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破釜沉舟
秦王领着黑骑军停在了山腰处，并没有直攻山顶，而是着人送了一封信给山顶皇庄里的兴和帝。兴和帝扫了一眼，脸色肉眼可见的阴沉。
“他做梦。”
秦王没想到兴和帝的回复来的这么快，也没意外他的态度。他虽然与兴和帝不算熟络，多少也了解他的脾性。殷朝云有些不解为何秦王停在原地，她很是急切想要达到目的。
“父王，我们为何不乘胜追击？停在这里所谓何事？”
秦王一笑：“等人。”
话音刚落，山下就出现了一辆马车，约莫半个时辰，就来到了秦王车架前。殷朝云有些意外，她奇怪：“怎么是你？”
昌平世子依旧带着白色眼罩：“为何不能是我？”
“人带来了吗？”秦王更关心自己的目的。
昌平世子点点头，身后一个裹着斗篷的人被推了出来，掀开斗篷赫然是被大皇子囚押的涂乐大皇子乌尼尔，乌尼尔被五花大绑，嘴里塞着布巾，一双眼睛瞪的大如铜铃，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哪怕嘴巴说不了话，也一直呜咽着叫嚷。
“大皇子，受惊了，本王请大皇子前来，是想做个交易，若是大皇子有意详谈，我们就找个地方商谈如何？”
乌尼尔眼睛扫了一圈，看着殷如令的表情恨不得吃了他，最后才点点头。
秦王三人在密谈，在山顶上的兴和帝也接到了三军开拔的回复，他稳稳的坐在大厅，让李莫点兵围剿匪徒，拖延时间，等着大军到来。关中军距离最近，不到一个时辰就能快速赶到，前后夹击，秦王这点乌合之众算不得什么。
七皇子和五皇子都领了手下侍卫和部从准备应敌，只要大皇子刚刚转醒听闻三军开拔，急切的求见皇帝。
“父皇，父皇，万不可让三军离开驻地。”大皇子好不容易见到了皇帝，才发现其余的皇子都已经领了命令去守卫，三军中关中军已经离开驻地，汾阳军和东北军也做了部署，心里焦急异常。
兴和帝看了一眼大皇子，问：“为何？”
大皇子道：“父皇，前几天可知蒙庭莳被涂乐派人袭击，儿臣来的路上细细的打探了一番，发现涂乐已经将佥都急行军分散打入了山西，他们负责收集消息，传回涂乐。现在涂乐已经秘密发军在边界驻守。”
兴和帝眼神凛冽：“你如何得知？”
“儿臣如何得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倘若汾阳军东北军离开了驻地，就等于给涂乐开了后门，如入无人之地，父皇，请三思。”
兴和帝收敛了神情盯着眼前成年的儿子，他已经忘了这个儿子出世时候自己的欣喜和感动，他不算是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却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也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这个孩子的情绪从见之喜悦慢慢变成了拒之于千里之外，可能是他日渐成熟，慢慢长成了一个伟岸男子，一个可以和自己站起来相仿之人，而自己却因年华老去，渐渐佝偻，甚至某天清晨他从铜镜中看见自己的一缕白色掩映其中，他突然有些害怕和抗拒。
他开始不喜成年的儿子，转而去喜欢那些小孩子，懵懂的纯真暂时让他忘却了衰老，可不管多小的孩子总会长大，慢慢长大的孩子越来越多，他也从一缕白发渐渐变成了花白。他开始变得疑神疑鬼，他怀疑很多人，他开始控制不住自己，就如同这次跑来山西，就想知道到底是哪个儿子急不可待。
是谁，就干掉谁！
“孤给你一次机会，告诉孤你如何得知涂乐驻军之事？”
