的脸……好点了吗？”
“那晚回去用冰敷过，好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
在镜头前侃侃而谈的顾影帝，这会儿突然丧失了表达能力。
却听得，坐在对面的女人轻笑出声。
鹿采薇捏着勺子柄，一圈又一圈地搅动着咖啡，嘴角噙着笑意，道：
“学长，你觉不觉得，咱们俩现在这样，跟当年有点惊人的相似啊？”
对上她的目光，顾卓然一下子就懂了她在说什么。
那是2015年的冬天，也是他们两人初识的时间。
鹿采薇作为空降兵进入剧组，不仅要抓紧时间熟悉剧本、背台词、进入角色，还要紧锣密鼓地配合通告单上的安排，跟组里的各个老师们搭戏，补拍全剧缺失的美术老师的戏份。
其中，作为《欺骗》这部剧的“核心灵魂人物”——死者校长的饰演者，那位前辈再次被导演一通电话喊过来，就显得怨气颇重。
他是位圈里的大前辈，叫霍宪达。
早年在台湾演青春偶像剧一炮走红，中年进入大陆影视圈，从奶油小生转型到武打硬汉。
跟多位名导有过合作，代表作和代表角色繁多。
如今人过半百，已然成了德高望重的实力派大咖。
平日里参加节目也好，出席盛典也罢，台前的年轻一辈明星们，以及幕后的工作人员们，都会对这位大前辈多有迁就。
进了剧组，更是导演捧着哄着的角儿，是其他小演员们要毕恭毕敬、言听计从的土皇帝。
而《欺骗》这部剧，虽有徐纯挂名监制，但说破天了，也只是一部网剧。
女导演也是新生代，名不见经传。
若非出身于徐纯父亲牵头的导演栽培项目，恐怕也凑不齐这么好的班底。
所以，霍宪达来了这儿，更是大摇大摆、作威作福起来。
鹿采薇每次跟他拍完对手戏，都会平白遭受一番大前辈对新人的“谆谆教诲”。
只是这些，倒还可以忍受。
但很快，他们就迎来了一场情绪大爆发的冲突戏——
美术老师这一角色的回忆里，校长曾对她恶语相向，怒扇巴掌。
鹿采薇和霍前辈两人站在指定的位置上，开始走戏。
镜头摇过来，争吵，推搡，矛盾激化。
“啪——”的一声。
霍宪达的大手狠狠地扇在了小姑娘的脸上。
力度之大，鹿采薇都出现了轻微的耳鸣，半个脑袋也有些嗡嗡作响。
一旁拿着剧本飞页正在讲戏的执行导演都被吓傻了。
这……这还没正式开拍呢。
导演也连忙从镜头前起身，满脸堆笑地凑到霍前辈身边。
“霍老师，霍老师，咱们倒也没必要如此敬业哈，这种动作戏让咱们摄影找找角度，借个位就成了，没必要累着您的手。”
霍宪达笑得宠辱不惊，慢条斯理地晃了晃手腕，不忘谦虚一句：
“嗨，我是体验派，入戏就容易出不来，一不留神劲儿就使大了点儿。”
他转过头，貌似关心地问：
“小姑娘不要紧吧？”
鹿采薇泪光闪闪，反应慢半拍地摇了摇头：
“……不、不要紧。”
她那会儿便深谙绿茶心机之道，眼睫一垂，轻声啜泣，鼻音里都透着浓浓的自责。
“只是……我脸上的巴掌印一时半会儿消不下去，又要给化妆姐姐添麻烦，耽误拍摄进度了……”
毕竟，待会儿还要正式开拍。
导演赶紧打圆场。
“是呀是呀，霍老师，她小姑娘家家的，皮肤比较细嫩，霍老师，还是得麻烦您多带带她，待会儿开拍的时候照顾一下。”
可导演和鹿采薇的话，这位霍前辈一个字儿都没能听进去。
等化妆师使出浑身解数，帮“美术老师”的脸上完成遮瑕，两人往镜头前一站。
