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闲在京都声名大噪,司南伯私生子的身份已是昨日黄花,如今大街小巷传遍的皆是他牛栏街反杀程巨树的壮举,押送北齐暗探更是浩浩荡荡万人空巷。

    展红拂坐在街边听人笑语,吃毕一盏茶,之后揣着袖子里的卷宗,进了鉴查院。

    她时辰掐得刚好,既错开了范闲的场合,也省得撞上朱格和言若海——院里最看不惯她的两位;还免了跟三处打照面——院里她最怕见的一群人,她眼下这状态唬唬外人还行,三处见了得大呼小叫把她拘在院里补上十天半月。

    入院的长道上寥寥几人,她身份尴尬,人人识得,却少有人跟她寒暄,她一身清净,推开了文书处的门。

    王启年正等着。

    “林珙出城了?”展红拂诧异,“司理理已经被范闲押送回院里,现成的供词,怎么还把人放跑了?”

    “这就说来话长了,今日一早小范大人亲自将司理理押送到鉴查院,沿途插旗示众,牛栏街反杀程巨树已让小范大人扬名,这押送北齐暗探更是人人叫好,无人敢当着百姓面行刺杀之事,一路无虞。”王启年说得如亲临一般,“只是这到了鉴查院之后有人拦下要提审司理理。”

    “关起门来院里不服他的大有人在,言若海还是朱格?”

    “姑娘算无遗策。是朱格大人,朱大人当时就要强拿小范大人的提司腰牌,这时您猜发生了什么?”王启年不敢在她跟前卖关子,“——言若海言大人亲自来了!言大人带着陈院长的命令,将司理理的关押和提审全权交予了小范大人。”

    “既然这样,怎么还让林珙出城了?”

    “小范大人手里没人,调动不了。”

    “你不就是?”

    王启年讪笑,“小范大人还不知道嘛。”

    “手握提司腰牌,但无人可调动。”展红拂手指在桌上轻点,“你之前说,牛栏街刺杀那天,范闲其实预先给鉴查院递了条子,但这条子至今不知道被谁拦下了,导致范闲在牛栏街遇刺时无援。”

    “是有这件事,还好小范大人有洪福。”

    展红拂不客气道:“陈萍萍这鉴查院怎么管的,全是筛子。”

    王启年汗颜:“姑娘此言差矣,院长智者千虑,迟早得查!届时我王启年义不容辞!”

    “跟我喊什么,范闲人呢?”

    ”小范大人安置好司理理,之后向我询问八处所在,当是去八处走了一趟,没让我跟着,再之后的行程就不得而知了。”

    “八处?”

    “哎对,好像是要找什么书,小范大人真乃我辈楷模,如此也不忘阅圣贤书。”

    还真去了……

    展红拂怔了半晌,有点不知所味。

    “姑娘,姑娘?不是有东西要我转交小范大人?”

    展红拂拿出卷宗,“牛栏街两个女刺客所用兵器是巡城司遗失的那批,跟你通融的陈参将府上已遭灭门,这案子由府衙接手经办,这是府衙的卷宗,范闲毕竟没死,若无此案难以定林珙的罪。”

    “有这卷宗就好办了,这院与院之间忌讳案子交错,交接手续十分繁琐……不过,姑娘为何不亲自交给小范大人?”

    展红拂不语。

    “其实小范大人今早也提到姑娘了。”王启年道,“那司理理不知为何向小范大人道谢,小范大人却说不用谢,还说她该谢小神仙,虽然不知怎么跟您扯上了关系,但想必那狡猾的北齐暗探能这么乖觉有您的一份功劳。”

    “他原话是怎么说的。”

    “小范大人说,小神仙是真神仙,将他每一步会怎么做都掐算得一清二楚。”

    这是有怨。

    展红拂点点头,“我问你,若林珙死在范闲手里,郡主和他还能成事么?”

    “?”

    “小人不敢议论提司的私事啊!”王启年后悔地拍了下自己的嘴,忙转移话题,“姑娘平日若有文书也是叫我转交,今日特意来院里是否还有要事?”

    “无事。只是陈萍萍让我来院里——”展红拂忽然明白过来,“这卷宗没用了。”

    林珙活不成了。

    陈萍萍此刻要对林珙下手,她是有名号的近九品剑客,得在院里现身做不在场。

    ——谢必安在哪里?

    展红拂出了鉴查院,沿街一直走,踏进一个街坊后白昼见鬼般周遭无一人,又听一阵急匆匆的马蹄声,红色骑装的女子打马驾车横冲直撞,面色焦急。

    “姑娘!让一让!”

    展红拂避了一下,车帘鼓起,黑色骑装的少年侧身而坐,跟侍女打扮泪水涟涟的姑娘认真询问着什么。

    “我说姑娘,你先别哭啊!跟我说清楚你家郡主早上都吃了些什么,何时开始咯血的?”

