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边不是还是镇远将军?南面氏胡不足为惧,长明将军守宣城关十余载,未有败绩。”

    众白衣心头稍霁。

    阮咸不容乐观,“君子有能,哪有紧着一个人用的。况……”他戚戚然,恨声道:“如今国力式微,皆因藏库空虚所致。戍边士卒冬衣尚且没有着落,真待那胡蛮渡河,只怕我方将士要吃衣不御寒的亏,空有抵死效忠之心,而无杀敌护国之力!”他掩泪,愤慨长泣。

    只恨自己是一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不能于马上安邦护国,庇归越百姓生死。

    人群寂静无声。

    突而有人道:“穿不上衣吗?这好办,我愿意捐私万两。”

    声落,鸦雀无声,掩泪叹息稍寂。

    “我愿跟随钱兄,出银一万两。”

    “我也是。”

    陆续有人站出来,激愤表示自己愿尽绵薄之力供养银钱,只盼归越边境严防死守,万不能让氏胡趁人之危攻入宣城关。宣城关破,入了归越腹地,危矣!

    周兰君声音细弱蚊蝇,闵意安猜出那声感慨,大约是‘有钱!’

    “你可不要小瞧这些人。这些人里,好些富得流油。”

    此乃是归越最富庶的地方。溪亭多豪绅,多少人富可敌国,这其中夹杂着多少这样的人。虽不中第,借着雅士集会博得声名,就算不入朝等堂,来日也能得朝廷庇护。

    如今机会就摆在眼前。还担了护国的好名声。

    阮咸面似有些意外,对众人踊跃‘捐私’即无措又惶恐。“这……”他一派为难道:“此乃朝廷之事,诸位说要捐钱,实为不妥……”

    “筠之可是小瞧了我们。我等虽未入仕,到底也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王朝若都没有了,哪里还有我等。岂不闻,‘覆巢之下,无有完卵’!万望筠之兄定要以归越安危为首要,允我等末流也为朝廷分忧,为圣上解难。

    “正是。”

    众人附和,感叹那位雅学道出己之肺腑。

    大丈夫生当为国效力,自古为生民立命,乃君子之本色。他等虽不能挺身站在朝堂之上,亦无着戎装赴沙场之体魄,唯以黄白之物略尽绵薄力尔,也算了却平生之志!

    声声附和,

    一番挣扎,阮咸痛下决心,勉为其难道:“诸雅学报国之心苍天日月可鉴,要我绝了诸位一片赤诚丹心,又实非君子所为。”

    “这样,”他提议,“不劳诸学掏空家私,吾于心不忍。出资最高者,我自表明圣上,为其书匾一枚,‘忠义之家’,以供后代子孙瞻仰,万古留芳。”

    此言一出,雅学之中一片哗然。

    这怎么捐钱还有名额限制!

    众人纷纷表示愿意捐资,更有甚者攀比起来,一度升到三十万白银。

    “四十万两。”人群中有人道。

    鸦雀无声。

    众人侧目,望向声源。

    烈阳灼的人眼睛发痛。虽在场多有豪绅,然一举出资四十万两,着实不多见。各人心中皆有衡量,纵是御赐墨宝,但要以这多家私交换,都好好好考虑一下值当不值当。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这般阔绰。

    那人身着灰青色的长衣,年逾四十相貌并不出众,面色灰白,颇有一股精明气息。

    “雅学是?”阮咸问道。

    那人行了一礼,“宣城胡氏。”

    “字号是?”

    “不过一阶俗人,算不得雅学。胡氏不归。”礼毕,那人直起身子,双目如炬望着坐上阮筠之。其虽着了文人长衫,但气势老练,明显不像读书之人。

    似没有被人打量的不适,阮咸站起身,将双手置于前,朝外推开,行大礼,“雅学高义,能捐出这诸多家私,实乃大丈夫行径。筠之代归越百姓感谢雅学壮举。”

    胡不归连忙抬起他的手,“能得此天恩殊荣守家护国,乃是幸事。不求一丝回报。”

    他不由多看了一眼这个男子,虽已猜到他的身份,但是没有戳破。

    闵意安旁观,把阮咸在心头一番较量,唯二字。人精。

    那个叫胡不归的,闵意安已猜到是同行。山阴和宣城只一水之隔,两地能人异士多,其用的是不是化名还不好说。

    但终归是件好事,将士们的冬衣有着落了。

    不得不说想出这捐私的是个人才。以文会友,汇天下豪绅,又以欲勾之。

    拿圣上的墨宝来做诱,寻常人谁想得出这个法子,又有几个脑袋!这阮大学士是个人精,那背后的人只怕更是智妖。

    钱款筹到了,那冬衣交给谁来采买与押送又成了另一个难题。

    另一边亭中,等待多时的商人纷纷表示愿意担此任。终于到了自己登场,不枉听了这多天书,实乃煎熬。

    “在下不才,对往来运输颇有经验,家中祖辈世代从商,走南闯北,没有未到过的地方。不管物价,还是道路,大人只需告知小人来处与去处,小人心中自有一条短路,时间花费最少,行程最小,绝不耽误时辰!小人才是这采买运输的最佳人选。”

    同行戏笑,“速度要快这不是最基本的吗。快有何用,还得安全抵达才行。若遇到山贼盗匪,误了国事,这可是要掉脑袋的事情。军需辎重,岂可马虎!我观这事得从长计议。大人万莫偏信了他的话,把数以万计的性命交到这说大话的人手中。”

    “此事关乎前线生死,诸位便不要争了。商人虽图利,也要懂得轻重缓急,家国大义,争一时意气做甚!国事面前还是要以归越的利益当先,莫要不知轻重。”

    “我愿采买押送,不收任何费用。”

    另一人嘻嘻:“我也愿意。”

    有人嫌弃,争论半日说不出个新鲜,于是自告奋勇,“鄙人甘愿采买押送,不收任何报酬。若中途耗损,悉数尽补。朝廷和圣上宽心,大学士亦宽心,交给鄙人才是最合适的。”他往星都皇城的方向拱了拱手,以表敬意。

    “冬衣又非瓷器,耗损什么?”有人嘻笑一语戳破其豪言,半点不给面子。

    那人愤慨,“亏你还是同行,岂不知天有不测风云。冬衣内里夹了棉絮,若遇水与火,还能使吗?”

