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的东西得不到,不过是常态。

    凪诚士郎的直觉没错,那天看完电影,到家后,听到他说出——

    “玲王说,要用最短的时间加入日本国家队。”

    “可能会离开绘里。”

    她高兴疯了。

    凪诚士郎终于要离开我了凪诚士郎终于要离开我了凪诚士郎终于要离开我了凪诚士郎终于要离开我了凪诚士郎终于要离开我了凪诚士郎终于要离开我了凪诚士郎终于要离开我了凪诚士郎终于要离开我了。

    这样的文字贴满她内心的整个橱窗。

    对不起,再待在他身边,她真的快疯掉了。

    越来越难以控制,各种卑劣的想法,匪夷所思的行为,想把他囚禁在房间锁起来,想断绝他的人际关系,想把他变成没有自我不会思考的生物,想一起回到妈妈肚子里,这类糟糕的念头频频出现。

    她意识到再这样下去,他们之间肯定会有人受伤。

    契机出现了。

    别用‘可能’这种词啊,从那天开始,她就默默等待契机实现,一直苦苦支撑,需要忍耐的日子进入倒计时,只要熬过这段时间,等玲王把他带走就好,她也是人,得休息喘口气。

    同时不可避免地陷入混乱,即将分别的恐惧每分每秒叠加,一点一点拷问折磨,桌面所有东西掀翻在地,七零八落的不止现状,她捂住嘴无助地缓缓蹲下身体,在这般循环里日渐蒸发,扭曲变形。

    爱无法减轻疼痛。

    要离开的人不是她,是凪诚士郎。

    “姑且先听听你的理由。”

    玲王不赞同般看过来,虽然他清楚那样的未来的确存在,他和凪一定会进入日本足坛,成为职业球员后人身自由受限,东京不过是起始点,他们会站在更遥远更广阔的球场上,让世界聆听他们的名字。

    所有人都得为他们疯狂。

    也一定会离开绘里,毋庸置疑。

    “玲王,想要的东西却得不到,这种普通人家常便饭的体验你也许无法共情,但对大多数人而言,这就像随着长大,面包店里最喜欢的蜜瓜面包消失一般无可奈何。”

    “对啊,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她重复喃喃自语,不知道企图说服玲王还是企图说服自己。

    玲王说:“蜜瓜面包我会买给你。”

    “不是那么回事。”绘里耐心道:“以上想法都出自我的喜欢,接下来要不要听听爱的注解,你也知道,我们这种臭玩二次元的,想法比较罗曼史,不过请你别说话,毕竟说出口还挺难为情的。”

    她的喜欢黏黏糊糊,女鬼一样。

    身侧安安静静,绘里想了想,总结:“因为,我没办法扼杀‘凪诚士郎’的可能性。”

    “没办法想象,他跟我一起抗下这份罪恶感,真的觉得快乐吗?为了一己私欲,什么都不管不顾,如果他没遇见你还好,事情大概会像我刚才说的那般进展,我赚钱,让他没法离开我,就这样互相捆绑过一辈子。”

    “可是你出现了啊,玲王。”

    “我没想到你的出现如此震撼人心,连诚士郎都被你深深吸引,他说可能和我分开,要和你一起踢球的时候我好开心,他第一次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我认为这才是对他来说‘不容易的事’,那份探知心无可取代,你要我怎么对球场上闪闪发光的他说出‘和我一起堕落’这种台词?”

