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哥——!!”

    森森白竹中围绕的岢岚山中,薄甘棠正在开满嫩黄荇花的溪水边洗莼菜,闻听喊声,立刻起身回应:“袨袀?你站远些!!”

    玄鸟乌衣在马上苦笑。不用师哥提醒,他也看出此处白竹牢泛起淡淡绿色。这里比白芒净野的正气更纯粹,酷杀,而且...他怀疑白竹牢在一年年生长。

    不一时,听到茂密的银竹林远处响动,薄甘棠站在白色的竹林里侧,温声唤:“袨袀。”

    玄鸟乌衣悲从中来,也低声唤:“师哥...你怎地这样了...”

    薄甘棠笑一声,寥落道:“他说欣赏我,但不能用我,但也不愿伤我性命,所以留我在此。”

    “我不明白,袨袀。”

    雪白的银竹枝叶间,隐约可见薄甘棠挺拔的身影,被尖锐的竹叶割成破碎尖锐的图形。

    玄鸟乌衣地慢慢地顺着白竹牢走马,低头寻觅。

    薄甘棠道:“为什么?袨袀——明明我们的目的是相同的。”

    玄鸟乌衣淡淡道:“渊穆心性如此。师哥,不要想了。”下马,取了长刀,拨开一处看上去还是白色的竹叶堆,转瞬后退。

    “袨袀?你没事吧?!怎么了?!”薄甘棠忙在里侧跟来问道,已是顾不得地要硬掰开白竹走近。

    “师哥你别动!”玄鸟乌衣连忙阻止,看着猝然冒出土的一尺高白笋,解释道:“如我所料,这处白竹牢是‘活’的。会为妖魔气息催动,不断扩大范围。师哥,你在里面不要擅动暗虚气息。”

    薄甘棠嗯了一声,不甚在意道:“无妨。渊穆留给我不少东西,可以暂除竹笋。”

    玄鸟乌衣暗恨咬牙:“是什么?师哥,他害你至此,还意图拉拢?”

    薄甘棠摇摇头,没有言语。旋即一物抛来,玄鸟乌衣扬手接住,看时,却是一玻璃小瓶,瓶中的蓝色液体晶莹闪烁。玄鸟乌衣将之倾倒在方才的白竹笋上,果然...笋慢慢收入地下。

    “...是戥国国君的血?”

    “是有天氏的血。”薄甘棠道,“想来同出一源。渊穆说,现在琼华世上,唯有成为有天氏,才能获得这种造化万物的血液了——方才你说的戥国国君,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曾探查清楚。秦臻照护周密,我不想惹他。”玄鸟乌衣苦笑:“师哥,你也别怪我残忍——琼华人与暗虚们不同,彼此多有猜忌顾虑,你在暗虚的行事方式,在琼华行不通。我看不惯渊穆,但今天,我也不能放你出来。”

    薄甘棠似乎笑了一声,温声道:“我知道。你们都希望我回暗虚。”

    “是。”玄鸟乌衣叹,“而今我算放心了,渊穆他...确实不想杀你。师哥,我让秦臻也常来这里多多照看你,以防渊穆再生叵测。”

    薄甘棠叹笑一声:“袨袀,师哥本来想来琼华帮你,现在却让你为我费心...”

    玄鸟乌衣摇头:“师哥,你以往如何尽心待我,袨袀岂能忘怀。你缺什么,先同我说,我记个单子,让秦臻准备好送来。”

    “什么都不缺。”薄甘棠温和道,“渊穆用他的血造了许多。衣食住行,一概都好。”

    “......”玄鸟乌衣无法言语。恩怨缠杂,如鲠在喉,最是难受。

    两人沉默一会,玄鸟乌衣艰难道:“师哥...别想不开。”

    “你放心去吧。”薄甘棠温声说,“我不会的。”朗声笑道,“你师哥心愿未了,永远吊着一口气呢!”

    戥国相府里,前院榛林下。

    秦臻懂事地以白布相托,奉上两根大棒骨,看样是腿骨。还泛着浓重潮湿的陈年腐腥味。还挂着几丝剔剥未尽的干肉。

    玄鸟乌衣:......

    他现在开始理解养父为什么心情总是特别糟糕,唯有祈哥在身边时,脸色会稍微愉悦些。

    玄鸟乌衣面无表情,予以夸奖:“做得好。”微笑问:“秦相是希望朕抱着出城?会不会被闻到味的犬类追?戥国几乎家家户户养狗吧?”