大皇子抬头，眼神里有些闪躲，他叩首道：“儿臣知罪。”
“未经旨意，擅自与边疆驻军往来，刺探军事消息，你意欲何为？莫不是想与边疆建立攻守同盟，想要染指大宝？”
大皇子震惊的跪在地上：“儿臣不敢。”
“不敢！好一个不敢！孤念你重伤未愈暂不予追究，从今天起回你的院子不得外出，你不是不想要凌家和高家的婚事么，一心喜欢那个小副将的妹妹，成，待回了京都，孤将你贬为郡王，将那个副将的妹妹许配与你，而后，你们夫妻二人就前往封地，终身不得出。”
大皇子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君王，还欲辩解，就被人连拖带扶送回了院子，兴和帝望着被拖拽的背影，心里的恼恨更加膨胀，他强迫自己冷静了片刻。
“张鉴。”
一个白须太监赶紧应声：“奴在。”
“传令，让东北军和汾阳军原地驻扎等候斥令。关中军进山救驾。”
“是。”
“李莫！”
“李将军在山庄外，奴这就传唤。”
“不必，你传旨给他，让他派一对小兵去山西御府将乌尼尔提来。”
“是。”
乌尼尔开始的确被大皇子关在秘牢之中，兴和帝得了密报后就在大皇子离开京都时派人将乌尼尔转移到了山西御府衙门，只是他不知道此时的山西御府已经是涂乐人和昌平世子统治之下，乌尼尔就这样到了殷如令手里，成了他与秦王底牌。
乌尼尔从没这么憋屈过，他自然没让对方如愿，到最后他手的黑玉双鱼牌也没能让秦王得手，秦王将人绑在军前，要挟兴和帝。
为何用乌尼尔要挟兴和帝？兴和帝可以不在意一个涂乐王子的死活，可驻扎在边境的涂乐大军正好缺一个开战的理由，所以乌尼尔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大殷。
兴和帝得知乌尼尔居然在对方手里，登时就怒火冲天，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居然成了前面的蝉。
“居然是他。”
到底是自己忽略了，昌平王已经就俘，虽然昌平王的人马里没寻到世子，他还以为昌平王或许打算让其他庶子继位，没给世子出头的机会，如此看来昌平王当时被自己儿子耍了。
秦王带着黑骑军在山下摆阵，他放出话来，自己手里有传国玉玺，助他的乃前朝的黑骑甲军，专攻不慈之人，夺不爱民之权。兴和帝因乌尼尔不敢轻易开战，又因秦王的叫嚣气愤不已。关中军来的很快，将整个山头围了起来，等着上山指令，秦王没想到兴和帝早有准备，他打的时间差就是兴和帝就算调军至少也要两天时间，足够他将禅位诏书拿到手，却没想到兴和帝早就安排了驻军，顿时急躁起来。
“传令下去，一个时辰内见不到诏书，乌尼尔就拿来祭天。边境的五十万涂乐大军立刻就会挺进山西淮西一片，让兴和帝最后看一眼他的大好江山，明天太阳升起，这大殷可能就易主了，他还能不能寿终正寝就看他的命。”
殷如令看着传令人离开了帐篷，也借口有些疲惫离开了，他扶着自己侍从的肩膀，慢慢踱步到了自己的马车，沉默片刻随即摘了眼罩，空洞无神的双眼因突然视光有些短暂的黑蒙，适应了片刻，他随身掏出了笔墨，匆匆写了几句话，递给了随从。
“我说的都做到了。将它给蒙庭莳送过去吧。”
“世子，我们真的不管王爷了吗？”
殷如令适应了光线后，眼前是带着虚影的轮廓，随即才渐渐清晰，他揉了揉太阳穴，随即轻笑，笑中的苦涩很快掩饰了起来：“当初他让那人下手的时候，可曾想过我？他想要外公手里的钱和人，直说就是，何必将我推了出去？”