    爱这份课题,她打算还他自由。

    “我不会束缚他。”

    “你问我的想法重要吗,这就是我的想法。”

    “凪诚士郎,有独属于他的人生。”

    “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至于我,我已经没办法了,无可救药,自从拍完星野爱那个视频后,我整个人不对劲起来,满脑子想着更接近他,好想牵手,好想拥抱,好想得到,把他当做没有自我意识的物件,别这样啊,诚士郎才不是我的玩具,又想着是玩具就好了,那样说不定能……”

    “听到他说爱我。”

    “那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

    没出息大发言,绘里往前,额头抵上冰冷的玻璃,支撑点很小,她咕噜咕噜转着脑袋,转到玲王那边,窗外热闹归于繁世,盛景终落不到她眼里,她似乎站在这儿,又似乎支离破碎,凑不出个人形。

    脆弱又美丽,一折就断。

    她小小呼出热气,玻璃映出薄雾:“这些话请别告诉他。”

    玲王沉默不语。

    绘里的想法,他确实收到了。

    他有些不忍,纠结于什么,单手按住眉心叹气,好一会儿调整好情绪,投过去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小可怜,他欲言又止:“……你有没有想过,这一切都是凪诱导的结果?”

    论起爱意深重,麻烦精小王子真是坏事做尽。

    扭曲浓烈的兄妹情一开始便不存在,站在上帝视角,玲王看得清清楚楚,凪从始至终,所想所做,无数次表达同一件事。

    “好好爱着我。”

    ——

    “绘里,我答应过要告诉你凪的秘密,凪私心隐瞒这么久,我觉得事到如今无论如何也该告诉你,真是的,让人听不下去,或许你得打电话问下你妈妈。”

    “……问什么?”

    “问问你和凪,到底是不是亲兄妹。”

    生日宴转场,孩子们青春活跃的小打小闹暂停,接下来是家长们心照不宣的时间,宴会厅大得像足球场,处处奢靡,光鲜亮丽,到这里玲王不能再像上半场那般自由,嘉宾里很多和御影集团有合作关系。

    他提前将绘里安置在一个阴暗小角落,确保无人窥探,沙发柔软,他却选择蹲下身,矜贵自持的少爷放低姿态,抬首望向美丽、呆滞的孩子,听完他那番话后切成单机模式。

    磁带卡壳。

    发条拧空。

    状态令人堪忧,玲王自诩手段温和,参加聚会也好,提及生日也好,安排外援也好,剧本轻重缓急,一步步迈向正轨,他本想等她开开心心玩过之后再提及此事。

    他暗自叹气。

    怪不得凪拿她没办法,一提到真相就避而不谈,替凪当完坏人后他绝对要凪下场比赛好好进十个球给他看,不对,起码一周,一个月以内认真服从他的命令。

    等着瞧吧凪,玩弄少女心的家伙,没你小子好果子吃。

    来自御影玲王的顶级怨念。

    随手招来服务生,各类甜点往这桌送一份,塞给小费嘱咐道自己的朋友身体不舒服,麻烦别让旁人靠近。

    玲王保持屈膝的姿势,知道她不会回应,仍轻声安慰:

    “我先去忙,等会儿回来接你,如果有什么需要就喊服务生,或者想找我就给我打电话,我会接的,这家店的自助甜品很不错,值得一尝,不用全部吃完没关系,吃点甜的缓解缓解心情,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玲王记得她喜欢吃甜食,上次和凪一起吃了很多。

    临走前还是很担心,三步一回头,拆掉鱼骨辫后她身上只余黑白两色,坐在那里像黑白漫画贴进彩页格格不入,走到灯下不能再回头,不想被人发现御影玲王的注意力集中在某个角落,让她安安静静待会儿吧。

    他今晚不是陪伴者的角色。

    玲王的话其实很好理解。

    绘里动了动手指,骨节生锈般发出嘎吱嘎吱的幻听,每一声都清脆,每一声都突兀,异响催动慌乱,人木着坐那儿,手掌却迫切地四处探寻那个方方正正的物体,手机,她要给妈妈打电话。

    恐惧慢慢爬上她的脸庞,手指僵硬,因紧张按错好几个键,通话等待,接通。

    ‘凪’取自静止,她却再也不能如那般风平浪静。

    以为会同样紧张得没法说话,结果提示音结束的那个瞬间,听到空白声,她脱口而出:“妈妈!”

