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柏为双城，两城之间有大壑，各有一千年桐、一万年柏生长在深壑边缘，枝叶交相辉映，故以此为名。
桐柏城以柏雕、桐琴为名，玄鸟乌衣觉得很有意思。此外，煎桐花、淡蜜饭、柏子饮的早饭，终于止住了他不时的呕吐。
昨天下午去卷桐坡下填桃花玉时，他扶着石头便吐到昏天黑地。东衡也闻到若有若无的莲藕排骨汤的味道，对此甚是同情。所幸东衡在附近找到一株零丁挂着去年干瘪酸枣的老棘，赶紧去摘来，玄鸟乌衣连忙咬碎吞下，才稍觉好些。
而闻讯赶来的问采氏妻子垂垂老矣，拄着柏拐。见此情形，白发苍苍的婆婆也不忍责骂他们见财起意、返还又迟，还心疼地责备东衡说：“妇人前两个月的孕吐最是难受，太守怎的还带夫人亲自来还我…我夫君的骨头？”
“这么如花似玉的人儿，太守也舍得？”
玄鸟乌衣一脸懵逼。
东衡忍俊不禁，哈哈大笑。
玄鸟乌衣痛定思痛，今早重新开始戴青铜面具：“阿衡，我去禹杏找你，是想交给你一样东西。来。”
东衡便也伸手，隐约感到手心印上一枚字迹，是篆体的“袀”。
“这是洒蓝春秋的钥匙。”玄鸟乌衣道，“以后每隔两三天，送些食材去给金叶银扇。这是它爱吃的食物单子。”
东衡无语：“你使唤我是越发熟练了。”
玄鸟乌衣笑：“这个洒蓝春秋世，事成之后，会是你的资产。”
东衡一怔，转而笑道：“你去暗虚备案过了吗？”
玄鸟乌衣笑：“王尊会允准的。”毕竟我都死了，而金叶银扇被投喂多年，只与你相熟，也只肯认你为主。
东衡便就含笑点头。看他胃口总算有起色，便再买两碗糖蒸桐花：“小蝶在暗虚学本事，祈哥被召回，薄师哥跟渊穆走了，金叶银扇不出春秋世，秦二与你不亲不近，你现在身边没一个得力的人。你想怎么办？”
玄鸟乌衣笑：“慢慢来。我不急什么。”叹气道，“我们这些外来之人并不熟悉琼华的为人处世之道，有时候我觉得不来才好——”
忽然面色一镇。便对东衡打个噤声手势，轻声回应：【师父。】
淡淡的芙蓉香气萦纡在两人之间。
终焉柔和的嗓音响在脑海：【去看你师哥了？甘棠怎么样？】
玄鸟乌衣叹而执筷，去夹脆嫩爽口的咸菜：【我想暂时别放他出来。他对人不设防，我怕师哥早晚死在渊穆手中。】
终焉似乎微微叹息一声。半刻，方道：【姬薇臣的意思，是我们再出一个暗虚去。】
【师父？】玄鸟乌衣惊讶，【依徒儿看，还是别再…】
终焉温声道：【计划并不会因为一个棋子的得失而停止，你忘了我教过你的？】
【我知道你与甘棠自幼交好，此事你自然痛心。但是你放心，春秋尊上与我也大感意外，已让姬薇臣将渊穆除名。】
【他一生所盼，终生不得。】
【这么说，你可稍微消气？】
玄鸟乌衣默然。虽则不喜渊穆，此时竟生出些兔死狐悲之感。却也只笑笑，说：“那便好些。这次是哪位哥哥来呢？”
终焉道：【有你师哥的前车之鉴，这次我和春秋尊上就暗虚们的品性挨个思量定夺，最终决定让他去。】
玄鸟乌衣神情复杂。
东衡略略诧惑。
【司暗。】
玄鸟乌衣放下筷子。
“林泉嘉器”牌匾下的琴轩中，颇有好琴。錾以“春雷”、“秋湍”、“雪夜钟”、“秋塘寒玉”等名。
东衡不通音律，看玄鸟乌衣一一认真试琴，以为他是名家，结果玄鸟乌衣悄悄笑道：“我也不懂。”
