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对面的环境十分嘈杂。

    “护士长,你过来一下,他手臂上血管太细了,我找不到血管......”

    “3号病床的点滴要没了,赶紧找个人过去换一下。”

    “202病房突然口吐白沫,家属按铃了,赶紧带着急救箱过去!”

    “......”

    听筒中传来护士长的声音:“马上,来电话了,我接完这个电话就过去。”

    随后这个声音变得清晰:“您好,基金会医疗部,急诊科。”

    “喂?是我,老黄。”

    对面非常惊讶:“副部长,您怎么大半夜的打电话来了?!”

    黄泽没有直接回答他:“你那边最近怎么样,忙不忙?”

    对面一听这个就打起了精神,抱怨道:“害,别提了,每天事儿都特别多,这点人根本就忙不过来,今天还是特殊的忙。”

    “今天晚上的时候急诊突然来了个重症,值班的大夫带着一大半护士上了手术台,就剩下了我们三个人在外面应急,都快成陀螺了。”

    “这不,就刚才,执行部还丢过来一个颅骨裂缝外加中度脑震荡的,好像叫陈生?”

    “我真不知道执行部那边怎么想的,怎么不送他去公立医院,这根本就不是我们基金会的人嘛......”

    护士长本来对这个事情就有怨气,一抱怨起来就像是打开了她的话匣子一样,说个不停。

    黄泽一看有戏,顺势说道:“那正好,想必你们这阵子都应该歇不下来,我到时候让小涛过去给你们打个下手。”

    “您说张涛啊?”护士长震惊:“我们这儿都是些脏活儿累活儿,这可使不得!”

    谁不知道张涛是他黄泽的直系,他们急诊科可不比他现在的研究院,这儿的女人当男人使,男人当牲口使,这从小到大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干的来这个?!

    “没事儿,就让他锻炼锻炼。他今天干活儿差点没把我气的个半死,我现在都没睡着觉,才想着给你打电话来。”

    黄泽看了一眼张涛,真情实意地长叹了口气。

    “而且我们现在正在研究污染初期应急处理方面的课题,你们比他懂行。”

    “到时候该用用,该说说,该骂骂,就当普通的护士那样对待他就行。”

    对面犹豫了一会儿:“那行吧。但是提前说好,我们急诊科是要值夜班的,他过来也一样。”

    “没问题没问题,劳烦你多照顾这小子。”黄泽给张涛使了个眼色:“我这就安排,明天就让他去你们那儿报道。”

    挂断电话,黄泽嘱托道:“明天过去之后找个机会接管12号的医护,给他注射安乐死。”

    他从抽屉中拿出一支药盒:“给,对应的药品。”

    “注射顺序和对应的功能你都还记得吧?”

    张涛接过盒子,点点头:“我记得。”

    “硫喷妥钠使意识丧失、巴夫龙使肌肉麻痹、呼吸衰减,最后注射高浓度的氯.化.钾使心跳停止。”

    “不错,去办吧。”黄泽交叠着手放在腿上,目送张涛开门,走向深夜。

    -

    没有人能够逃离她的过去。

    总会有一个瞬间,你会被你的过去追上,然后那些曾经你觉得已经深埋在心底的悲伤会像是潮水一样用上来,将你彻底淹没。

    那是内疚、自责、悔恨,以及永远回不到过去的,孤身一人的自己。

    五年前的那场雨依旧在她的心里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

    在那场雨里,祝昀依旧向她伸出邀请的手:“过来。”

    可是她却不是十五岁的她,成年以后的她替代了当年那个稚嫩的女孩,提着刀站在那个祝昀的对面,一言不发。

    她朝着面前的人影挥刀。

    她以为这样一切就会和过去的千千万万次一样迎来终结,可在刀光明灭之间,她看到了对面那人茫然又错愕的眼睛。

    那显然不是五年前的那个祝昀会做出来的表情,此时她对面的那个人和在ISC病房中看到的那个“祝昀”如出一辙。

    边玥猛地在睡梦中惊醒,她背后全是冷汗,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她看向窗外,阳光和煦,白云温柔,刚刚的一切都是梦,这让她稍微松了口气。

    这都是假的,一切都不存在的。

    她对自己说。

    随便洗了把脸,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她来到解林办公室门口,敲响了门。

    “请进。”解林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边玥推门而入:“部长你找我?”

    她进来的时候解林正在回看任务执行录像,余光看到她的身影后,解林从文件中抬起头。

    “随便坐吧,不用客气。”

    他起身给她泡了一杯红茶,又给她新拆了一盒黄油曲奇当茶点。

    “第一次出任务,你感觉怎么样?”

    热气腾腾的红茶捧在手里,稍微让边玥有了些暖意。

    “一切顺利,和训练室中VR实景模拟的差不太多。”她说:“但是相较于程序上的设置,现实中会有很多意想不到的突发状况。”

    “比如说那些安保人员。”

    “对,这也是我这次叫你过来一趟的原因。”解林坐到她的对面。

    “你是和他们直接交手的当事人,知道很多我们通过监视器观察不到的细节。”

    “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边玥回忆着当时的情况:“当时他们手中有一种特殊的药剂,喝下去之后,他们整体似乎都进入了一种极度疯狂的状态,不论是力量还是速度都异常飙升,并且在短短的半分钟之内实现了从人类向污染物的转化。”

    “这也正是我疑惑的地方。”解林说。

    一般来讲,污染通过血液传播,仅仅是通过喝下某种药剂,根本没有办法进入血液循环。

    “而且这种异化速度本身也是极其不正常的。”边玥补充道。

    “部长,你,我,我们执行部的所有人都是感染者,想必你自己也很清楚。”