    脆生生,带有孩子气的委屈,迫不及待向家长寻求安全感,固执回到幼年蹒跚学步时期,跌跌撞撞也要扑进妈妈怀里,妈妈和那时一样,屏幕那侧的声音传进鼓膜,传进心里,贴近灵魂温柔耳语:

    “啊拉,绘里?”

    “妈妈……”

    “看过录影带了吗?稍等一下,爸爸在睡觉。”安静数秒,一阵细微的关门声后,再次接通:“前几天刚好到东京转机就顺手寄了过去,诚士郎难得打电话来,果不其然,从小开始和绘里有关的事才愿意和爸爸妈妈沟通。”

    父母出于职业原因满世界飞,不知道电话那头时间几点,但知道无论几点,她的电话妈妈总会接。

    童年时期建立的信赖感很难崩塌,相信与依赖,任何一个交到别人手中相当于自寻死路,可面对妈妈绘里双手托举,踮着脚安心交付,这份感情不会被时间冲淡,反而经过时间积累,变得愈发厚重。

    提到‘诚士郎’,绘里垂下眼,无言的沉默。

    从玲王的口中已初见端倪,隐隐约约触碰到真相,如果她和诚士郎没有血缘关系,那么谁是亲生的再明显不过,长相、瞳色,诚士郎继承了父母各自的特点。

    妈妈没察觉异样,感叹:“诚士郎还真是在意绘里。”

    ‘诚士郎还真是喜欢妹妹。’

    时隔多年,妈妈的声音与录影带里相差无几,她捏紧手机,屏住呼吸小心翼翼询问:“妈妈,为什么现在说起哥哥,对我的称呼不是妹妹,而是名字了?”

    正常来说,这句话难道不应该是:‘诚士郎还真是在意妹妹。’

    特地把对她的称呼由身份更改为具体的人名,为什么这样做?什么时候改的?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不改的话会怎么样?

    她混乱中抓住重点,微小的细节往往容易被忽略,回归神来,那些可圈可点的证据统统都摆在面前,位于她未曾留意的视觉死角,杂乱、堆砌,摇摇欲坠的模样。

    妈妈很疑惑,用一种意料之外,没想到她会问,存有迟疑的语气:“诚士郎提的哦,他说绘里不想以从小一起长大为理由,来要求他必须把你当成妹妹相处,叫名字更符合绘里的期待……等等,诚士郎没告诉你吗?”

    死人说谎兔。

    ……他早就知道。

    难以言喻的心情翻涌而至,尖锐心酸得要命,她低下头,脸几乎全埋进头发的阴影里,身体细微颤抖,短暂瞬间经历无数次尝试,依旧很艰难说出口,声音难捱:“我不是妈妈的孩子吗?”

    电话那头静悄悄的,把世界翻到背面那种静止,过了许久,妈妈轻微叹气,带有与整个世界对抗后的疲惫:“绘里,妈妈很想你是我亲生的孩子,妈妈特别特别想。”

    手机滑落,狠狠砸在大腿上,砸在心上。

    屏幕反光映出她此时的神情,不安、错愕,内心好像有无数只手从四边八方撕拽开来,剖得生疼,真相浮出水面,伴随妈妈的话,她隐约觉得有什么东西从她身体里骨肉分离,不可挽回地失去了。

    濒临死亡的窒息感挤压喉咙,唇齿不禁打颤:“妈妈……不要这样……”

    “妈妈求求你不要说这样的话。”

    “我应该是你的孩子吧?妈妈?求求你了,我是妈妈的孩子吧?从有记忆起我就待在你身边,我们一直是一家人啊?”

    一字一句,难忍泪意。

    眼前视线变得朦胧胧一片,她惶然无措,连连摇头不知道在拒绝什么。

    脑海里忽地重播录影带里的片段,妈妈牵着小小的她漫步于烟花下,不时侧脸诉说些话,声音很温柔,那天妈妈髻发挽成花朵的形状,额角发丝垂落,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连河岸的风都会为之动容。

    “想要依赖谁并不是麻烦的事。”

    “绘里看见诚士郎自己走路,也跟着不让爸爸抱,是怕给爸爸造成负担吗?”