“那你挑什么…”
“挑音色和师父声音差不多的。”玄鸟乌衣笑道，“难得来一次桐柏城，不能不给师父带一张好琴。”
东衡笑：“要找一个声色温柔而气魄恢宏的古琴，谈何容易。我看你最好定制。”
“囊中羞涩。”玄鸟乌衣无奈道。
“贡赋都去哪了？”
“去年刚上任，为示宽大，没收钱。”玄鸟乌衣表示确实穷得叮当响。眉眼一弯，笑道：“阿衡…好阿衡。”
东衡直觉吃了三斤酸杏。冷笑道：“你真是蹬鼻子上脸，惯会得寸进尺。”
“你说的我可以直接问你要。”玄鸟乌衣无耻到家了。
东衡假笑。
玄鸟乌衣叹气：“那算了，我等今年贡赋多收…”
东衡转身去找导购的阿纯姑娘。
玄鸟乌衣托腮，笑看东衡描述，下单，付钱。阿纯姑娘说正好有上好的桐材，六个月内便可收到，如有不满意，可以再退回修调，直到您满意为止。
东衡无奈道：“我五年的积蓄全没了！今年你老实点！记住没？！”
玄鸟乌衣点头，笑道：“我来桐柏城前跟师父说了，禹杏太守要送他一把好琴。”
“……”东衡看看他。
玄鸟乌衣只是微笑，低头喝茶。
“…你在做什么。”东衡问道。
玄鸟乌衣笑：“比起渊穆，你不更适合做有天氏的大天官么。”
“……”东衡摇头。
“我曾不知琼华的事需要暗虚同意。”
玄鸟乌衣笑笑：“阿衡，老爷子真的将你保护得很好。他是不愿你再卷进来吧。”
东衡没说话。
玄鸟乌衣笑：“可是很不幸，从你遇到我的那一刻开始，这条路你就不得不走了。而老爷子现在已经不再阻止你我往来，看来他也很清楚你一辈子已经不受他控制了。”
东衡看看隔间的轻薄松雪屏风，轻斥道：“你——”
“无妨。”玄鸟乌衣淡定道，“这是试琴音的秋声寂籁屏，隔音效果绝好，所以我才来这里密谈。”
“到底怎么回事？”东衡问道。
玄鸟乌衣微笑看他：“姬薇臣做什么去了，你不知道？”
东衡：“……”
“我知道他将你们几个排除在外，”玄鸟乌衣道，“但是阿衡，无论其他人怎么选，我支持你成为琼华世君。”
隔间内安静至极。
东衡紧皱长眉。
玄鸟乌衣道：“暗虚与琼华的牵扯，远比你所知深入复杂。姬薇臣的世君人选，因为现任大天官儁奕的缘故，他也想试试渊穆如何。所以春秋尊上和终焉王尊，借给他薄甘棠。”
“那薄师哥现在…”东衡心下有不好预感。
“下落不明。”玄鸟乌衣言简意赅。“所以对薇君和暗虚的王尊们而言，这个人选已经废了。”
“而下一个人选，我不知道他们选择了谁，竟然能派司暗来襄助。”
“司暗很厉害？”东衡一无所知。
玄鸟乌衣头疼：“这么说吧，暗虚一族中，他是公认战力前十的强大暗虚。我和薄师哥、祈哥在他面前，完全是没长大的小孩。”
“他的地位也不一般。实际上他只勉强听命于前王尊度春秋，而今终焉王尊管不了他。”
东衡：“……”
东衡道：“让他来琼华，是想皆谁的手弄死他吧。跟薄甘棠一样。师哥真…出事了？”
玄鸟乌衣避而不谈：“正因为此，他对我而言才更有操作空间。我想让他去禹杏找你。因为司暗也不是赳赳武夫，他脑子很聪明，这些年为了避免惹事，一直在春秋梦世里沉睡。所以他来琼华，肯定是会躲懒的，不会尽心尽力帮助琼华储君，免得功高盖主。”
东衡无奈：“你们暗虚也不安稳。”
玄鸟乌衣叹：“总比琼华好些。我去莲勺，也要顺便去漃国算账——阿衡。”