侍从并未回答，一时的冲动过后他也有些后悔，他不过是个奴才罢了，哪有权利质疑主子，说起来昌平王也是心够狠，不管怎么说，世子可是他唯一的嫡子，没了嫡子即便他如愿后也是备受诟病，除非，他废了王妃另立后宫之主。侍从心里陡然激灵了一下，心里的念头一晃而过，皱眉思索了片刻才放下。
侍从将纸条贴身放置在胸口，转身下了马车，他是朝云郡主派来服侍昌平王世子，名义上是秦王属下，只是秦王等人并不知道他原本就是昌平世子在京都时埋下的暗桩，又被蒙庭莳想方设法塞进了这次的黑骑军先遣军队中，顺利的成了二人的耳目。侍从很顺利的转出了秦王驻军，往山的另一侧悄悄进发。
秦王和兴和帝对峙的时候，被监禁在院落里的大皇子已经将自己的人马悄悄藏进了后山。蒙庭莳也从自己的山庄赶来了皇庄。
“一切准备就绪。”
大皇子闭着眼睛看不出情绪，过了许久才沉沉的出了口气：“好。”
许是看出来大皇子沉郁阴霾的心情，蒙庭莳想了想才上前安抚道：“忠孝自古难两全。”大皇子哼笑一声点点头：“本王知道，除夕宴上如果不是蒙大夫人，本王母妃早就身首异处。”
皇权之争从来都是胜者为王败者寇，前朝后宫一直都一体，哪怕不承认，大皇子也知道如果没有了梁皇后，他就不止是孤军奋战，还可能被那些虎狼一般的弟弟撕成碎片。
更让他寒心的是，虽说梁皇后不得宠可也是与兴和帝少年夫妻磕磕绊绊走到如今，旧情总还在，怎么就能忍心看丽贵妃栽赃陷害，说禁足就禁足。哪怕解了禁，除夕宴会上如果不是蒙大夫人发现，梁皇后可能就迷迷糊糊就成了谋害君主的匪徒。
皇家人情凉薄，可到底还是人啊，怎就如此肆意妄为！
让大皇子更难过的是梁皇后对此居然毫无怨言，她的礼教奉行君主施行都是恩泽，她不反抗，也不允许自己儿子反抗，不管是这次的构陷，还是他想求娶心爱的女人。
皇权至高无上，为了自己的家族，为了名声，为了那些牵扯不开的利益，不许反抗，不得反抗，唯有顺从。
既然如此，他就来当那个拥有至高无上皇权之人。
大皇子微微睁开眼睛：“外面情况如何？”
“秦王和陛下两个时辰后就会开战，陛下不可能写禅位诏书，秦王被关中军围剿胜算也不会大，所以他多半会孤注一掷，拼杀上皇庄，擒拿陛下和诸位皇子。”
大皇子扶着桌子站起身来，眼神微微发沉：“好啊，那就来！”
兴和九年二月初一鸡鸣时分，山西府的老百姓还在睡梦之中，城外的山上忽然传来轰隆隆的巨响，杀声震天，城门被关的死死。很多人惧怕的哭出了声，以为涂乐挥军南下，山西府首当其冲，颠沛流离，背井离乡，老百姓开始了逃亡生活。很快城里就乱了起来，平民百姓急着收拾细软家仕逃亡，商家店铺应付着时不时趁火打劫的刁民和匪徒，大户人家和一些官员则关紧了门户，只有衙门衙役和驻守的护卫军上街维持秩序。
城外的厮杀声持续了两天两夜，固守在山西城的人没有发现攻城的部队，渐渐也醒了味来，他们不敢掉以轻心，关紧了城门以求自保。很快一队骑兵举着旗子赶来了城门口，高声呼喊：“大皇子有令，开城门！”
历史上没人对这段拼杀争斗有明确的定义，只有模糊记载，兴和九年，帝于山西巡视被围，秦王假介黑甲军意图谋反，持传国玉玺欲登记为帝，后被皇长子率军围剿，拼杀两日夜，后秦王被俘，兴和帝在此变故中受重伤，幸得蒙首辅之子舍命相救保的性命，然缠绵病榻三月之久病逝，薨逝前立皇长子为嗣，同年五月底，皇长子继位，年号丰献。
丰献帝同年娶了一个小副将的妹妹，夫妻二人和睦，转年涂乐再次犯境，丰献帝御驾亲征艰难取胜，大殷朝开启了新时代的统治，当然这都是后话。
历史的寥寥几笔在真实的当下是让所有人都惊心动魄的厮杀，秦王破釜沉舟，兴和帝也拧了一股劲，蒙庭莳和大皇子蛰伏在其后，打算坐收渔翁之利。预计的很好，没想到七皇子也起了浑水摸鱼的心思，毛家人因朝云郡主的关系剑走偏锋和七皇子达成了协议，七皇子下手稳准狠，蒙庭莳晚到一刻钟，兴和帝就成了刀俎之肉，没和涂乐乌尼尔对峙，兴和帝也没将秦王放在眼里，却不成想差点死在自己的儿子手里。
