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你喜欢我？”
“又或者——你其实认识我？”
展红拂看见范闲的眼睛，瞳仁黝黑透亮，目光忐忑，那话的真实含义是——你是我的同类吗？
但是被打断了。
“哥！你手上流血了！”范若若惊呼。
“没事。”范闲回神，甩了甩手，“还是紧张了。”
范若若拉他进房间重新包扎，范闲的视线逡巡一圈，落到房内悬挂着的一把刀上，就不动了。
“哥，这刀似乎很特别？你好像是特意挂在这里的。”
“你看着呢？”范闲问她。
“我记得…三天前才挂上的。”
“对，前几天老王才送过来。”
“有何寓意？”
“牛栏街刺杀案的物证，程巨树身上的几道刀伤，皆出自于此。”
“好厉害！可这种刀我好像从未见过，刀柄这么长，刀身弯弯的，好奇特，看起来像…像……”
“像禾苗，对不对？这是一把苗刀。”范闲笑了，嗓子却有点哑，“你没见过，若若，老王说庆国没有这种制式的刀。”
范闲和范若若的谈话避得开司理理，避不开展红拂，她有些晃神，注视着司理理，“你刚刚是故意打断的。”
“自然瞒不过姑娘，北齐望姑娘改投明主，若你与庆人有了羁绊，北齐想再留住你就难了。”
展红拂没有细想这话，眼睫一敛敛去情绪，“我不可能现在放你北上，没有由头，陈萍萍那边我没法交代。”
“姑娘的意思是？”
“你必须进鉴查院。”
司理理脸色微变。
“进去之前我可以让你见你的人一面，至于要怎么让你背后的北齐人救你，是你的事情。”展红拂的口吻并非商量，而是通知，她的目光投向天空，“你闻到了吗？”
“闻到什么？”
“起战事的味道。”展红拂唇边露出一丝嘲讽，“南庆自现在这位皇帝上位后便蓄力至今，我们这位皇帝正迫不及待等着一场轰轰烈烈的战事扬南庆国威。”
“起战！与北齐！？姑娘此话不假？”
“我从不做保证。”展红拂道，“你难道没有想过，一个林珙都能知道的事情，鉴查院岂能不知？”
“我的身份早就暴露了？！鉴查院为什么——”
“他们需要一个开战的理由。”
司理理几乎站不住，“如此看来，我被利用了……”展红拂不动声色地扶了她一下，司理理难以置信，“可你不是说，范闲是陈萍萍要保的人？”
说到这里，二人一齐望向檐下的范闲，那少年等久了有点无聊，见两位姑娘看来，茫然地偏了偏头。
起风了。
他根本一无所知。
“你这些年做暗探，难道不明白他们所谓人上人的垂怜都是有准入门槛和代价的。”展红拂收回视线，“你若不值，抛便抛了。”
“红拂姑娘，你与我说这些难道不怕——”司理理没说完，心中已是了然：若她与手下见那一面，说了不该说的，这人就绝不能活着出京都。
展红拂是在提醒她。
“司理理，我是整个南庆最希望你能回到北齐的人。我希望你好好想想，你该怎么做，才不会被之后的局面冲淡了价值。”
……
“聊完了？”
范闲左看右看，纳闷了，“怎么都这个表情？你们聊崩了？”
司理理情绪不高，敷衍地福了福身，“范公子，奴家告退。”
转瞬就剩下范闲和展红拂二人。
“终于轮到我了？”范闲指指自己。
展红拂不置可否，状作思量，“我的确早就知道你，第一次听说你，是老费从澹州带回一双羊肠手套，跟我说防护细菌。”
“啊那个，你要吗？我也给你做双？卫生问题的确要注意。”
“……”展红拂接着说，“你与范若若这十年的通信，鉴查院都会有专人筛查一遍。”
“这么变态！？我早就想问了，咱这陈院长是不是暗恋我——”范闲干巴巴地，“我娘？”
“你既然知道你娘是叶轻眉，也应该知道她是神庙来的，我是庆庙偏殿里出现的无名氏女婴，算是沾了神庙的光，辗转过后被陈萍萍带回了鉴查院。”
范闲点点头，“我也认识一个神庙来的，哪天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展红拂心下一转，已经猜到是谁了。