    那侍女开始答,马车便驶过了。

    展红拂静立片刻,才收回视线接着走,不多时现一亭,谢必安抱剑站在亭一侧,于是人看起来也像一柄未出鞘的剑。

    曾有人私下里拿展红拂和谢必安做过类比,二人都使剑,谢必安有一剑破光阴的盛名,展红拂多行暗事,好听点叫手段不一,难听点叫诡计多端,使剑招式极简,最后那人得出结论是谢必安技高一筹。

    也不知道这私下的谈论怎么到了谢必安耳朵里,没讨好成二皇子,反倒让谢必安记上了展红拂,要跟她打过,不过展红拂不屑于此,没叫他如愿。

    “唰——”

    展红拂早有所料提起剑鞘一挡,真气游走,四周卷起一阵风。

    “必安,不得无礼。”

    亭子中央的李承泽坐姿没个正形,手里拿了本看不出名字的古籍,他摆一摆手,谢必安便收剑,但仍有遗憾,“展翎,你之剑法天下唯你一人,未见其二,你当潜心。”

    这是有人借他口谴责她用剑不专。

    展红拂看不出动怒,平淡道:“我以为这时候你应该在城外。”

    “为何?”

    “杀林珙灭口。你的剑,不就是专干这种事的?”

    这是讽刺他剑心不正。

    气氛霎时绷紧,李承泽翻阅古籍的手停下,终于看向展红拂,嘴角勾起一点无奈的弧度。

    “瘦了。”

    他纡尊降贵提起茶壶倒一杯茶,“江南新到京都的白茶。”

    “谢过殿下,早上喝过了。”

    “那还真是遗憾,范闲方才还在这里喝了一杯,问是不是我派人杀他,又问我认不认识林珙,有意思。”李承泽笑笑,“我问他去哪,他说出城拿人,但是皇家别院派人来请,说婉儿咯血,他又往皇家别院去了。”

    展红拂安静听着,又像根本没在听。

    李承泽净了净手,起身穿上鞋,两手抱在胸前,朝她走近来。

    “殿下!”谢必安出声制止。

    隔着一阶亭子基座,不能再近了,李承泽抱怨,“谢必安还是那么没意思。”

    他目光熠熠,“对了,我还问了范闲一件事,我问他——红楼只有前八十回?这等奇书竟未完?”

    二人对视,展红拂看他的眼神清凌凌的。

    “殿下话说完了?”

    李承泽勾唇,“说完了。”

    “民女告退。”展红拂行了一礼,转身便走。

    身后两道目光地盯她许久,她不曾回头。

    “殿下什么时候问范闲了?”谢必安探头。

    “你不是一直在旁边?”

    “那我为何没听见?”

    “因为我没问。”

    “哦。”谢必安闭嘴。

    街道上摊位拥挤却空无一人,李承泽嘴角的弧度渐渐隐去,“姑姑是怎么说的?”

    “长公主身边的女官查到,展翎那天离开广信宫之后,又过了两个时辰才出宫,太医院那边的说法是她身体出了岔子,去太医院领药之后服下休息了一段时间,毕竟展翎有陛下口谕可以随意请用太医,太医院也不敢怠慢,如此出宫的时辰才晚了。”

    “时间倒是对得上。”

    “但长公主又说,这事里有蹊跷。她既然那么看重那范闲,怎么都该去看看才对。”

    “有此事?”

    “长公主那边的意思是,展翎猜出殿下安排刺杀以后,在广信宫里动了手。”

    “竟然动手了?”李承泽的手指在两臂上点了点,目露怀念,“有趣。京都许久没有这么有意思了。”

    他思量着,嘴边牵起一点捉摸不透的笑意,“你说,牛栏街那日会不会展翎真的去了,她不仅去了,还救下了范闲。”

    “时间如此紧凑,距离甚远,大宗师也无法做到……但若是单说杀程巨树,展翎确可。”

    “不难查。她那毒快要发作了,我好心给她送杯毒解茶,再好心去给范闲递个消息。”李承泽不知想到什么,笑得更开心了,“其实范闲若是喜欢上展翎了,也挺有趣的。”

    “您不是喜欢她么?”

    “她能有趣一些就更喜欢了。”

    “……”谢必安。

    范闲进入皇家别院不过一刻钟便止住了林婉儿咯血的症状——这消息很快传到了广信宫。

    “这范闲,倒还真有些本事,看在婉儿的面子上,之后可以留个全尸。”李云睿倚在楠木塌上,“承泽那边有消息了?”

    “是。”女官匍匐在地,“二殿下说,可以查,但需要殿下的帮忙。”

    “哦?那便照他说的做吧,本宫也想看看,这展翎,难不成还真有一瞬千里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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