蒙庭莳救了皇帝就将人交给了大皇子，他急匆匆赶回了自己的庄子去找周案和。虽然他做了部署，却也担心会有变故。他身上的衣服都来不及换，大皇子已经掌控了皇庄，这么久的谋划成功了七成，心里的激动和欢喜遮掩不住，跨上马就要走。常风常宝也跨马就跟随，大皇子嘱咐他带上侍卫队，他嫌弃侍卫队行动太慢，骑上马就要先行一步，完全没有预料到自己在未来多年都后悔这个决定，如果他当时有足够的人手，发生变故的时候他还有搏一搏的筹码，何至于后悔终生。
庄子里的周案和在蒙庭莳离开后本打算从暗门离开，面对着蒙庭莳，她察觉自己已经越来越难拒绝，这半年多的相处，她与他有些不需多说的默契，有着生死与共的情义，相处越久他个人的魅力也深深吸引着自己，她知道自己离开这里不会再遇到蒙庭莳这样的君子，这样的心意相通的至交，可留在这里她又舍不掉一直以来的念想和远在另一个世界的父母，血脉亲情。于是她拼命的暗示自己离开这里才是对的选择，她并不属于这里，她努力忽略那缠绵其中的哀伤，一遍遍的告诫自己。
“唉！”她不由的叹了一口气。
“阿和？”
周案和刚打开暗门，她的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你怎么在这？”
秦周一身黑色的短打衣衫看上起很像务农的短工，他手里拿着一个奇怪形状的物件，见到她后惊喜的冲了过来。
周案和警醒的站在一侧，她刻意忽略对方受伤的目光，询问到：“你怎么来了？”
秦周的喜悦刹那间收了一个干净：“你防着我？”
周案和摇摇头，看着他身后，她道：“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秦周转过头，月光之下阴影之中，毕生拐着腿慢慢凑上来：“自然是帮你来了。”
周案和转头去看秦周，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空气中那淡淡的花香顺势蔓延开来，是如此的清爽迷人，恍惚间她仿佛来了满是春天的田野之中，微风拂面惬意盎然，她不由的脚步轻轻，往前走，眼前似乎出现了一座的花园，花园里砖红色的三层小楼像极了她自己的家，她忍不住伸出手去，开心兴奋，想要触摸，却突然眼前一片黑暗。
秦周反应迅速接住了周案和，他快速试了试对方的颈动脉确定她只是昏过去才放下心来。
“你说的，不会伤害她。”
毕生微微一笑，扬了扬下巴无所谓道：“她没事啊。只是睡过去而已。”而后快步走到暗门处：“时间快来不及了，赶紧走。”
秦周点点头，打横抱起了周案和小心贴在自己怀里，跟在毕生身后走进了狭窄昏暗的通道，通道里常年不通风，散发着一股子霉味，现在是初春时节，通道里却透着森森冷气，让人忍不住打寒颤。
秦周抱着周案和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实在有些坚持不住，他将人放在地上转身改成背着，调整好了姿势，他摸着黑漆漆的地道，就着毕生手里微弱的火光往前艰难的迈行。
“要走多久？”
毕生一边走一边仔细摸通道上的凸起，闻言摇头：“我不知道。跟着走吧。”
秦周咬牙跟在他身后，有些怀疑：“你真的能找到那个地方？”
毕生转身：“自然。难道你不想回去吗？你不想带着她回去？”
秦周突然站住脚，他疑惑的问：“你是谁？”
毕生呵呵一笑：“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你只要知道我才能带你回去就可以。”