“还有吗？”范闲追问。
“还有什么？”
“就没了？”范闲语无伦次，“鉴查院不是查我的信吗？红楼你看了吧？那不是我写的，我只是默了一遍，是曹先生！曹雪芹的红楼梦你知道吗？”
“奇变偶不变？”
他的声音越来越急。
“床前明月光？”
“……”
展红拂安静地看着他，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那把刀。”范闲最终道。
“什么。”
“那把刀，牛栏街那天你用的那把刀，那是一把苗刀！我问过老王，庆国历年来没有这种制式的刀！北齐东夷都没有！”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但你要说那把刀，虽然少见，但也不是没有，王启年学艺不精，前朝就有这种制式，你若不信，院里八处收录的古籍里就有。”
“哪本？”
“遗刀录。”
“哪一页？”
展红拂不答了。
“不是你吗？”范闲扯了下嘴角，“可五竹叔明明说有啊，我觉得你特别像。”
“……”
“真的不是？”范闲撑不住笑脸了。
静默半晌。
范闲的脸色惨白下去。
展红拂半垂下眼，见他没话了，继续说：“你初到京都那日在庆庙偏殿见到林婉儿，你可知正殿里的人是谁？”
范闲失魂落魄地摇摇头。
“当今圣上。”
“什么意思。”范闲反应了一会，才勉强跟上，“皇帝老儿故意的？”
“你和林婉儿相遇种种，皆是一场局。”
“那又怎么样？”
“怎么样——”展红拂语气忽而不善，“你甘心接受这安排？”
“安排……”范闲讷讷地看着她，“你知道吗？我进京以来，我爹要我娶郡主，因为这样可以拿回我娘的内库，皇帝也想我娶郡主，所以他故意安排我们见面，但是有更多的人不想我娶郡主，于是他们派人杀我。”
范闲眼圈忽然红了，他快死的时候没觉得多难过，醒来浑身剧痛的时候也没难过，但是现在，他在这世上孤身一人。
“想安排我有什么稀奇的？每个人都想安排我，你不也是？”他的眼神极度哀伤，“你看看我，我不是个棋子，不是筹码，我是个活生生的人啊！”
展红拂倏地攥紧了手里的剑，剑身烧灼一般不住地嗡鸣，“我只问你，你是否要认下这桩婚约，接手内库，卷入京都，余生自负。”
“又来了，能不能不要把我扯进你们那些权力争斗里？我不想跟你交恶，你知道我在这世上——我在这世上——我其实什么都没有，但我想为自己而活！”
“锵——！”
她终于出剑，剑光银亮映彻两张苍白的面孔，范闲惨淡地笑了下，“刚好，反正这条命也是你救的，还给你就是。”
展红拂一言不发，眼睛越来越红，像是血水漫过了眼眶。
“…你怎么——”范闲终于被惊得回了些神，“你的眼睛！！你真气出岔子了？”
他想上前，被剑给拦住了。
她不让他靠近。
“展红拂！你冷静点！你这样急火攻心会损伤心脉的！”
范闲强行进了一步，剑气瞬间刺破他的肩头，下一刻，展红拂猛地收剑背过身去。只见她两肩颤抖一下，如琴弦绷至极点铮一声断裂，之后便只剩沉寂了。
她背对他，好像独自死了一遭。
“展红拂？”
范闲顾不上肩上的新伤，拐杖也掉了，一瘸一拐好不容易绕到她面前。
然而什么也没能看清，她一拂袖跃上墙头离去，空留他满脸愕然。
小神仙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他是肉体凡胎，撵都撵不上。
“滕梓荆！”
“滕梓荆你他妈人呢！！”
院里只剩他自制的加湿器咔哒咔哒响着，此外死一样安静，范闲呼吸沉得可怕，好半天才想起自己把人都遣散了。
忽然他瞥见什么，一瘸一拐走到那月光下，看清了地上的一滩血迹。
范闲脑子嗡地一声，给人敲了一闷棍似的，全身的疼痛都找上门来了。
他缓缓蹲下，心乱如麻地抱住了头。