东衡按紧他的手背，“别。不要惊动清棠。你在大荒根基还浅。”
玄鸟乌衣垂头。
“我知道你很痛苦…但再等等。”而且东衡其实并不相信渊穆能做出多么残忍的事来。再问问渊穆吧。
东衡拍拍他的手背。玄鸟乌衣道：“阿衡…先谈谈你的事吧。现在你会至少有两个竞争者，你们三条赛道上都将有一个'暗虚'辅佐。渊穆和…”
东衡温声道：“不要为我费事，玄鸟乌衣。”
玄鸟乌衣抬头。
“既然我已在范围之外，你要推我上位，抵抗的便是大荒、薇师哥、暗虚尊上。不能这样。”东衡笑道，“袨袀，无论世上发生什么，赔上你作为代价，我都觉得不值。”
“所以我只想顺其自然，成，我将有重任在身。不成，我也会是一方良臣。你懂我吗？”
玄鸟乌衣：……
玄鸟乌衣轻叹道：“我只是会觉得可惜。”
“不可惜。”东衡道，“一世安稳，求之不得。盛稷人说，生死之间百年只是大梦，然而唯有任心而为，才算得上有价值有意义的好梦。所以，不可惜。”
玄鸟乌衣笑。
半刻，问道：“这位盛稷的先生是谁？我想去拜会一番。”
东衡笑，道：“高笋塘的左知秋先生。方才我所言，你可答应？”
“不答应。”玄鸟乌衣轻飘飘道。无奈看向不悦的东衡：“我现在不怕你生气，可以直接告诉你——我去年九月十五在桃川，与你相遇，是姬薇臣的安排。”
东衡怔住了。
“你很聪明，”玄鸟乌衣苦笑道，“你怀疑我的步步为营，刻意接近，是真的。但我不是希望你背叛琼华做我的亲信，而是从一开始，你就是春秋尊上钦定的琼华世君人选之一了。”
东衡镇定一会，问道：“那我父——”
“他比你清楚与我相交的厉害。你是清棠的禹杏太守，却三番五次与我这大荒妖帝结伴出游。而他一直在为你我遮掩。你可以避开你妈妈单独问问他，不过这个机会一定很难找，所以他不曾告诉你过——他早已经在梦里，被祈哥接去挼蓝梦境，与度春秋见过面了。”
“……”东衡道，“你心思真是深不可测。”
“现在不是对你和盘托出了。”玄鸟乌衣不以为意。“怎么，又要与我割袍断交了？”
东衡哼笑一声。
玄鸟乌衣也是笑。
沉默半刻，东衡最终确认：“确实于你无害？”
玄鸟乌衣叹笑：“东衡，我是何等谨慎怕死的人。与你虽是好友，但待你之心远在甘棠他们之下。怎么可能为你直面狂澜、决意送死？”
东衡：“……”
东衡早已在金叶银扇处接受他并不真心相待的若即若离，便也不怎么在意这般直接坦白的冷情言语。
理智推度，也明白他确然不会因为一个可有可无的东衡搭上性命，那也只能是因为他的直属上司们的安排。
便就笑道：“…好。”
玄鸟乌衣微微一笑：“其实，阿衡……金叶银扇最近长大了些，吃得更多了。今早那个肉菜单子，你要按两份买。”
东衡笑应道：“好。”
玄鸟乌衣起身伸个懒腰，心情不错地笑问道：“中午吃什么去？”
东衡笑而坐定不动：“我是一分钱都没有了，在桐柏和莲勺都得你出钱。还有，今后你再花我的一分一厘，都给我好好记账！”
玄鸟乌衣：“……”
玄鸟乌衣无奈：“阿衡，你在榆庭说，我想要什么，可以问你要。你是端重君子，一诺千金…”
“那是以前，”东衡冷怒道，起身走出琴轩，扶门回头看来，“今后我们只是合作关系，还有你给我小心些、别在事成之前死了！”
