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将靠岸,天也将放亮了,吕庭独立船头张望着,废弃的渡口寂静寥落,除了几只蜂鸟啼叫,不知名的蛇虫在枯草中钻行,便只能听闻船桨的吱呀声了。

    一行人陆陆续续上岸,董方却脚底一滑,直摔了个大跟头,栽倒在船板上。

    “啊!”

    冯贺正要拉他,董方却大叫一声,他白了一眼:“你叫什么。”

    董方神色紧张,指着前方:“你们看那里。”

    顺着董方的手看去——是一个卡在杂草堆里的麻袋,有一半泡在水里。

    董方和冯贺一齐把麻袋拖到岸上,吕庭和寻真一道凑上去查看。

    身体未腐烂,但已有僵硬的迹象了。

    吕庭判断此人是昨晚毙命,死因基本断定是脑后的钝器伤。从尸体状况看,大概是与人斗殴所致。

    冯贺去请晋州府衙来人,府衙处早也知道高堂寺寺丞要来,做好了款待的准备,却不承想人未至,命案先至。

    叶港渡口离府衙有段距离,待到来人时,晨光已稍刺眼了。两位长官带着三五个人过来寒暄了一番,便请吕庭一行人先行至府衙歇脚。

    吕庭的眼神蜻蜓点水般落在那三五个人身上,将走之时她将眼神收回,却生出满腹狐疑。怎么这些人都没动作,眼见着不像要收尸的样子。她向冯贺挑眉使了个眼色,冯贺自然明白。

    到了晚上,冯贺才从渡口来报,他们果然没有收尸。

    真是奇怪。

    “哪有发生了命案不管不顾的道理,他们不查我们查吧。”寻真打抱不平。

    萧臻则觉得毕竟是在别人的地盘,还是先问清楚情况。

    吕庭便唤来晋州刺史林钦和长史袁明,二人来时毕恭毕敬,未等她一句话问完,两人便满嘴“是是是,我们这就去办。”倒是毫不推脱。

    只不过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两人便堆着笑脸出去了。

    “嘿,‘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句话可真没说错,人家的地盘又不好强问。”董方摇头。

    而那两人从屋里出来后,便寻了处僻静所。

    袁明愁眉不展:“你说要是这位李吕大人硬要查可怎么办呢。”

    林钦满不在乎:“随她去,谅他查不出什么来。”

    两人虽是答应了下来了,但并未有什么实际行动。

    这也在吕庭的意料之中,既然一开始便没打算做,其中定有内情,这个内情决计不会在短时间得到解决。

    况且,这件命案在建洪村甚至在晋州已经传开了,但白天在街上走着,村民们对这件事竟闭口不提,见到他们一行人还眼神闪烁,行为躲藏。

    晋州、建洪村……到底藏着什么猫腻。

    ·

    夜深了,梅林见吕庭的屋子烛火灭了,趁着四下无人便一手撑着窗沿轻快地翻进去。

    咦,屋内竟空无一人?梅林还在屋里摸索,不会出事儿了吧?

    突然间他的肩膀被重重拍了一下,梅林迅速侧身把那人往前一推。

    “啊,哎哟。”被推到的人瘫坐在墙角,你要我的命啊!”

    是吕庭的声音,梅林心中一慌忙上去扶她:“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你怎么样。”

    不过,还不是她突然从后面窜出来!

    “你说你鬼鬼祟祟的干嘛,今天我是没带着刀,否则一刀把你抹了可怎么办!”

    吕庭都倒在地上了还被数落一番,很是不爽快,黑暗中他朝梅林翻了个看不见的白眼。

    “先把我扶起来!”梅林扶她到床上,一沾床吕庭就趴下了,“你那么用力干嘛?”

    梅林也哭笑不得:“哎呀,我也不知道是你啊,瞥见是你才没下死手的。”

    吕庭哎哟哎哟得叫着:“那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她指了指自己的腰,“你给我按一按。”

    梅林自责自己用力过猛,便伊了她:“哪儿啊?是这吗?”

    按了好一会儿她才让停下来。

    “我还真是给自己找事干来了。”梅林端坐着。

    吕庭起身倒了杯酒递给他,刚把自己的满上端起来想敬一杯,谁想梅林已经一口闷了。

    “欸你这人!”

    “我这人怎么了。”

    吕庭看着面前这头倔驴败下阵来。当然自己也有错在先,便问他怎么来了。

    梅林反问:“那你怎么知道我要来。”

    废话,晋州也是你让我来的,飞镖传书也是你传的,我当然知道你要来。

    飞镖?什么飞镖?

    “就是昨天夜里你射在船上的啊……”她看梅林一脸茫然,不像是开玩笑的模样顿时眉头微蹙。

    转身便取了昨夜的信纸来:“这不是你写的?”

    梅林自然是摇了摇头。

    那是谁?

    梅林也顿觉事有蹊跷,烛光摇曳之间,他想起来一件事:“我在晋州几日,倒是见到了张熟悉的面孔。”

    这让她来了兴致:“呵,晋州山高路远的,竟然这么热闹,是谁?”