秦王领着黑骑军停在了山腰处，并没有直攻山顶，而是着人送了一封信给山顶皇庄里的兴和帝。兴和帝扫了一眼，脸色肉眼可见的阴沉。
“他做梦。”
秦王没想到兴和帝的回复来的这么快，也没意外他的态度。他虽然与兴和帝不算熟络，多少也了解他的脾性。殷朝云有些不解为何秦王停在原地，她很是急切想要达到目的。
“父王，我们为何不乘胜追击？停在这里所谓何事？”
秦王一笑：“等人。”
话音刚落，山下就出现了一辆马车，约莫半个时辰，就来到了秦王车架前。殷朝云有些意外，她奇怪：“怎么是你？”
昌平世子依旧带着白色眼罩：“为何不能是我？”
“人带来了吗？”秦王更关心自己的目的。
昌平世子点点头，身后一个裹着斗篷的人被推了出来，掀开斗篷赫然是被大皇子囚押的涂乐大皇子乌尼尔，乌尼尔被五花大绑，嘴里塞着布巾，一双眼睛瞪的大如铜铃，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哪怕嘴巴说不了话，也一直呜咽着叫嚷。
“大皇子，受惊了，本王请大皇子前来，是想做个交易，若是大皇子有意详谈，我们就找个地方商谈如何？”
乌尼尔眼睛扫了一圈，看着殷如令的表情恨不得吃了他，最后才点点头。
秦王三人在密谈，在山顶上的兴和帝也接到了三军开拔的回复，他稳稳的坐在大厅，让李莫点兵围剿匪徒，拖延时间，等着大军到来。关中军距离最近，不到一个时辰就能快速赶到，前后夹击，秦王这点乌合之众算不得什么。
七皇子和五皇子都领了手下侍卫和部从准备应敌，只要大皇子刚刚转醒听闻三军开拔，急切的求见皇帝。
“父皇，父皇，万不可让三军离开驻地。”大皇子好不容易见到了皇帝，才发现其余的皇子都已经领了命令去守卫，三军中关中军已经离开驻地，汾阳军和东北军也做了部署，心里焦急异常。
兴和帝看了一眼大皇子，问：“为何？”
大皇子道：“父皇，前几天可知蒙庭莳被涂乐派人袭击，儿臣来的路上细细的打探了一番，发现涂乐已经将佥都急行军分散打入了山西，他们负责收集消息，传回涂乐。现在涂乐已经秘密发军在边界驻守。”
兴和帝眼神凛冽：“你如何得知？”
“儿臣如何得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倘若汾阳军东北军离开了驻地，就等于给涂乐开了后门，如入无人之地，父皇，请三思。”
兴和帝收敛了神情盯着眼前成年的儿子，他已经忘了这个儿子出世时候自己的欣喜和感动，他不算是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却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也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这个孩子的情绪从见之喜悦慢慢变成了拒之于千里之外，可能是他日渐成熟，慢慢长成了一个伟岸男子，一个可以和自己站起来相仿之人，而自己却因年华老去，渐渐佝偻，甚至某天清晨他从铜镜中看见自己的一缕白色掩映其中，他突然有些害怕和抗拒。
他开始不喜成年的儿子，转而去喜欢那些小孩子，懵懂的纯真暂时让他忘却了衰老，可不管多小的孩子总会长大，慢慢长大的孩子越来越多，他也从一缕白发渐渐变成了花白。他开始变得疑神疑鬼，他怀疑很多人，他开始控制不住自己，就如同这次跑来山西，就想知道到底是哪个儿子急不可待。
是谁，就干掉谁！
“孤给你一次机会，告诉孤你如何得知涂乐驻军之事？”
大皇子抬头，眼神里有些闪躲，他叩首道：“儿臣知罪。”