玄鸟乌衣苦笑不得，已被他两指指在眼上，而后冷冷指来，嘲讽道：“别想死遁。我盯着你呢，最后我会好好跟你算账，你欠本太守的，一分一毫我都要连本带利讨回来。”
“我还是今年贡赋…”
“滚！”
东衡感觉，桐柏城与其它地方不太一样。具体体现在，此城的上古典籍记载里，父亲基本上是正面人物。
在这些古老而细裂的竹简上，桐油一遍遍地漆刷过，在午后安静的阳光下泛出厚重而温润的包浆光泽。
上面的刻字笔意颇简，但阅读无碍，似乎是古篆与今楷之间过度的字体。
东衡站在廊下，将存放在桐卷寺里的古简一一看过。而玄鸟乌衣多日身体不适，午后仍在休息。
在世人的传说里，帝徵荒政怠惰，狂妄自大，骄奢淫逸，最终自取灭亡。
但桐柏城的书简却写，【帝徵宽度，任民自为，善恶自分。弛欲有度，不为祸民。】
【为政自然，不拘诸侯。方国既立，观其治否。贤君者护，为乱者除。圣者观其民而导，如以渠引水，不以其志勒黔首。】
东衡深吸一口气。
这真是非常惊喜的一件事啊。
于是为了讨好顶班的老父亲，东衡兴致勃勃地抽出父亲偷制的洒金竹帖，烧了，报告仰慕者的存在。
父亲淡淡然道：“我知道。你在桐柏城罢。”
东衡：“……”
徵道：“裴清简写的。他生前想作我朝史书，未完而亡。我与他是故交，你去他府上，替我祭拜一回。”
东衡诧异地应了，不太清楚裴府所在。
父亲道：“在城里。自己找找。那玄鸟呢？”
“……”东衡搪塞道，“去给您买摆放案头的雕柏文玩了。”
父亲顿了顿，不吱声了。半晌，道：“下回来梨花山，让你妈送他几把喜欢的伞。”
东衡笑而应了。
便去寻裴清简的府邸。然年代久远，几经转手，问了许久都没消息。这位父亲昔年的重臣，不知最后终老何处。
桐乡客栈中，玄鸟乌衣静静而眠。洒蓝春秋世，玄鸟乌衣正和司暗坐在银杏老根上，一个抱狐狸，一个抱奶牛猫，聊天。
司暗笑道：“终焉让我来禹杏，听闻是你的想法。”
玄鸟乌衣道：“是。”
司暗笑：“你是怎么想的？”
玄鸟乌衣道：“我也很想知道，暗哥为什么会来琼华。”
“因为王尊有令。”司暗笑。“度春秋和终焉亲自去我的梦里唤醒我，我不能不醒。再不醒就过分了。”
…其实多年沉睡，消极抗命也……
玄鸟乌衣叹：“我不明白，您为什么会和王尊们的关系僵成这样。”
司暗笑：“因为自由。”
“并不该因为我强大，就必须听命于王。我生来自由。”
“我从不认为自己有王。”
说着放下小奶牛猫在金黄的银杏落叶地上，小红狐也一跃而下，两小只互相蹭蹭，回头看看玄鸟乌衣。玄鸟乌衣微笑点头，两只小动物便自去玩了。
“但出动您，这阵势也太大了。”玄鸟乌衣道。
小红狐带小奶牛猫在屋檐上咬枣枝上的枣子。还特别强调要没熟的、酸的。
司暗闭眼笑：“说明天色变了。我一来，所有暗虚的目光都会被引来琼华。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么。”
“……暗虚要重新回到琼华了？”玄鸟乌衣犹豫道，“可是虞秾尊上当年与帝徵和帝正两度定盟…”
司暗笑而靠在银杏上，看飘飞的银杏叶：“你看这些银杏，多么像度春秋的花蝶，可惜只有一半…”
“你说是因为折翼…还是因为在合翼休憩……”
玄鸟乌衣沉默了。
司暗也不再多言，直接问道：“现在说一说吧，为什么，你，会想让我去禹杏。”
