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庭寻真和冯贺三人凑着脑袋看董方写下的陈情,阅毕后吕庭走近了桌案上的烛台,一把燃尽了。

    “不出所料。”吕庭看向董方,又道“不过我有个地方不太明白。”

    她接着说:“芳娃……应当是个男娃吧?”

    董方不禁瞪大了眼睛,虽然玉娃和他爹娘都是一口一个妹妹地叫,但无论怎么回忆瞥过的那一眼,总觉得不应该是妹妹但却不好下结论,也便没有白纸黑字写下。

    他激动地道:“我确实见了那孩子没穿衣裳的模样,但只是略过一眼不敢说看得真切,寺丞大人何出此言。”

    “若按常理,自家孩子溺水被救,岂不是应先看孩儿安危,再谢救命恩人吗?怎么会对你那般防备,其中当有蹊跷。”她解释道,“且那样危急的时刻下,不过是衣裳没有裹紧玉娃便那般紧张,难道真是在乎名节到如此地步?”

    她顿了会摇了摇头,就董方所记的玉娃与他的言语看来,那小女娃定不是这样的人,应是另有隐情。

    “我想你看的没错。”她肯定地对董方说。

    寻真也恍然大悟:“这么说,其实后山上的人都是家中没有男童的人家,而就算有男娃也要装作没有才能得以保全。”

    “生了却留不得,留了却养不得,天下竟有这等事。”萧臻愤慨万分。

    舒青虽未出言,心中甚是唏嘘。

    吕庭静坐听着众人的一言一语,这屋中一股苦涩之味渐渐从四面八方弥漫而来充斥在她的鼻腔之中,便像是未过火的黄连那般,一阵清苦之气。

    她轻叹一口气,可见为这事大家甚是犯愁。

    可愁眉苦脸也解决不了问题,她心中生出一计,唤了大家聚一起窸窸窣窣小声交待着。

    听了她的安排,大家带着惊喜之色抬起头来,唯有萧臻有些疑虑。他知道这个妹妹胆识过人,但也就是因为太过,却常把自己的安危置之度外。

    “毕竟人家是地头蛇,能否全身而退是要紧的。”

    比起臻王一脸严肃的样子,吕庭就得意多了,她冲萧臻挑眉一笑:“我早有打算,你放一百个心。”

    梅林并未与他们待在屋里,而是坐在对面的屋顶将他们几人的一笑一动尽收眼底,他离得远理应听不见他们说的话,但他自小耳聪,倒是能听个几分。

    当他的眼神落在吕庭那时常得意又张扬的神色上,便不由得多待了一会,也不在意听到了些什么。只知道每每见她神采奕奕的脸庞便有如初阳洒落在身上那样令人振奋,这样的神色是他最陌生的神色。

    他时常像这样在屋顶坐着环视庭院,看他们有的练武有的温书、有的静坐有的闹腾。当他身在其中时,他与众人如同一汪池水里的鱼,时而腾越出水时而作伴同游。而当他安静地将他们收入眼底,却总有一种与他们隔了千沟万壑的感觉涌上心头。

    我该在这儿吗?他常常这样想。

    天黑后的风吹得狂,不多时便从梅林的脚边袭上了肩头,又抓住了他的脸颊,顺便要把他脑子里多余的想法扯出来。可是近在眼前的苦恼让梅林无法不去想——药效快到了。

    当时从隆旸山庄出来只取了三颗药能撑十来天,再过两日如不继续服药便要发病了。

    他的思绪飘到了五年前显现出了一个地方,那是他最想逃离的地方,可浑身经脉的紧绷和抽痛让他无法动弹,连带着心也抽搐不已,不知是因未服药而发作,还是因自己似乎永远无法脱身而战栗。

    屋里的人们已经散去了,只其中有个人过来同梅林坐在屋顶,接受着越来越张扬的晚风。

    梅林压下了痛苦的身躯,先开了口:“吕大人,你肯定又有什么主意了。”

    “怎么,你偷听我说话了。”

    “听不见,看见了。”

    这人说话就是爱弯弯绕绕的,吕庭不去细究他的话,只道:“明日有出好戏,你虽做不得唱戏的角,也可做那听戏的客,如何”?

    梅林心底知道,明天她要唱的那出戏自己不在才是最好的。

    他微微一笑:“明日我便要走了。”

    “怎的走得这么急?”