“校长”怒气冲冲，一脚将人踹翻在桌边，扑过来薅起她的长发，提溜在手中，又是抡圆了胳膊的一巴掌。
这一回别说是收力了。
霍宪达直接把自个儿的手给扇麻了。
要知道，专业的演员拍打戏也是有讲究的。
不能不打，也不能实实在在的打。
打人的手掌要微微曲起，这样落在演员脸上的话，不光在画面上看起来很是真实，连声音也听起来格外响亮。
而且，巴掌与巴掌之间也各有不同。
生气是用力地打，撒娇是娇嗔地打，绝望是麻木、有气无力地打……
但霍前辈这人不一样。
他扇巴掌，已经不单是“用力过猛”这么简单地钻牛角尖了。
他是恨不能全都使上吃奶的力气，扇它个排山倒海，扇它个毁天灭地！
扇到对手戏演员敢怒不敢言，捂着脸，眼里全是惧意的时候，他才扇爽了，才能痛快到心里去！
鹿采薇对他这一古怪嗜好后知后觉。
原来，还有这么爱扇人巴掌的变态。
而拍戏是拍不下去了。
短短的一段冲突戏，愣是被霍宪达耽误了足足一个下午。
场记妹妹拿着通告单过来找鹿采薇，冲她摇了摇头。
没办法，这场戏只能先甩了。
明天下午这个点儿，还得接着抢天光。
鹿采薇脸上敷着冰块，表示可以理解。
只是那抹强行撑起的笑容，怎么看都怎么觉得委屈，让人心疼的不行。
导演也过来安慰她。
让她别跟霍前辈一般见识，咱们人微言轻的，姑且忍着点儿。
最后给她放了一晚上的假。
鹿采薇抱着冰袋和剧本，搬了个板凳，一个人躲到“教学楼”外的大树底下。
前两天影视城这边罕见地下了一场大雪，白茫茫一大片，到现在都还没化。
剧组拍的是夏天戏，急急忙忙清理出了干净的区域。
剩下镜头之外拍不到的这片范围，就成了鹿采薇自己背台词的地方。
她用冰袋揉着红肿的半边脸颊，心中窝火无法排解，只能恨恨地将之后捅死“校长”的台词和情节过了一遍又一遍。
背到最后，困意上头。
鹿采薇抱着膝盖，沉沉地睡了过去。
直到，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小妹妹，怎么下雪天还不知道往家里跑啊？”
鹿采薇警惕地抬起头。
下一秒，映入眼帘的，便是寒风中飘洒的片片雪花。
纷纷扬扬落在对面那棵树的树枝上，落在男人的乌发上和肩头的狐皮毛领上。
以及，他低垂的眼睫上。
顾卓然站在风里。
芝兰玉树，君子端方。
他玉冠束发，披风红的耀眼，月白的长袍上绣着银蝶暗纹，鹿皮黑靴踏过雪地，那些银蝶像是瞬间就扑扇着翅膀活了过来。
有一刹那，鹿采薇差点以为是天上的仙人下了凡。
顾卓然走到她面前，俯下身，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冻僵了？听得到我说话吗？”
鹿采薇有些迟钝的点了点头。
顾卓然轻轻一笑，把自己揣着的暖手筒递了过来。
“那就先借你抱一会儿吧。”
鹿采薇睡懵了，裹着剧组发的军大衣，早就冻得透心凉。
脑袋昏沉昏沉，怕是要感冒的节奏。
她心中暗道不好。
没再矫情，伸手接过那只暖手筒。
然后，视线便顺其自然地落在了顾卓然的那只手上。
干净，白皙，手指细长。
当时的情景太过梦幻，让她破天荒地产生了一种错觉——
似乎，他的手要更暖上一些。
这是一家位于伦敦的皇家咖啡厅酒店，有着150多年的历史。
大众所熟知的英国作家王尔德，以及前首相撒切尔夫人，都曾经光临过这里。