“…几位尊主选定的下任人选是？”玄鸟乌衣问。
“没人。”司暗轻松笑道，“大概怕我掀桌，所以让我自己选一个。”
玄鸟乌衣：“……”
“如果连我都心服口服，”司暗忍俊不禁，“那么其他暗虚，肯定是要好奇的。这位新君在暗虚的口碑，自然便可有了。”
玄鸟乌衣一顿：“是陛下的意思，还是几位王尊的意思——让暗虚和琼华合二为一？”
司暗道：“我想，是那一位陛下的意思。”
两人沉默一会。
小红狐带着小奶牛猫顺着交接的枣杏树枝跑回来 。小奶牛猫懂事地把酸枣放到玄鸟乌衣手里，小红狐则把甜枣送给司暗。
两个大人不禁笑。
司暗笑道：“这么可爱。”
玄鸟乌衣笑而夸赞两句。小银杏又带小柳叶儿去做晚饭，贴心地问客人想吃什么。司暗更爱不释手了，连连笑道：“你俩自己吃吧，我和你们世主晚上都各有安排。袨袀，别让我问你第三次。”
玄鸟乌衣一愣，旋即笑道：“是我忘了。我是想请暗哥去禹杏暂住，我与太守算是好友，也请暗哥今后手下留情。”
“…就这么简单？”司暗笑盈盈地看定玩耍打闹的小红狐和小奶牛猫问。“只为禹杏太守？”
玄鸟乌衣一怔：“难道你也有什么要紧人在禹……”瞬间后退开去，连银杏和柳叶都来不及提。
司暗在磅礴崩散的暗虚气息中站起身来。
玄鸟乌衣转头看去，所幸他不曾动真格，所以银杏和柳叶只是冲击得翻滚远去，两只抱着团成一团埋在银杏叶堆里。
玄鸟乌衣急走过去查看，小红狐勉强爬起身来，叼住撞昏的小奶牛猫后颈，拖出银杏叶，嘤嘤含泪看向玄鸟乌衣。玄鸟乌衣忙抱起小猫救治，也顾不上司暗了。
司暗默然走来，小红狐“唧唧！”一声炸成毛团，不许他走近。
玄鸟乌衣将小猫交给司暗，司暗抚摸上后背经脉，施以正气弥补。过不一时，小猫微弱地“喵呜”一声，清醒过来，舔舔爬上司暗手腕来的哭唧唧小狐狸，却也动弹不得，只能好生疗养一段时间。
玄鸟乌衣叹一口气。只能将小奶牛猫送回银杏根下的家里，交代小红狐好生照顾。
司暗自觉去做晚饭。玄鸟乌衣去药房开药抓药。两人安顿好两只小动物，方再次碰头。司暗淡淡笑道：“都说你心思细腻，聪慧过人，我今天算是经到了。”
玄鸟乌衣默然，半晌，道：“我并不知此人是谁。你大可放心。”
司暗没有言语，半刻，道：“我现在告诉你也无妨。我先前只怕你事先知道什么，或与终焉有商量，要拿此人要挟我。现在——”
玄鸟乌衣正色：“我确然一无所知。”
司暗笑：“知道又何妨？我与此人早已决裂，是生是死，与我一概无关。”
玄鸟乌衣：......太口是心非了。
玄鸟乌衣觉得自己最好表演一下，于是露出惋惜神情。问道：“是..哪一位？”看司暗的紧张程度，应该不是战将，或许只是一位普通的....
“是帝徵旧臣。”司暗转头道，望向金黄银杏叶中，橘红艳冶的夕阳。
玄鸟乌衣装作思量地捂住惊讶的神情。老爷子！没想到你还有忠心到跟你到禹杏隐居的旧臣啊！老爷子！你——
司暗淡淡道：“是他的部将。”
玄鸟乌衣紧紧捂住表情。部将？该不会跟着帝徵的儿子驻守在禹杏太守府的吧？！我见过是不是？！谁啊——
——谁一看就不像一般的将士？姿容朗俊，战力不凡。
——谁最像暗虚喜欢的类型？正气凛然，嫉恶如仇。
——谁敢跟司暗割袍断义？脾气刚暴，出口成脏。
——是否最受东衡信任？多年交情，亦师亦友。
——不会是...