    “至少,妈妈希望绘里可以依赖一下妈妈。”

    零星碎语挤进她贫瘠的世界,那时她的内心像烟花一样五光十色起来。

    听到她连珠带炮般狼狈求饶,电话那头的人急得来回打转,甚至有点语无伦次:“没有差别的,和诚士郎说得一样,不用给爱加上身份,妈妈不是因为你是我的孩子,才喜欢绘里,而是因为是绘里,才想让你当我的孩子啊。”

    生怕她不相信,继续说:

    “我在医院看到你的时候,第一眼就很惊讶,这么可爱的小孩,为什么会有人遗弃。”

    “真正把你接回家的那一天,妈妈永远都不会忘记。”

    “从那天起我就无比庆幸。”

    “谢谢你成为我的孩子,绘里。”

    玲王再度回到这个小角落,迎接他的不是等待安慰,心酸落寞的孩子,绘里一瓶酒砸上桌,另一手把桌面拍得乓乓响,身子前倾,注意到有人靠近满脸不爽地眯着眼望来。

    看到是他,把手边的奶油塔塔推过来,大方示意好东西一起吃。

    玲王:“……”

    这是喝了多少。

    婉拒甜品盛宴,从孩子手里抽离红酒瓶,倒进晶莹剔透的波尔多酒杯里,玲王从容不迫地晃晃其中液体,高雅的气味从他这般动作里散发出来,扭头教育道:“红酒的魅力在于,静置杯中欣赏它迷人的色泽,慢慢品尝醇香的口感,尽情享受浪漫远远高于品酒本身,这样的喝法完全不懂它哦?”

    说完,不仅没有阻止,还将酒杯递到她手边。

    看来是不满意她抱着酒瓶不撒手的狂野派喝法,两个未成年人间惺惺相惜,绘里狐疑地看他一眼:“玲王,我发现你还挺叛逆的。”

    “比不上你。”玲王没有陪她喝,角落里灯光黯淡,似有若无弥漫迷醉的氛围,桌面凌乱摆放各类甜品,喝过的香槟杯拥挤成堆,香槟混气泡水的饮料并不醉人,猜到她豪饮红酒的原因,他调侃道:

    “魔女的自甘堕落?”

    索性是个伤心的夜晚,孩子愿意喝就喝,况且她已经喝得脸色酡红,两指托着他送去的酒杯往上举,歪头好像分辨不出这是什么东西。

    玲王提醒她:“最后一杯,这酒后劲很大。”

    像戳到某处神经,绘里一饮而尽,然后开始碎碎念起酒醉后的胡话,有些语速极快听不清,有些胡言乱语听不懂,最后憋不住嚎啕大哭:“凪诚士郎那个混蛋骗我cos了十七年他的亲妹妹,还钱!!”

    “噗嗤。”

    谢谢,有被笑到。

    玲王下意识往周围看了看,还好附近没什么人,看不到他的宝物丢脸名场面,正打算安慰安慰,绘里也没放过他:“还有你,玲王,跟凪诚士郎同流合污,你真不是好狗!”

    “你俩背地里没少看我笑话吧?把人耍得团团转有意思吗?”

    “我才没被耍得团团转呢!我天生就爱转圈!”

    酒鬼辛酸抹脸,蕾丝手套早就不知道被丢到哪里去,胡乱蹭得创口贴反翘,掀起一截,玲王只好耐着性子把她的手按下去,反手将胸前口袋里的手帕巾取出来,替她擦去委屈、无助,或是别的什么情绪。

    效果不是很好,妆擦得一团乱。

    想来她现在也没心情去管,玲王默默收手,又听到她忽然小声喃喃:

    “还好……”

    “诚士郎是爸爸妈妈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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