    各路商贾争论不下,抢夺采买押送的差事你来我往没有个结果。

    这边文人豪绅瞧他们吵得不可开交,面面相觑,纷纷觉得俗不可耐。

    为了一个出名冒头的机会,竟争得差点打起来。

    阮咸忙出面制止混乱的场面,“诸位报国之心一片赤诚,莫要争执,莫要争执。”

    “采购押送之事迫在眉睫,还望诸位以大局为重,勿要因小失大,成为千古罪人。”

    此言一出,各路商贾面面相觑,不敢再言。

    方才吵得激烈,图一意气,倒是忘了这要命的后果。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误国事大,只怕要遗臭万年,祸连家族!

    其实这个事情阮咸完全可以禀报圣上由其挑一可靠之人去采购押送。军需辎重,朝廷自来有押送的专人。但是此次‘捐私’之行,让商贾参进到这个局来,是为扩大天恩维护圣颜。皇上向民间伸手要钱,说出去如何都不好听。

    ‘推恩报国,便很两全其美。’阮咸都感慨这个法子妙。

    文人做表赞‘捐私’之人,即便不入仕,亦可得天下人共观表文,何等殊荣。便是状元郎的文章也没有人人传颂的;押送采买的人得报忠义爱国之心,行忠义爱之举;捐私人得忠义之名,御宝以瞻后世;戍边将士冬衣急困得解;圣上解库藏空虚之忧,笼天下人心。

    这无论从何看都是一个百利的法子。就是采买与押送之人选着实为难了他。

    筹钱还不是最难的,押送才是重中之重!军需辎重,一个大意,万劫不复,自己项上人头不保。

    人算哪如天算,百利的法子亦有一险。

    这真真愁苦死他了!

    半点马虎不得。

    阮咸对那想出此法的始作俑者狠狠咬牙,又无能为力。

    窃窃私语中,一声音打破焦灼压抑的氛围。

    “方才有义士说,愿免费替朝廷押送这批冬衣。在下觉得不妥。”

    各路商贾回眸,见另一边亭子走来一年轻公子。

    那公子着白色圆领长跑,眉清目秀,体格较成年男子稍小一些,看上去年纪不大。

    道是谁,不过一乳臭未干的小子!

    “你说清楚如何不妥?”问话的人横眉冷对,并未将其放在眼中,只作是小孩子家家想要出风头,厉了厉声音欲让其知难而退,于是压迫质问道:“你是何人?这样一个嘴上无毛的小子,竟然公开叫板。我等走过的桥,比你走的路都多。你懂什么!”

    闵意安一笑,并不理会他的轻蔑与刻意为之的压迫。她与众人行了一揖礼,自报家门,“在下星都闵氏,名尚文,字燕集。”

    斯文清秀,文质彬彬。

    她方才隐在人群中并不打眼,不说话还好,此刻立在一群膀大腰圆的同行里显得有些异类。

    阮咸丹凤眼微眯射向那人,在看清脸时,面上瞬息僵色,很快又如常。“闵公子方才说不妥是何?可否为诸位解惑。”他直视来人,要一说法。

    闵意安走上前,“诸位高义,拿出真金白银抵抗外敌,真心可表天地,真情撼天动地。然天道无常,四时有序。人道亦有人道的秩序与运行规则。诸位愿舍弃个人之利益不图回报,那是诸位尚有能力支撑。天下有能力的人总是少过无能力的人的。打破规则全了自己的图报之心,那些没有能力的人要不要做上报朝廷,下济百姓之事?”

    “既没有能力,如何报效?你听听自己所言,岂不荒谬!”

    闵意安冷笑,质问:“敢问阁下,若以银钱算能力?报效之心算不算?力气算不算?命又算不算?”

    以钱财多寡计量,那戍边的战士以命以力护之便不算吗?

    被其质问迫得节节后退,那人恼羞成怒,指责他偷梁换柱,“简直牛头不对马嘴,你居心叵测,其心可诛!”

    闵意安寸步不让,“规则是人定的,你尽可以打破规则,不问别人生死。只是要让天下人的前程去全你的颜面报忠之心,无异于断人慧命,上进之心,更是罪不恕!”

    此言一出引起不满,有人愤然起身,“如何能说断了别人的上进之心,你说清楚,我看你这人就是贪财利己,唯利是图。”

    “对。”

    “家国大事前无大局之心,私心为己,这样的人也配站出来讲报效。此人怎么进来的,怎么会给这种人下帖!”

    陆续有人声讨,均觉其危言耸听,大言不惭,一时引得众愤。

    阮咸见众怒难平,出言道“闵公子可知我今日在惊雀山邀天下文豪杰一会,是共商国事,事关戍边将士衣食饱腹存亡。你陡然反对,是何目的?”他冷了眼色,盯着这个风一吹就能退两步的纤薄公子,厉声质问:“是何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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