    “人类从被污染物污染,到成为感染者,到最终被彻底污染成为污染物,这个过程是分阶段进行的。”

    “在这个过程中,基因序列中属于人类的那一部分会逐渐被属于污染物的基因同化,直到最后,人类的基因序列彻底消失,分化出来的新生细胞全部都是污染物基因转录的产物,此时人类彻底被异化为污染物。”

    “这个过程需要时间,短则两三个月,长则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短短几十秒就完成的转化,我闻所未闻。”

    “确实,就连医疗部专门培育实验用污染物的实验室也没有听说过有这种情况。”解林皱起了眉头。

    “说起来,后勤部去打扫过战场了吗?那些异化的安保人员的尸检报告出来了吗?”边玥问。

    “今早他们已经派人去了,估计快的话过两天就会出结果。”解林回答。

    “不过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你是有什么想法吗?”

    边玥点点头:“确实,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说说看。”

    刚才谈话的时候,边玥无端地想起林远哲昨天晚上指着扫描片子,说祝昀腹腔存在积液,疑似内脏出血的事情。

    “我是在想,或许那种药剂本身就具有强腐蚀性也说不定呢?”

    “在喝下去的一瞬间,器官的表皮就被腐蚀融化,这样一来,药物根本就不需要通过消化道吸收,就可以直接进入血液循环。”

    “与此同时,异化为污染物后,身体耐受和组织愈合的速度都会显著提升,过一段时间,他们就会自愈,所以也不会对他们的行动造成太大的损伤。”

    “不过至于为什么这么快地完成了异化,我们可能还需要等待对药剂成分的进一步化验才能得知。”

    “嗯。”解林点点头:“这倒是一个我没有想过的可能性,我会尽快与负责人员取得沟通。”

    此时的确事关重大,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对于污染物的来源,基金会一直尚无定论。

    有的学者认为它来源于之前人类社会迅速发展导致的环境污染和生物变异,也有学者认为它可能是早就存在于两极冰川中的远古病毒。

    但不论争吵地有多么激烈,他们本质上都默认“污染物是自然形成的”这一观点。

    可如果他们从一开始就想错了呢?

    解林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换了个话题:”说起来,那个疑似是祝昀的人,你怎么看?“

    “他和祝昀长得一模一样,但是也只有长相是一模一样而已。”边玥说。

    “抛开个人恩怨不谈,不论是眼神、性格,亦或是说言语的方式,对过去的认知,他们两个之间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如果不是他那张脸,我根本就不会将这个人和之前的那个祝昀联系在一起,可偏偏这是最为蹊跷的事情。”

    解林点点头:“确实,在看到这份血检报告之前,我的想法和你的想法一模一样。”

    “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就算是同一对父母也生不出完全一样的孩子,除非那就是从他本人的细胞分裂而来。”解林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边玥抬起眼看向解林。

    解林将一沓检测报告递给边玥。

    “字面上的意思。”解林说。

    “作为前任王牌执行专员,我们一直都保存着祝昀的部分组织样本,并且提前培育了心脏、肝脏、肺脏、肾脏等重要器官,万一某次他出任务受重伤,我们可以随时完成自体器官的替换。”

    “刚巧,我昨天的那位急诊科的林医生有些交情,在手术结束过后,我联系了他,紧急做了这份DNA比对。”

    “检测报告显示,他们是比血亲更加亲近的关系,说是本人也不为过。”

    “你的意思是之前五年前的祝昀并没有离开基金会,而是以现在的这种方式留在了基金会的医疗部?”边玥问。

    但是她很快就否决了这个想法:“不,这不可能,当年执行部都没有人能够制得住他,更不要提医疗部的那些人。”

    “我觉得他们并不是一个人。”解林说:“因为他并没有缺失的耳廓软骨,也因为他没有过去的那个祝昀有的陈年旧伤。”

    “再加上黄泽那个老东西这么紧张,我能想到的唯一解释就是现在的这个人是黄泽秘密培养出来的克隆体。”

    “在之前他就负责过祝昀组织器官的培育,让这些干细胞继续分化,直到成为一个独立完整的个体,我觉得他并非做不出来这种事情。”解林说。

    “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想,但是我们有必要继续展开对黄泽的调查,比如说他的好侄子张涛就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

    “不过除此之外,我也希望你能够重新审视一下现在的这个‘祝昀’的存在。”

    “没有什么比当事人更了解情况,不是吗?”

    边玥没有说话。

    解林继续说:“他对你很有好感,今天早上林医生还跟我说,他睡梦中都在迷迷糊糊的叫你的名字。你问他话他应该不会拒绝你。”

    “所以你愿意帮我这个忙吗?”解林抬起头看着着边玥。

    “当然这不是上下级之间的命令,如果你说不想的话我也不会勉强你。”末了,他不忘补充道。

    边玥继续沉默,喝了一口红茶。

    今天早上过来的急,她顺手拿着昨天的那件外套就出来了。

    抬手间,她的余光无意识地瞥见了昨天被她剪掉的那块衣角,无端地想起那个“祝昀”攥住他的手和她之前在ISC大厦的种种作为。

    如果他只是一个无辜的局外人,自己之前那么对他确实有些过分。

    更何况……他长着祝昀的那张脸,但是他清清白白的,从未做过任何不可挽回的事情。

    过了半分钟,终于下定决心的,她默默地拿起解林桌子上那盒没吃过的黄油曲奇饼干。

    “部长你都这么开口了,于情于理我都没有拒绝你的理由。”

    边玥垂下眼眸。

    “但也只是因为你开口了,我们之间有交情,所以我答应你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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