司暗沐浴在烤肉香气里的俊美容颜，满是怀念旧日美好的满足与丰盛。小红狐走出银杏小家，叼了两根烤好的肉，钻回洞里。
在蓬勃鲜美的香味里，玄鸟乌衣开始感觉饥肠辘辘，似乎前几天的饥饿一块找上门来，只想速战速决：“暗哥，所以是...”
司暗满载遗憾地看向玄鸟乌衣，两人同时开口道：“东雷震泽。”
一片静默。
连再出来叼肉串的小红狐，都好奇地顿住身子，抬头看看。
司暗：“认识啊？”
玄鸟乌衣直接：“在禹杏太守府。现在也在。住东厢房从北数第三间。白木兰花开得正好。”爽快接了司暗扔来的半熟烤肉，满面堆笑地赶紧送客。而后果断关闭洒蓝春秋，交代小红狐看家一二三四五。话音未落，已大步踏出饿到晃动的春秋世去。睁开眼睛，正对上东衡深蓝的眼睛。侧头看去，果然饭菜满桌，香气腾腾。
玄鸟乌衣热泪盈眶：“阿衡，好阿衡，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东衡冷冷地收手道：“赊你账。滚过来吃罢。饿得肚子叫都不知道醒，我要再不回来，你饿死算——”
玄鸟乌衣饿虎扑食。
东衡目瞪口呆：“你慢点吃！这是怎么了？！慢点慢点，喝口水再咽，袨袀？袨袀！...”
桐柏城以柏雕、桐琴为名，玄鸟乌衣觉得很有意思。此外，煎桐花、淡蜜饭、柏子饮的早饭，终于止住了他不时的呕吐。
昨天下午去卷桐坡下填桃花玉时，他扶着石头便吐到昏天黑地。东衡也闻到若有若无的莲藕排骨汤的味道，对此甚是同情。所幸东衡在附近找到一株零丁挂着去年干瘪酸枣的老棘，赶紧去摘来，玄鸟乌衣连忙咬碎吞下，才稍觉好些。
而闻讯赶来的问采氏妻子垂垂老矣，拄着柏拐。见此情形，白发苍苍的婆婆也不忍责骂他们见财起意、返还又迟，还心疼地责备东衡说：“妇人前两个月的孕吐最是难受，太守怎的还带夫人亲自来还我…我夫君的骨头？”
“这么如花似玉的人儿，太守也舍得？”
玄鸟乌衣一脸懵逼。
东衡忍俊不禁，哈哈大笑。
玄鸟乌衣痛定思痛，今早重新开始戴青铜面具：“阿衡，我去禹杏找你，是想交给你一样东西。来。”
东衡便也伸手，隐约感到手心印上一枚字迹，是篆体的“袀”。
“这是洒蓝春秋的钥匙。”玄鸟乌衣道，“以后每隔两三天，送些食材去给金叶银扇。这是它爱吃的食物单子。”
东衡无语：“你使唤我是越发熟练了。”
玄鸟乌衣笑：“这个洒蓝春秋世，事成之后，会是你的资产。”
东衡一怔，转而笑道：“你去暗虚备案过了吗？”
玄鸟乌衣笑：“王尊会允准的。”毕竟我都死了，而金叶银扇被投喂多年，只与你相熟，也只肯认你为主。
东衡便就含笑点头。看他胃口总算有起色，便再买两碗糖蒸桐花：“小蝶在暗虚学本事，祈哥被召回，薄师哥跟渊穆走了，金叶银扇不出春秋世，秦二与你不亲不近，你现在身边没一个得力的人。你想怎么办？”
玄鸟乌衣笑：“慢慢来。我不急什么。”叹气道，“我们这些外来之人并不熟悉琼华的为人处世之道，有时候我觉得不来才好——”