“未经旨意，擅自与边疆驻军往来，刺探军事消息，你意欲何为？莫不是想与边疆建立攻守同盟，想要染指大宝？”
大皇子震惊的跪在地上：“儿臣不敢。”
“不敢！好一个不敢！孤念你重伤未愈暂不予追究，从今天起回你的院子不得外出，你不是不想要凌家和高家的婚事么，一心喜欢那个小副将的妹妹，成，待回了京都，孤将你贬为郡王，将那个副将的妹妹许配与你，而后，你们夫妻二人就前往封地，终身不得出。”
大皇子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君王，还欲辩解，就被人连拖带扶送回了院子，兴和帝望着被拖拽的背影，心里的恼恨更加膨胀，他强迫自己冷静了片刻。
“张鉴。”
一个白须太监赶紧应声：“奴在。”
“传令，让东北军和汾阳军原地驻扎等候斥令。关中军进山救驾。”
“是。”
“李莫！”
“李将军在山庄外，奴这就传唤。”
“不必，你传旨给他，让他派一对小兵去山西御府将乌尼尔提来。”
“是。”
乌尼尔开始的确被大皇子关在秘牢之中，兴和帝得了密报后就在大皇子离开京都时派人将乌尼尔转移到了山西御府衙门，只是他不知道此时的山西御府已经是涂乐人和昌平世子统治之下，乌尼尔就这样到了殷如令手里，成了他与秦王底牌。
乌尼尔从没这么憋屈过，他自然没让对方如愿，到最后他手的黑玉双鱼牌也没能让秦王得手，秦王将人绑在军前，要挟兴和帝。
为何用乌尼尔要挟兴和帝？兴和帝可以不在意一个涂乐王子的死活，可驻扎在边境的涂乐大军正好缺一个开战的理由，所以乌尼尔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大殷。
兴和帝得知乌尼尔居然在对方手里，登时就怒火冲天，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居然成了前面的蝉。
“居然是他。”
到底是自己忽略了，昌平王已经就俘，虽然昌平王的人马里没寻到世子，他还以为昌平王或许打算让其他庶子继位，没给世子出头的机会，如此看来昌平王当时被自己儿子耍了。
秦王带着黑骑军在山下摆阵，他放出话来，自己手里有传国玉玺，助他的乃前朝的黑骑甲军，专攻不慈之人，夺不爱民之权。兴和帝因乌尼尔不敢轻易开战，又因秦王的叫嚣气愤不已。关中军来的很快，将整个山头围了起来，等着上山指令，秦王没想到兴和帝早有准备，他打的时间差就是兴和帝就算调军至少也要两天时间，足够他将禅位诏书拿到手，却没想到兴和帝早就安排了驻军，顿时急躁起来。
“传令下去，一个时辰内见不到诏书，乌尼尔就拿来祭天。边境的五十万涂乐大军立刻就会挺进山西淮西一片，让兴和帝最后看一眼他的大好江山，明天太阳升起，这大殷可能就易主了，他还能不能寿终正寝就看他的命。”
殷如令看着传令人离开了帐篷，也借口有些疲惫离开了，他扶着自己侍从的肩膀，慢慢踱步到了自己的马车，沉默片刻随即摘了眼罩，空洞无神的双眼因突然视光有些短暂的黑蒙，适应了片刻，他随身掏出了笔墨，匆匆写了几句话，递给了随从。
“我说的都做到了。将它给蒙庭莳送过去吧。”
“世子，我们真的不管王爷了吗？”
殷如令适应了光线后，眼前是带着虚影的轮廓，随即才渐渐清晰，他揉了揉太阳穴，随即轻笑，笑中的苦涩很快掩饰了起来：“当初他让那人下手的时候，可曾想过我？他想要外公手里的钱和人，直说就是，何必将我推了出去？”
侍从并未回答，一时的冲动过后他也有些后悔，他不过是个奴才罢了，哪有权利质疑主子，说起来昌平王也是心够狠，不管怎么说，世子可是他唯一的嫡子，没了嫡子即便他如愿后也是备受诟病，除非，他废了王妃另立后宫之主。侍从心里陡然激灵了一下，心里的念头一晃而过，皱眉思索了片刻才放下。