    秦臻顿了顿,告罪道:“是臣失职。臣不曾干过这等勾当,一时考虑不周。”于是便去叫人找仵作,询问怎么处理尸体味道。

    玄鸟乌衣问道:“谁的?”

    秦臻道:“忘了。应该不熟。”

    玄鸟乌衣微微一笑。

    秦臻叹道:“臣也不是跟每一个戥国君王都有交情。”

    “这个人血味怎么样?”玄鸟乌衣笑问。

    秦臻不怎么想回忆。玄鸟乌衣托腮笑看他。秦臻一直觉得这个从未露面的上司年龄应该不大,此时此刻,这种印象愈发明显。

    秦臻如实相告:“辣。他每次祭祀前都拼命吃辣味火锅,所以我让他三年一祭就行。不然浪费可惜,喝了痛苦。”

    玄鸟乌衣忍笑不住。笑了半晌,方看向秦臻道:“而今你的实力在大荒少有匹敌威胁,倒也不用一直这么防备。”

    “...”秦臻斟酌道:“臣不太明白,陛下为什么不感兴趣。”

    玄鸟乌衣笑一声,悠悠道:“我天性不感兴趣。闻到人血味就恶心,更别提喝下去。”

    秦臻表示怀疑。玄鸟乌衣只笑,眸神不经意地流向榛林外的书斋。榛叶遮掩下的窗中,如有玉人。

    玄鸟乌衣笑:“绿窗人似花。”

    秦臻脸色白了。

    玄鸟乌衣笑:“臻王,我们做个交易如何。你且别忙‘婉拒’。现在我师哥在你们的岢岚山,你知道得一清二楚。你在意什么,我也一清二楚。彼此帮忙照看下,如何?”

    料理完戥国事宜,玄鸟乌衣便去禹杏交代下一件事。

    杏花初开,阳光正好。

    在禹杏太守府后门下马,熟门熟路地进去秣马倒水。而后去自己的卧房换洗衣裳,简单沐浴后蒙上丝被,倒头便睡。

    东衡临近正午才下值,回后院看到惬意甩尾的青骢马、晾晒的玄衫,便去叫人起来吃午饭。玄鸟乌衣困倦摇头。东衡猜度他这是刚搞完什么事,不然也不会来禹杏,便随他睡去。待到下午未时,他才惺忪起身,穿一身淡紫的衣裳,去前堂找东衡。

    东衡正在审案,忽然堂外旁听的人潮涌动,不禁皱眉。而后便见一个秀美无俦的年轻公子笑盈盈走进来。东衡一怔,正待发问。他执扇笑道:“叨扰,叨扰。”也不说是谁,是何目的,自去前排旁听的正中空位上坐下,悠然自得地端茶而饮。

    听到熟悉的声音,东衡这才想起,这好似是玄鸟乌衣的容貌。

    他这般无与伦比的从容做派、秀丽容貌,众人只当是什么新任大人物,于是堂内愈发肃静,更没人疑他来路不明。东衡气笑不得,横他一眼,随他玩去,继续审案。

    “章老板,今天叫你过来,是因为有一位不愿现身的问采氏妻室,状告你取其夫君骨骼,雕刻珠宝。”

    众人一阵诧异。章华自己都懵了:“什么?大人,小民什么时候这么丧尽天良了?小民怎么不知道?”

    众人发出一阵看热闹的嘘笑声。年轻公子也是忍俊不禁。

    东衡无奈:“所以本官说,你肯定是误挖。但苦主一再请本官找你来,要你当庭告诉大家,你今年二月十四十五两天在什么地方挖了珠玉,让大家以后都避开走。是这个意思,你不要紧张。”

    “啊...这样啊。”章老板松了口气,笑道:“既然如此,小民直说便是。讼后还请大人引见夫人,小民当面致歉,再将其夫遗骨送回,并以百金赔罪。”

    众人纷纷赞其高义。

    东衡颔首:“如此甚好。你且说来。”

    章华便道:“是在桐柏山。小民过年进货回来时走过北桐城,颇赚一笔,一时游兴大发,便自去桐柏山里游玩。然而当时虽是冬时,却有一壑桐柏清绿,小民不禁好奇,便顺其而走,走了大半日,便见一处红白相间宛如桃花的玉脉。小民大喜过望,便着手挖去,以外衫包裹,着马背回。之后小民再去,兴许是春天已到,桐柏尽绿,难以寻到入口了。”

    “原是如此。”东衡问众人:“诸位父老乡亲,可都听明白了?”