但太出名了也有一点不好，会过于引人注目。
咖啡厅是如此，坐在她对面的人，也是如此。
鹿采薇放下杯子，不咸不淡地开口：
“顾先生刚摘了影帝桂冠，正是风头无两的时候，把我这个黑料缠身的退圈女演员约到这儿，就不怕再被狗仔们写上几篇花边绯闻吗？”
顾卓然安安静静注视着她，避而不答，只是换了个话题，问：
“刚替你选的这款咖啡豆如何？”
这里的咖啡豆也是英国皇家御用，在全球各地的小型农场精心栽种培育。
店员们会用古色古香的黄铜天平细细称量，在现场研磨咖啡豆。
老式咖啡机轰轰隆隆地轻声响着，整间咖啡厅里都弥漫着馥郁的咖啡香气。
配合上店里低调奢华、文艺复古气息十足的装潢，让坐在里面的客人们内心都沉静了几分。
鹿采薇很给面子里又抿了一口，眉梢未抬，评价道：
“不苦不涩，还有点儿淡淡的香草和蜂蜜味儿。”
说完，又心口不一的吃了两口涂满果酱的司康饼。
顾卓然轻笑着弯了弯眉眼。
“采薇，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讨厌苦味儿，只喜欢吃甜的。”
“是啊。”她放下了叉子。
后半句话没有说——
因为，过去吃的苦已经足够多了。
面前的男人还在盯着咖啡杯里的热气，追忆起往昔：
“记得15年的那个冬天，每次剧组里点了咖啡，你喝完一杯，都要皱出个苦瓜脸来。”
“嗯。”鹿采薇用汤勺盛了两块方糖，放进咖啡杯里慢慢搅拌。
“你当时还告诉我，并非所有咖啡都这么苦、这么酸，有的咖啡豆又香又甘甜……你还说，以后要带我尝个遍。”
顾卓然在水雾里抬起眼，对上她朦朦胧胧的视线。
“你……还都记得呢？”
“记得啊。”
鹿采薇笑了，“你不是还夸过我吗？说我是你见过记性最好、背台词背的最快的女演员。”
“学妹……”他心头一动。
但女人点到为止，语气又恢复了那股疏离和漠然。
她说：
“正是因为记性好，所以，顾先生，我这人在记仇这方面，也格外在行。”
顾卓然搁在桌上的手慢慢收紧。
鹿采薇再次端起了杯子。
加了方糖后的咖啡，甜味更浓了一些。
而顾卓然也整理好了情绪，角落里那些不该生根发芽的念想，又埋回了地底。
他颔首致歉：
“对不起，采薇，是我选的地方不够妥当，没有考虑到我们的见面万一被人拍下，会对你现在的生活造成不好的影响……”
“现在的生活？”
她反问：“我现在过的是怎样的生活，你又有多少了解呢？”
顾卓然愣住。
鹿采薇自嘲一笑，偏过头，看向桌上的点心架。
“就假如……现在和我一起喝下午茶的，是那位闻少爷，那他一定会装模作样地笑话我没见识、没教养，再教给我——”
“下午茶的进餐步骤，是先喝茶再吃点心，传统英式下午茶一般有三层，吃的顺序是从下到上，从咸到甜，而非像我这样，先吃最上层的，再吃下层的咸口三明治……”
顾卓然果然见不得她这副模样。
胳膊伸过来，握住了她微微颤抖的那只手。
“采薇，这个世上没有那么多的规矩，用刀叉也好，用筷子夹也罢，一切都随心……”
“我随得了心吗？”鹿采薇冷冷地盯着他的手，提醒道：
“顾先生，您越界了。”
“这要是被有心之人拍到，再送给闻珩玉看，别说吃饭了，我连挨了巴掌的脸上涂什么药膏怕是都不能随心。”
顾卓然这才将手收回。
刚刚那番博同情的表演起了作用，他眼神里带着愧疚，小心翼翼地看向鹿采薇被发丝遮掩的颊边。