“又或者——你其实认识我？”
展红拂看见范闲的眼睛，瞳仁黝黑透亮，目光忐忑，那话的真实含义是——你是我的同类吗？
但是被打断了。
“哥！你手上流血了！”范若若惊呼。
“没事。”范闲回神，甩了甩手，“还是紧张了。”
范若若拉他进房间重新包扎，范闲的视线逡巡一圈，落到房内悬挂着的一把刀上，就不动了。
“哥，这刀似乎很特别？你好像是特意挂在这里的。”
“你看着呢？”范闲问她。
“我记得…三天前才挂上的。”
“对，前几天老王才送过来。”
“有何寓意？”
“牛栏街刺杀案的物证，程巨树身上的几道刀伤，皆出自于此。”
“好厉害！可这种刀我好像从未见过，刀柄这么长，刀身弯弯的，好奇特，看起来像…像……”
“像禾苗，对不对？这是一把苗刀。”范闲笑了，嗓子却有点哑，“你没见过，若若，老王说庆国没有这种制式的刀。”
范闲和范若若的谈话避得开司理理，避不开展红拂，她有些晃神，注视着司理理，“你刚刚是故意打断的。”
“自然瞒不过姑娘，北齐望姑娘改投明主，若你与庆人有了羁绊，北齐想再留住你就难了。”
展红拂没有细想这话，眼睫一敛敛去情绪，“我不可能现在放你北上，没有由头，陈萍萍那边我没法交代。”
“姑娘的意思是？”
“你必须进鉴查院。”
司理理脸色微变。
“进去之前我可以让你见你的人一面，至于要怎么让你背后的北齐人救你，是你的事情。”展红拂的口吻并非商量，而是通知，她的目光投向天空，“你闻到了吗？”
“闻到什么？”
“起战事的味道。”展红拂唇边露出一丝嘲讽，“南庆自现在这位皇帝上位后便蓄力至今，我们这位皇帝正迫不及待等着一场轰轰烈烈的战事扬南庆国威。”
“起战！与北齐！？姑娘此话不假？”
“我从不做保证。”展红拂道，“你难道没有想过，一个林珙都能知道的事情，鉴查院岂能不知？”
“我的身份早就暴露了？！鉴查院为什么——”
“他们需要一个开战的理由。”
司理理几乎站不住，“如此看来，我被利用了……”展红拂不动声色地扶了她一下，司理理难以置信，“可你不是说，范闲是陈萍萍要保的人？”
说到这里，二人一齐望向檐下的范闲，那少年等久了有点无聊，见两位姑娘看来，茫然地偏了偏头。
起风了。
他根本一无所知。
“你这些年做暗探，难道不明白他们所谓人上人的垂怜都是有准入门槛和代价的。”展红拂收回视线，“你若不值，抛便抛了。”
“红拂姑娘，你与我说这些难道不怕——”司理理没说完，心中已是了然：若她与手下见那一面，说了不该说的，这人就绝不能活着出京都。
展红拂是在提醒她。
“司理理，我是整个南庆最希望你能回到北齐的人。我希望你好好想想，你该怎么做，才不会被之后的局面冲淡了价值。”
……
“聊完了？”
范闲左看右看，纳闷了，“怎么都这个表情？你们聊崩了？”
司理理情绪不高，敷衍地福了福身，“范公子，奴家告退。”
转瞬就剩下范闲和展红拂二人。
“终于轮到我了？”范闲指指自己。
展红拂不置可否，状作思量，“我的确早就知道你，第一次听说你，是老费从澹州带回一双羊肠手套，跟我说防护细菌。”
“啊那个，你要吗？我也给你做双？卫生问题的确要注意。”
“……”展红拂接着说，“你与范若若这十年的通信，鉴查院都会有专人筛查一遍。”
“这么变态！？我早就想问了，咱这陈院长是不是暗恋我——”范闲干巴巴地，“我娘？”
“你既然知道你娘是叶轻眉，也应该知道她是神庙来的，我是庆庙偏殿里出现的无名氏女婴，算是沾了神庙的光，辗转过后被陈萍萍带回了鉴查院。”
范闲点点头，“我也认识一个神庙来的，哪天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展红拂心下一转，已经猜到是谁了。
“还有吗？”范闲追问。
“还有什么？”