    众人颔首,道是都知道了。那地方以往是人家葬夫的地方,不能贪财。东衡便对章华道:“其妻避世多年,不愿见人。问采氏的遗骨与章老板的致歉百金,我着人送去便是。”

    章华道:“那地方甚是难找,小民还是亲自带路吧?”

    东衡道:“无妨。章老板大致画个路线即可。本官有专业人士。”指了下正在低头喝茶的年轻公子。众人更是奇怪年轻公子的来路,纷纷议论。

    年轻公子闻声抬头,看到东衡的神色,怔了下,旋即答口:“对,我是问采氏。是那位夫人的族亲。”

    众人这才了然。章老板便来道歉,年轻公子忙起身,扶起章华,两人互相说些贴心话,便送章老板回去准备了。而后东衡又处理四五件事端,今天便提前下值了。年轻公子自觉跟他走了。

    回到后院,东衡还是不太确定,回身问:“玄鸟乌衣?”

    “嗯?”年轻公子笑笑,“是我,阿衡。”

    东衡这才放松,笑去厨房,问道:“你去哪了?会顺路来禹杏?”

    玄鸟乌衣笑而在厨房里的躺椅上坐下,闭目养神:“去...看看反面典型。别做莲藕排骨汤!前两天闻到煮骨头的味道,现在还反胃。”

    “......”东衡提了长柄汤勺,回头皱眉看他:“你到底去干什么了?怎么还煮上骨头了?”将排骨放回冰箱里,“想吃什么?”

    “一言难尽...阿衡,要清淡的。越清淡越好...我实在不怎么想吃东西。”玄鸟乌衣苦笑道。看东衡拿出四根储藏的丝瓜,不禁笑问:“阿衡,你也是有天氏的天官,你的血也能造物吗?”

    “能啊。”东衡懒洋洋地切去丝瓜枯萎的花朵,道。“有天氏的天官都能。更何况我父亲还是鲁朴氏,我本身便能造化万物。”

    “哦。”玄鸟乌衣笑了,托腮笑看东衡:“阿衡,我喝你的血,能实力大增吗?”

    “你想试试?”东衡笑,对着夕阳的光看菜刀的寒芒,“闻到骨头味都想吐,你能喝的下去才怪。”故意逗他,详细描述道:“新鲜的,热乎乎的,血腥味,顺着喉咙——”

    “停停停——呕——”玄鸟乌衣竭力忍住恶心,强笑道:“那应该是能。你在大荒生活,不紧张其他妖魔来喝你的血、吃你的肉?”

    东衡哼笑:“谁敢?”一刀剁在案板上,断为两截的丝瓜跳了两下。

    玄鸟乌衣忍俊不禁。半晌,道:“这次我很累,不想去桐柏山。”

    “我知道。那只是说辞。”东衡叹,“我过两天去一趟。你这次回来,精神很不好。以往我从没见你累成这样,这次处理的事情很棘手罢。”

    “不是棘手。”玄鸟乌衣叹:“是灰心。心累。”

    “....怎么了。”

    “你对你的下属,会猜忌和防备吗。”玄鸟乌衣问。

    东衡盖上锅盖,回来抚摸了下小玄鸟的头发,温声道:“对你不会,我知道你是好心。可惜你不是我的下属。对震泽他们,我也不会。”

    “但对其他不亲近的人,会一些。”东衡承认道。

    小玄鸟闷声问:“为什么。不累么。”

    东衡叹笑:“这是受什么刺激了...”抱抱小玄鸟。

    小玄鸟趴在他肩上,翅膀郁闷地垂下来,后悔道:“在榆庭时,渊穆试图教我君臣相处的道理...我没听。我或许该听的...”如果能早早告诉师哥,渊穆需要什么样的相处方式,师哥现在会不会过得好些?小玄鸟很难过。

    “不听也没关系...”东衡温声道,“你对人家虚情假意,控制拉拢,别人都不傻,时间一长,就都明白了,自然离心离德,下场不好。我倒觉得不学的好,性情相投便真诚相待,性情不合、却为人好,我也很欣赏,自然敬重。日长年久,围在身边的人,就都是真心以待、诚心相交的了。岂不是比整天‘孤家寡人’得好?”

    小玄鸟笑。

    “阿衡。阿衡。”

    “嗯?”