侍从将纸条贴身放置在胸口，转身下了马车，他是朝云郡主派来服侍昌平王世子，名义上是秦王属下，只是秦王等人并不知道他原本就是昌平世子在京都时埋下的暗桩，又被蒙庭莳想方设法塞进了这次的黑骑军先遣军队中，顺利的成了二人的耳目。侍从很顺利的转出了秦王驻军，往山的另一侧悄悄进发。
秦王和兴和帝对峙的时候，被监禁在院落里的大皇子已经将自己的人马悄悄藏进了后山。蒙庭莳也从自己的山庄赶来了皇庄。
“一切准备就绪。”
大皇子闭着眼睛看不出情绪，过了许久才沉沉的出了口气：“好。”
许是看出来大皇子沉郁阴霾的心情，蒙庭莳想了想才上前安抚道：“忠孝自古难两全。”大皇子哼笑一声点点头：“本王知道，除夕宴上如果不是蒙大夫人，本王母妃早就身首异处。”
皇权之争从来都是胜者为王败者寇，前朝后宫一直都一体，哪怕不承认，大皇子也知道如果没有了梁皇后，他就不止是孤军奋战，还可能被那些虎狼一般的弟弟撕成碎片。
更让他寒心的是，虽说梁皇后不得宠可也是与兴和帝少年夫妻磕磕绊绊走到如今，旧情总还在，怎么就能忍心看丽贵妃栽赃陷害，说禁足就禁足。哪怕解了禁，除夕宴会上如果不是蒙大夫人发现，梁皇后可能就迷迷糊糊就成了谋害君主的匪徒。
皇家人情凉薄，可到底还是人啊，怎就如此肆意妄为！
让大皇子更难过的是梁皇后对此居然毫无怨言，她的礼教奉行君主施行都是恩泽，她不反抗，也不允许自己儿子反抗，不管是这次的构陷，还是他想求娶心爱的女人。
皇权至高无上，为了自己的家族，为了名声，为了那些牵扯不开的利益，不许反抗，不得反抗，唯有顺从。
既然如此，他就来当那个拥有至高无上皇权之人。
大皇子微微睁开眼睛：“外面情况如何？”
“秦王和陛下两个时辰后就会开战，陛下不可能写禅位诏书，秦王被关中军围剿胜算也不会大，所以他多半会孤注一掷，拼杀上皇庄，擒拿陛下和诸位皇子。”
大皇子扶着桌子站起身来，眼神微微发沉：“好啊，那就来！”
兴和九年二月初一鸡鸣时分，山西府的老百姓还在睡梦之中，城外的山上忽然传来轰隆隆的巨响，杀声震天，城门被关的死死。很多人惧怕的哭出了声，以为涂乐挥军南下，山西府首当其冲，颠沛流离，背井离乡，老百姓开始了逃亡生活。很快城里就乱了起来，平民百姓急着收拾细软家仕逃亡，商家店铺应付着时不时趁火打劫的刁民和匪徒，大户人家和一些官员则关紧了门户，只有衙门衙役和驻守的护卫军上街维持秩序。
城外的厮杀声持续了两天两夜，固守在山西城的人没有发现攻城的部队，渐渐也醒了味来，他们不敢掉以轻心，关紧了城门以求自保。很快一队骑兵举着旗子赶来了城门口，高声呼喊：“大皇子有令，开城门！”
历史上没人对这段拼杀争斗有明确的定义，只有模糊记载，兴和九年，帝于山西巡视被围，秦王假介黑甲军意图谋反，持传国玉玺欲登记为帝，后被皇长子率军围剿，拼杀两日夜，后秦王被俘，兴和帝在此变故中受重伤，幸得蒙首辅之子舍命相救保的性命，然缠绵病榻三月之久病逝，薨逝前立皇长子为嗣，同年五月底，皇长子继位，年号丰献。
丰献帝同年娶了一个小副将的妹妹，夫妻二人和睦，转年涂乐再次犯境，丰献帝御驾亲征艰难取胜，大殷朝开启了新时代的统治，当然这都是后话。
历史的寥寥几笔在真实的当下是让所有人都惊心动魄的厮杀，秦王破釜沉舟，兴和帝也拧了一股劲，蒙庭莳和大皇子蛰伏在其后，打算坐收渔翁之利。预计的很好，没想到七皇子也起了浑水摸鱼的心思，毛家人因朝云郡主的关系剑走偏锋和七皇子达成了协议，七皇子下手稳准狠，蒙庭莳晚到一刻钟，兴和帝就成了刀俎之肉，没和涂乐乌尼尔对峙，兴和帝也没将秦王放在眼里，却不成想差点死在自己的儿子手里。