“就没了？”范闲语无伦次，“鉴查院不是查我的信吗？红楼你看了吧？那不是我写的，我只是默了一遍，是曹先生！曹雪芹的红楼梦你知道吗？”
“奇变偶不变？”
他的声音越来越急。
“床前明月光？”
“……”
展红拂安静地看着他，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那把刀。”范闲最终道。
“什么。”
“那把刀，牛栏街那天你用的那把刀，那是一把苗刀！我问过老王，庆国历年来没有这种制式的刀！北齐东夷都没有！”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但你要说那把刀，虽然少见，但也不是没有，王启年学艺不精，前朝就有这种制式，你若不信，院里八处收录的古籍里就有。”
“哪本？”
“遗刀录。”
“哪一页？”
展红拂不答了。
“不是你吗？”范闲扯了下嘴角，“可五竹叔明明说有啊，我觉得你特别像。”
“……”
“真的不是？”范闲撑不住笑脸了。
静默半晌。
范闲的脸色惨白下去。
展红拂半垂下眼，见他没话了，继续说：“你初到京都那日在庆庙偏殿见到林婉儿，你可知正殿里的人是谁？”
范闲失魂落魄地摇摇头。
“当今圣上。”
“什么意思。”范闲反应了一会，才勉强跟上，“皇帝老儿故意的？”
“你和林婉儿相遇种种，皆是一场局。”
“那又怎么样？”
“怎么样——”展红拂语气忽而不善，“你甘心接受这安排？”
“安排……”范闲讷讷地看着她，“你知道吗？我进京以来，我爹要我娶郡主，因为这样可以拿回我娘的内库，皇帝也想我娶郡主，所以他故意安排我们见面，但是有更多的人不想我娶郡主，于是他们派人杀我。”
范闲眼圈忽然红了，他快死的时候没觉得多难过，醒来浑身剧痛的时候也没难过，但是现在，他在这世上孤身一人。
“想安排我有什么稀奇的？每个人都想安排我，你不也是？”他的眼神极度哀伤，“你看看我，我不是个棋子，不是筹码，我是个活生生的人啊！”
展红拂倏地攥紧了手里的剑，剑身烧灼一般不住地嗡鸣，“我只问你，你是否要认下这桩婚约，接手内库，卷入京都，余生自负。”
“又来了，能不能不要把我扯进你们那些权力争斗里？我不想跟你交恶，你知道我在这世上——我在这世上——我其实什么都没有，但我想为自己而活！”
“锵——！”
她终于出剑，剑光银亮映彻两张苍白的面孔，范闲惨淡地笑了下，“刚好，反正这条命也是你救的，还给你就是。”
展红拂一言不发，眼睛越来越红，像是血水漫过了眼眶。
“…你怎么——”范闲终于被惊得回了些神，“你的眼睛！！你真气出岔子了？”
他想上前，被剑给拦住了。
她不让他靠近。
“展红拂！你冷静点！你这样急火攻心会损伤心脉的！”
范闲强行进了一步，剑气瞬间刺破他的肩头，下一刻，展红拂猛地收剑背过身去。只见她两肩颤抖一下，如琴弦绷至极点铮一声断裂，之后便只剩沉寂了。
她背对他，好像独自死了一遭。
“展红拂？”
范闲顾不上肩上的新伤，拐杖也掉了，一瘸一拐好不容易绕到她面前。
然而什么也没能看清，她一拂袖跃上墙头离去，空留他满脸愕然。
小神仙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他是肉体凡胎，撵都撵不上。
“滕梓荆！”
“滕梓荆你他妈人呢！！”
院里只剩他自制的加湿器咔哒咔哒响着，此外死一样安静，范闲呼吸沉得可怕，好半天才想起自己把人都遣散了。
忽然他瞥见什么，一瘸一拐走到那月光下，看清了地上的一滩血迹。
范闲脑子嗡地一声，给人敲了一闷棍似的，全身的疼痛都找上门来了。
他缓缓蹲下，心乱如麻地抱住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