“你的脸……好点了吗？”
“那晚回去用冰敷过，好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
在镜头前侃侃而谈的顾影帝，这会儿突然丧失了表达能力。
却听得，坐在对面的女人轻笑出声。
鹿采薇捏着勺子柄，一圈又一圈地搅动着咖啡，嘴角噙着笑意，道：
“学长，你觉不觉得，咱们俩现在这样，跟当年有点惊人的相似啊？”
对上她的目光，顾卓然一下子就懂了她在说什么。
那是2015年的冬天，也是他们两人初识的时间。
鹿采薇作为空降兵进入剧组，不仅要抓紧时间熟悉剧本、背台词、进入角色，还要紧锣密鼓地配合通告单上的安排，跟组里的各个老师们搭戏，补拍全剧缺失的美术老师的戏份。
其中，作为《欺骗》这部剧的“核心灵魂人物”——死者校长的饰演者，那位前辈再次被导演一通电话喊过来，就显得怨气颇重。
他是位圈里的大前辈，叫霍宪达。
早年在台湾演青春偶像剧一炮走红，中年进入大陆影视圈，从奶油小生转型到武打硬汉。
跟多位名导有过合作，代表作和代表角色繁多。
如今人过半百，已然成了德高望重的实力派大咖。
平日里参加节目也好，出席盛典也罢，台前的年轻一辈明星们，以及幕后的工作人员们，都会对这位大前辈多有迁就。
进了剧组，更是导演捧着哄着的角儿，是其他小演员们要毕恭毕敬、言听计从的土皇帝。
而《欺骗》这部剧，虽有徐纯挂名监制，但说破天了，也只是一部网剧。
女导演也是新生代，名不见经传。
若非出身于徐纯父亲牵头的导演栽培项目，恐怕也凑不齐这么好的班底。
所以，霍宪达来了这儿，更是大摇大摆、作威作福起来。
鹿采薇每次跟他拍完对手戏，都会平白遭受一番大前辈对新人的“谆谆教诲”。
只是这些，倒还可以忍受。
但很快，他们就迎来了一场情绪大爆发的冲突戏——
美术老师这一角色的回忆里，校长曾对她恶语相向，怒扇巴掌。
鹿采薇和霍前辈两人站在指定的位置上，开始走戏。
镜头摇过来，争吵，推搡，矛盾激化。
“啪——”的一声。
霍宪达的大手狠狠地扇在了小姑娘的脸上。
力度之大，鹿采薇都出现了轻微的耳鸣，半个脑袋也有些嗡嗡作响。
一旁拿着剧本飞页正在讲戏的执行导演都被吓傻了。
这……这还没正式开拍呢。
导演也连忙从镜头前起身，满脸堆笑地凑到霍前辈身边。
“霍老师，霍老师，咱们倒也没必要如此敬业哈，这种动作戏让咱们摄影找找角度，借个位就成了，没必要累着您的手。”
霍宪达笑得宠辱不惊，慢条斯理地晃了晃手腕，不忘谦虚一句：
“嗨，我是体验派，入戏就容易出不来，一不留神劲儿就使大了点儿。”
他转过头，貌似关心地问：
“小姑娘不要紧吧？”
鹿采薇泪光闪闪，反应慢半拍地摇了摇头：
“……不、不要紧。”
她那会儿便深谙绿茶心机之道，眼睫一垂，轻声啜泣，鼻音里都透着浓浓的自责。
“只是……我脸上的巴掌印一时半会儿消不下去，又要给化妆姐姐添麻烦，耽误拍摄进度了……”
毕竟，待会儿还要正式开拍。
导演赶紧打圆场。
“是呀是呀，霍老师，她小姑娘家家的，皮肤比较细嫩，霍老师，还是得麻烦您多带带她，待会儿开拍的时候照顾一下。”
可导演和鹿采薇的话，这位霍前辈一个字儿都没能听进去。
等化妆师使出浑身解数，帮“美术老师”的脸上完成遮瑕，两人往镜头前一站。