    梅林没回话。

    算了,要走的人留也留不住。

    “只是你之前说的枞王有处房屋失火一事我也未查,你回去如何复命。”

    似乎是觉得吕庭竟然关心起自己回去当如何,梅林眼中掠过一丝躁动,随即笑道:“这就不消你操心了,我能应付。”

    既不需她担心,那她便不担心了,拍了拍屁股留下一句话就要走:“那行,夜深了就早些休息吧。”

    梅林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说:“只是……只是敏之他。”

    吕庭大手一挥:“担心那个小鬼头你就多余了,他会过得好的。”

    两人相视一笑,各自休息去了,也不止他们二人,众人都已歇下了。

    一夜月满西楼,又至旭日东升时。

    梅林像往常一样天不亮便起身了,他在井里打了桶水,双手接了一捧清水随意洗了把脸,顺手拿起一旁的扫帚把院子给扫了。接着物归原位便往门口走去,他是轻装上阵的,向来没有什么行李可收拾。

    手指触到了门板上,这一推一拉后可就不知道哪天再见着这些人了。

    他心里这样想着,手上正要发力,却感到后面有人靠近,脚步轻悄呼吸不浅——来者不善。

    梅林急转身又向后撤了一步,一把剑却已经架在了脖子上。

    “你要走?”萧臻肃然发问。

    “是要走。”梅林伸出双手抵着剑,不过不抵也无大碍,这剑并未开刃。

    “你走我不管,但有一事你要解释清楚。”

    梅林知道他想问什么,没等他说是什么事就开了口:“那夜暗杀你的箭不是我放的。”

    萧臻冷哼一声:“急什么我又没说是你,何必不打自招。”

    梅林也打开天窗说亮话,抽出了别在腰间的剑背向萧臻递了过去:“你看见我剑上的图腾了,跟那支箭上的一样。”

    萧臻放下手接过梅林的剑,其实那天他已经看得真切了——一个双蛇缠绕的图案,与箭上的别无二致。

    他将这剑甩给梅林:“你作何解释。”

    “我现在无法解释,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萧臻已无意与他再辩:“我知道论功夫我比不过你,我与你无冤无仇,不知招惹了什么人指使你们来行刺。你们冲我来这我无所谓,但你处心积虑地靠近吕庭又是什么目的?”

    梅林无话可说,他说不明白,只明白自己本就是一个不清不白的人。

    见他沉默萧臻接着道:“我不知道你使了什么计谋让吕庭留你在身边,但你也记住,她见过的男人多了,逢场作戏寻欢作乐是有的,真心实意动真格的你是妄想。你若是要走我求之不得,不要再回来就是。”

    听了这话梅林更是沉默,他的脑中像裹了浆糊一般,实在不知萧臻怎么就说到这里了。

    他误会自己行刺暗杀这倒还能理解,毕竟这事自己也觉得糊里糊涂。但说到吕庭……听他这意思是觉得自己使了美男计才得以待在她身边的?

    这更是天大的误会吧,这件事他是能辩解的,但是千言万语到嘴边也就别憋了一句:“我对她并无此意。”

    “那便最好。”

    萧臻留下这句话便收了他那未开刃的剑踱步离开了,只留下一头雾水的梅林还在原地。

    算了不想了,他拉开门像是平常百姓出门那样安静地走了,他本可以跃墙而出的,只是吕庭总叫他走大门,那便走大门吧。

    离开的路上他思绪万分,一是刺杀萧臻的暗箭,确实有双蛇图腾,看起来像是隆旸山庄所用的武器,想必是黎王派人来的。二是方才萧臻所说的“逢场作戏寻欢作乐是有的”,这句话听起来怎么就如此刺耳呢?

    吕庭看着并不像他所说的那般潇洒啊。

    不像吗,他得在再仔细想想。

    说起来,他和她也不止一次两次孤男寡女共处了,每次他心中都像是和尚敲钟后的余震那般不能平静,这自然不能怪他,他自小是在男人堆里长大的,一共也没见过几个女人。所以和她待一起的时候没有不是听她的话的。

    思及此处,他想起了她的那些话,她让自己帮她按腰,让自己离他近一点,又用手指抚过自己的脸……细想起来怎么有这么多件事,可是自己全然没有发觉。

    他每每不由自主听令于她,难道她真有这样娴熟的本领吗?真的惯会逢场作戏寻欢作乐吗?

    他不由得失笑,怎的琢磨起一个女人的心思来了,摇了摇头令自己清醒过来。

    可是,若真是这样的话,那使美人计得可不是自己,而是吕庭了,既然如此她又为什么要对我用计?

    她在我身上可有得益之处?应该没有。

    她在我身上可有利用之处?应该没有。

    难道说

    她对我有男女之情?不不,应该也没有。

    就像萧臻所说,她见的世面多了,像我这样的人哪里入得了她的眼呢。

    他满脑思绪地走在大街上,街上飘香的馄饨和生煎包已经出了摊了,一声响亮的叫唤打断了他:

    “小伙子来碗馄饨吧!”

    梅林看了他一眼,那老板继续说道:“吃一碗歇会儿吧,看你晒得脸都红了。”

    他的手搭上了脸,手上传来一阵温热,他心想:

    真奇怪,这天气有这么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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