    “这回我陪你去桐柏山走一趟吧。”

    “你在禹杏好好休养几天再回大荒吧。”

    “但我现在大概理解秦臻的心情了。”玄鸟乌衣苦笑道,“阿衡啊,你最好能永永远远地好好活在琼华吧。一千年,一万年,千千万万年,我都会认真照看好你。”

    “玄鸟乌衣,我发现你今天说话做事特别欠揍。”东衡笑道,“你是不是没睡醒,没戴面具就跑人堆里晃?”

    “不是。”玄鸟乌衣笑:“戴与不戴,都没有关系。或许不戴,在琼华更有益处。”知道他母亲容颜的上一辈故交们,一看他就知道是谁了,自然在他做事时会稍微通融些。

    “......”东衡道,“你是不是一直在拿自己当筹码。”

    玄鸟乌衣笑笑。

    东衡叹而起身,去看泛起清香的锅汤,平静认命道:“既然你从不爱惜自己,那我合该替你看着。”至死难休。

    “我以后不来禹杏了。”玄鸟乌衣冷不丁说。

    东衡顿了下。玄鸟乌衣道:“常来对你不好。万一让有天氏知道,事情不好收场。是将你下毒后打包送给我当间谍呢,还是直接在开战前杀了你祭旗给我看?”

    东衡气笑,真想滚汤泼老鼠:“少特么乌鸦嘴。”

    玄鸟乌衣叹笑,温声道:“也不定是在禹杏见面。上回说去莲勺,这回一块去玩玩怎么样?我看禹杏最近风平浪静,应该没什么需要你长驻的紧要事。”

    “也行。”东衡道。虽然又得让老爸来太守府顶包十来天,回梨花山挨妈妈一顿“整天不务正业到处鬼混”、“儿子跟你年轻时候一样混账”、“就知道玩儿玩儿玩儿”的数落。而老爸只会一声不吭,隐忍捱下,半个字都不出卖妈妈心里的好宝宝小燕衣。可见玄鸟乌衣一顿鹤顶红的作用其实相当巨大,老爷子现在都心存愧疚。

    桐柏山间,桐花渐开,柏叶透绿。

    临近日暮,温采正拄一根老柏杖,在冰消雪融的春色里一瘸一拐地走在野草小道上,回家去。今天,这位温雅而美丽的浪漫问采氏青年,依旧没有等来他的骨头。

    温采有些失望。

    他的家在山深处的桃花冰蓝湖。所谓桃花,其实是他的血脉凝结成的状似花朵的结晶。而冰蓝的湖水,则是他的身体所化的蓝玉湖。而自称是其“夫人”的某人,便被封在其中。

    温采的精魂费力回到湖下的家中后,在做晚饭的夫人一看他这凄惨模样,登时大怒:“还没还回来?禹杏太守怎么做事的?”

    温采安慰道:“今夕不比往日,人心不古...”

    夫人对此的评价是:“你们琼华人自古至今,总有些心术不正之人。比如你。”

    温采:“......”

    温采理亏,自觉低头。

    夫人出一口恶气,又觉于心不忍:“我再找蝶魄去催一催罢。你疼得厉害?”

    温采笑:“不疼,就是漏风。”拉了夫人入怀,笑道:“不必催,再等等就是。阿初,今晚我给你煲汤,明天早上喝好不好?想喝什么汤?”

    夫人不禁笑,趴在他肩头,嗓音温柔:“莲藕排骨汤吧,也给你补补骨质疏松。”

    要不是温采一向知道夫人为人刚正明净,从来不生恶意,温采几乎觉得夫人在奚落他了。

    于是吃罢晚饭,温采便在躺椅上煲汤。夫人则去散步,顺便拾落在湖边的桐花,取其花蜜,积少成多,便可酿作酒液。又在湖边生长的香椿上采摘两束嫩芽,剜几根竹笋,在芦苇丛中捡野鸭的蛋。而后站在湖边望向明月下的茫茫远山,叹了口气,转身回家。

    云初的自由活动范围,已到此为止了,不能再走远了。

    千百年过去,云初仍然觉得温采卑劣,但也无如之何。云华崩裂后,琼华人相对弱小,于是便试图献上各类祭品招徕碎琼的氏族。温采也不能免俗,但这货的卑劣之处在于,帝正让他以礼相招,他设陷阱捕捉。

    温采通过搜集云华多年竹林的生长数据,发现结论有二:

    其一,云华各地的竹林分布,有七成不符合生长规律。而失踪已久的神木氏最注重万物规律。所以这些“不自然”的竹林,不是神木氏所造。

    其二,云华有至少八分之一正是沿“不自然”的竹林分布线而崩裂的。

    温采然后总结出:云华的崩裂似乎是一股强大的力量刻意为之。于是他试图在封国制造“异端”,将这些证据张贴公告,广为传播,以招引幕后主使的注意。

    而云初便是当时为帝無掌管各地籍册、侦查封国情况的司寇。于是记载这般谋逆消息的折子,自然先传到了云初手中。

    面对下属的汇报,云初道:“确实是出错了,不必惊动陛下。我自去处理即可。”

    这一去,就再没回乡过。

    云初并不觉得后悔。因为温采正常情况下看,确然是自己爱吃的菜。这个陷阱虽然可耻,但也充分证明了温采的智商,以及他敢于冒死做诱饵的勇气。所以云初给诱饵的满意度打了一百分。

    云初生气的点只在于:“为什么关我。”虽然一想便明白原因,即便真心爱温采,云初也不会放弃对帝無的忠诚。但是云初生气的是——为什么,是【你】,来关我。你背叛了我们的感情,伤害了我。

    温采耐心安抚:“我永远陪着你。”

    这件事他也做到了。在帝正亲自来见云初,确实套不出任何话后,君臣们便开始商量如何处理云初。最好的答案就是“杀”。帝無既然是敌人,那么他的左膀右臂自然少一个是一个。而温采说,我知道恐怕有人说,我与云初关系匪浅。但为了证明我对您的忠诚,请让我去,云初信任我,我更好下手。

    云初一无所知。第二天早上,仍旧拿了二十个铜板去买松子软糕、枣子年糕等物回家,叫醒温采吃早饭。而温采这只懒虫竟然早早起床,在桐柏树下站着,微笑问道:“这地方,喜欢是不是?”

    云初笑:“不喜欢怎么会在这里建家。”而后拿出正热的枣子年糕给温采吃,“快趁热——”有些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睛,看看正在低头咬一口自己手里年糕的温采,慢慢看看插在心口的短刀。

    热气缭绕的糕点洒了一地。

    云初实在想不明白,或者根本不愿想明白显而易见的原因:温采并不爱——

    而温采抱紧了奄奄一息的妻子,对现身的嵬族们道:“去向陛下复命。云初已死。”

    “云初毕竟是我的至爱妻子,温采要生生世世陪伴他的爱人。”

    而后温采捡起散落的糕点,一口一口地吃完,不曾浪费云初一点一滴的爱意。云初缓缓笑了,而后便闭上眼眸。隐约见到蝶魄们,看到温采化作桃花冰蓝湖泊与延伸入桐柏山的桃花玉,将自己的身体封存湖里。而蝶魄们随后将自己的魂魄送下去,温采接回怀里,紧紧拥抱。

    “恨我不恨。”

    “......”云初想了想,坦白承认,“不。”而后问:“以后我都不能离开了,是不是?”

    “是。”温采坦陈,“这里——我的心脏——便是你的囚牢。你要踏出半步,我便顷刻即死。你要走吗?”

    云初叹了口气,无奈看这混账一眼。

    “世上也再没有你这个人的记载。”温采笑,直言道,“你已在琼华被杀。而罪臣温采,失手杀你,也已畏罪自裁。”

    云初气笑:“你倒打得好算盘。你既然将罪责全揽到自己头上,帝正许你什么?”

    温采笑,答案显然易见:“许你啊。”

    云初偏头笑。

    在之后很多年里,云初越来越觉得,温采一开始选择这块地方建家里的房子,就早已打算好了两人的结局。毕竟这里实在是太适合静谧而丰足的隐世生活。

    春笋鸭蛋,取之不尽。枣花香甜,煮茶安神。在湖边的湿润肥沃土坡上,温采还开了几畦韭菜、南瓜、茄子、红薯等物。莲子清甜,莲藕肥甘,都是他当年精心挑选的藕花。若是缺盐米衣裳了,温采便暂取湖水及它物化作不同的外形,去桐柏城买些回家。

    云初依偎在他怀中看最喜欢的枯荷流萤,时常忘了这是囚牢。如果是囚笼——云初看看他微笑的温朗侧脸,含笑想,这一定是世上最接近帝無美好蓝图的囚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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