“校长”怒气冲冲，一脚将人踹翻在桌边，扑过来薅起她的长发，提溜在手中，又是抡圆了胳膊的一巴掌。
这一回别说是收力了。
霍宪达直接把自个儿的手给扇麻了。
要知道，专业的演员拍打戏也是有讲究的。
不能不打，也不能实实在在的打。
打人的手掌要微微曲起，这样落在演员脸上的话，不光在画面上看起来很是真实，连声音也听起来格外响亮。
而且，巴掌与巴掌之间也各有不同。
生气是用力地打，撒娇是娇嗔地打，绝望是麻木、有气无力地打……
但霍前辈这人不一样。
他扇巴掌，已经不单是“用力过猛”这么简单地钻牛角尖了。
他是恨不能全都使上吃奶的力气，扇它个排山倒海，扇它个毁天灭地！
扇到对手戏演员敢怒不敢言，捂着脸，眼里全是惧意的时候，他才扇爽了，才能痛快到心里去！
鹿采薇对他这一古怪嗜好后知后觉。
原来，还有这么爱扇人巴掌的变态。
而拍戏是拍不下去了。
短短的一段冲突戏，愣是被霍宪达耽误了足足一个下午。
场记妹妹拿着通告单过来找鹿采薇，冲她摇了摇头。
没办法，这场戏只能先甩了。
明天下午这个点儿，还得接着抢天光。
鹿采薇脸上敷着冰块，表示可以理解。
只是那抹强行撑起的笑容，怎么看都怎么觉得委屈，让人心疼的不行。
导演也过来安慰她。
让她别跟霍前辈一般见识，咱们人微言轻的，姑且忍着点儿。
最后给她放了一晚上的假。
鹿采薇抱着冰袋和剧本，搬了个板凳，一个人躲到“教学楼”外的大树底下。
前两天影视城这边罕见地下了一场大雪，白茫茫一大片，到现在都还没化。
剧组拍的是夏天戏，急急忙忙清理出了干净的区域。
剩下镜头之外拍不到的这片范围，就成了鹿采薇自己背台词的地方。
她用冰袋揉着红肿的半边脸颊，心中窝火无法排解，只能恨恨地将之后捅死“校长”的台词和情节过了一遍又一遍。
背到最后，困意上头。
鹿采薇抱着膝盖，沉沉地睡了过去。
直到，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小妹妹，怎么下雪天还不知道往家里跑啊？”
鹿采薇警惕地抬起头。
下一秒，映入眼帘的，便是寒风中飘洒的片片雪花。
纷纷扬扬落在对面那棵树的树枝上，落在男人的乌发上和肩头的狐皮毛领上。
以及，他低垂的眼睫上。
顾卓然站在风里。
芝兰玉树，君子端方。
他玉冠束发，披风红的耀眼，月白的长袍上绣着银蝶暗纹，鹿皮黑靴踏过雪地，那些银蝶像是瞬间就扑扇着翅膀活了过来。
有一刹那，鹿采薇差点以为是天上的仙人下了凡。
顾卓然走到她面前，俯下身，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冻僵了？听得到我说话吗？”
鹿采薇有些迟钝的点了点头。
顾卓然轻轻一笑，把自己揣着的暖手筒递了过来。
“那就先借你抱一会儿吧。”
鹿采薇睡懵了，裹着剧组发的军大衣，早就冻得透心凉。
脑袋昏沉昏沉，怕是要感冒的节奏。
她心中暗道不好。
没再矫情，伸手接过那只暖手筒。
然后，视线便顺其自然地落在了顾卓然的那只手上。
干净，白皙，手指细长。
当时的情景太过梦幻，让她破天荒地产生了一种错觉——
似乎，他的手要更暖上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