    “你猜。”

    吕庭把酒杯一放,那甩下的袖风引得烛火忽闪一阵:“你别卖关子了。”

    是光禄大夫张煦之子——张敏之。

    提起这个人她便不由得发笑,不过没等她笑出声来便被梅林投来的目光打断:“你笑什么。”

    “我笑那位小兄弟也真是倒霉,人家都举着绣球了,硬是被你给抢了。”

    梅林一时之间也无法反驳,人家都说宁拆十尊庙,不毁一桩婚,说起来也是,这……罪过罪过。但还是厚秉承着厚脸皮的精神反驳道:“呵呵,人在江湖人不由己啊。”

    不过在这里能碰见他也实属怪事,好好的公子哥不当,来晋州做什么。

    梅林继续说道:“我觉着他有些奇怪,那日在街上,他见了我和猫见了耗子似的就要跟上来。”

    “那怎么着,被追上了吗?”吕庭忍俊不禁。

    “他那两下子想追上我在修炼个七八年吧。”

    虽说他确有自负的资本,但看者他这副嘴脸怎么有些不顺气呢,“说不定是人家对你怀恨在心,恨不得抓了你问一问,再揍一顿。”她打趣道。

    梅林说她只管玩笑,怎么不管张敏之到晋州来做什么。

    那夜色中的少女虽玩心略重,谈起事儿来却也是毫不含糊:“不管,敌不动,我不动。”

    但两人心中各自有数,现在看来晋州暗潮涌动,我在明、人在暗,还须得步步为营。

    梅林那是在隆旸山庄领了黎王的令,来寻她本欲引她调查枞王田庄着火一事,带的东西都揣在怀里了。不过……她看似有些焦头烂额了。而黎王的事,呵,倒也没那么重要。此次不言还有下次。

    夜已深了,梅林也走了。只留吕庭思忖良久……

    待到第二日,天刚半褪暗夜的睡袍,仍犹抱琵琶半遮面地显现着昏黑与光亮的交杂,正因晨光未起,四下只有依稀足以见人的光亮,因而偌大的屋中仿佛也应仍在沉睡,但厅前却已有一身着浅紫色织锦长褂端坐于厅前。

    她坚毅而明亮的眼神望向窗外的绿树,手上捧着晨起概才冲泡的玫瑰花茶,这还是数月前寻真所制。

    吕庭起来的时候,冯贺也已听见动静了。便起床收拾整齐后拖着还没好全的肩伤去熬粥了。

    要说厨房伙计晋州不是没有,但他们都是第一回到这儿来,一来就摊上个多有疑点的案子和府衙,这人生地不熟的,冯贺总是要自己经手了才放心。虽然有一边手臂不太灵活,但这点活难不倒他。

    不多时,正厅那边寻真眯着惺忪的睡眼:“姐,怎么起这么早……诶你们也起了。”

    只见董方持着剑从门外往前一蹦,站定后耍了一套“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那叫一个“行云流水”。

    他左手举到头顶,右手剑指前方:“怎么样,是不是英气逼人!”这等意气风发在他话音刚落时便终结于冯贺的一句!“吃饭吧你。”

    两位姑娘不由发笑,萧臻也无奈地摇摇头,面上却挂着由衷的笑意。

    “欸我说你,怎么不声不响把活干了,”董方见他的冯兄弟端着一大锅粥忙上去接,“净显着你能干了是不是!”

    吕庭一记香梨飞去,顺带着捎过去一句话:“那可不。”

    六人说说笑笑,却不见舒青露面,吕庭才想着去看看,便见一绯色布衣的影子晃过窗边。

    “我在这呢。”虽面上苍白无色,形容瘦削,但总算肯走动了。

    “舒青姐你来了就好,还怕你不来呢。”寻真招呼她坐下。

    “是,我想明白了,也得吃饱了才有力气找茂儿,我不能拖你们的后腿不是。”

    这话有理,几人围桌或宽慰、或谈笑、或议事,好不快哉。

    饭饱后,便该干了正事。

    现下有两件事:一是抓捕张笙处归案,助舒青寻回茂儿;二是摸索排查,查清叶港渡口的那具死尸是何人,揪出凶手。最好还能知晓为何建洪村的人对此事遮遮掩掩。

    兵分两路——

    萧臻、寻真、董方和舒青负责寻找茂儿和张笙处。

    吕庭和冯贺则负责查清死尸之事。

    萧臻这头快一些,杨舒青本就知道她丈夫在晋州的住处。

    几人便在这附近四处打听,还真有人见着过。终于在一家酒楼里听一个伙计说见过他,这人是张笙处的老乡,前几日送酒食去翠玉楼时见过他,张喝得烂醉,桌前摆着酒食身旁歌姬相伴。“见着我,还让我陪他喝几杯。”

    伙计说罢,寻真往身旁一看不见舒青人影,一张望才发现她已然走出去一段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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