蒙庭莳救了皇帝就将人交给了大皇子，他急匆匆赶回了自己的庄子去找周案和。虽然他做了部署，却也担心会有变故。他身上的衣服都来不及换，大皇子已经掌控了皇庄，这么久的谋划成功了七成，心里的激动和欢喜遮掩不住，跨上马就要走。常风常宝也跨马就跟随，大皇子嘱咐他带上侍卫队，他嫌弃侍卫队行动太慢，骑上马就要先行一步，完全没有预料到自己在未来多年都后悔这个决定，如果他当时有足够的人手，发生变故的时候他还有搏一搏的筹码，何至于后悔终生。
庄子里的周案和在蒙庭莳离开后本打算从暗门离开，面对着蒙庭莳，她察觉自己已经越来越难拒绝，这半年多的相处，她与他有些不需多说的默契，有着生死与共的情义，相处越久他个人的魅力也深深吸引着自己，她知道自己离开这里不会再遇到蒙庭莳这样的君子，这样的心意相通的至交，可留在这里她又舍不掉一直以来的念想和远在另一个世界的父母，血脉亲情。于是她拼命的暗示自己离开这里才是对的选择，她并不属于这里，她努力忽略那缠绵其中的哀伤，一遍遍的告诫自己。
“唉！”她不由的叹了一口气。
“阿和？”
周案和刚打开暗门，她的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你怎么在这？”
秦周一身黑色的短打衣衫看上起很像务农的短工，他手里拿着一个奇怪形状的物件，见到她后惊喜的冲了过来。
周案和警醒的站在一侧，她刻意忽略对方受伤的目光，询问到：“你怎么来了？”
秦周的喜悦刹那间收了一个干净：“你防着我？”
周案和摇摇头，看着他身后，她道：“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秦周转过头，月光之下阴影之中，毕生拐着腿慢慢凑上来：“自然是帮你来了。”
周案和转头去看秦周，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空气中那淡淡的花香顺势蔓延开来，是如此的清爽迷人，恍惚间她仿佛来了满是春天的田野之中，微风拂面惬意盎然，她不由的脚步轻轻，往前走，眼前似乎出现了一座的花园，花园里砖红色的三层小楼像极了她自己的家，她忍不住伸出手去，开心兴奋，想要触摸，却突然眼前一片黑暗。
秦周反应迅速接住了周案和，他快速试了试对方的颈动脉确定她只是昏过去才放下心来。
“你说的，不会伤害她。”
毕生微微一笑，扬了扬下巴无所谓道：“她没事啊。只是睡过去而已。”而后快步走到暗门处：“时间快来不及了，赶紧走。”
秦周点点头，打横抱起了周案和小心贴在自己怀里，跟在毕生身后走进了狭窄昏暗的通道，通道里常年不通风，散发着一股子霉味，现在是初春时节，通道里却透着森森冷气，让人忍不住打寒颤。
秦周抱着周案和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实在有些坚持不住，他将人放在地上转身改成背着，调整好了姿势，他摸着黑漆漆的地道，就着毕生手里微弱的火光往前艰难的迈行。
“要走多久？”
毕生一边走一边仔细摸通道上的凸起，闻言摇头：“我不知道。跟着走吧。”
秦周咬牙跟在他身后，有些怀疑：“你真的能找到那个地方？”
毕生转身：“自然。难道你不想回去吗？你不想带着她回去？”
秦周突然站住脚，他疑惑的问：“你是谁？”
毕生呵呵一笑：“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你只要知道我才能带你回去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