忽然面色一镇。便对东衡打个噤声手势，轻声回应：【师父。】
淡淡的芙蓉香气萦纡在两人之间。
终焉柔和的嗓音响在脑海：【去看你师哥了？甘棠怎么样？】
玄鸟乌衣叹而执筷，去夹脆嫩爽口的咸菜：【我想暂时别放他出来。他对人不设防，我怕师哥早晚死在渊穆手中。】
终焉似乎微微叹息一声。半刻，方道：【姬薇臣的意思，是我们再出一个暗虚去。】
【师父？】玄鸟乌衣惊讶，【依徒儿看，还是别再…】
终焉温声道：【计划并不会因为一个棋子的得失而停止，你忘了我教过你的？】
【我知道你与甘棠自幼交好，此事你自然痛心。但是你放心，春秋尊上与我也大感意外，已让姬薇臣将渊穆除名。】
【他一生所盼，终生不得。】
【这么说，你可稍微消气？】
玄鸟乌衣默然。虽则不喜渊穆，此时竟生出些兔死狐悲之感。却也只笑笑，说：“那便好些。这次是哪位哥哥来呢？”
终焉道：【有你师哥的前车之鉴，这次我和春秋尊上就暗虚们的品性挨个思量定夺，最终决定让他去。】
玄鸟乌衣神情复杂。
东衡略略诧惑。
【司暗。】
玄鸟乌衣放下筷子。
“林泉嘉器”牌匾下的琴轩中，颇有好琴。錾以“春雷”、“秋湍”、“雪夜钟”、“秋塘寒玉”等名。
东衡不通音律，看玄鸟乌衣一一认真试琴，以为他是名家，结果玄鸟乌衣悄悄笑道：“我也不懂。”
“那你挑什么…”
“挑音色和师父声音差不多的。”玄鸟乌衣笑道，“难得来一次桐柏城，不能不给师父带一张好琴。”
东衡笑：“要找一个声色温柔而气魄恢宏的古琴，谈何容易。我看你最好定制。”
“囊中羞涩。”玄鸟乌衣无奈道。
“贡赋都去哪了？”
“去年刚上任，为示宽大，没收钱。”玄鸟乌衣表示确实穷得叮当响。眉眼一弯，笑道：“阿衡…好阿衡。”
东衡直觉吃了三斤酸杏。冷笑道：“你真是蹬鼻子上脸，惯会得寸进尺。”
“你说的我可以直接问你要。”玄鸟乌衣无耻到家了。
东衡假笑。
玄鸟乌衣叹气：“那算了，我等今年贡赋多收…”
东衡转身去找导购的阿纯姑娘。
玄鸟乌衣托腮，笑看东衡描述，下单，付钱。阿纯姑娘说正好有上好的桐材，六个月内便可收到，如有不满意，可以再退回修调，直到您满意为止。
东衡无奈道：“我五年的积蓄全没了！今年你老实点！记住没？！”
玄鸟乌衣点头，笑道：“我来桐柏城前跟师父说了，禹杏太守要送他一把好琴。”
“……”东衡看看他。
玄鸟乌衣只是微笑，低头喝茶。
“…你在做什么。”东衡问道。
玄鸟乌衣笑：“比起渊穆，你不更适合做有天氏的大天官么。”
“……”东衡摇头。
“我曾不知琼华的事需要暗虚同意。”
玄鸟乌衣笑笑：“阿衡，老爷子真的将你保护得很好。他是不愿你再卷进来吧。”
东衡没说话。
玄鸟乌衣笑：“可是很不幸，从你遇到我的那一刻开始，这条路你就不得不走了。而老爷子现在已经不再阻止你我往来，看来他也很清楚你一辈子已经不受他控制了。”
东衡看看隔间的轻薄松雪屏风，轻斥道：“你——”
“无妨。”玄鸟乌衣淡定道，“这是试琴音的秋声寂籁屏，隔音效果绝好，所以我才来这里密谈。”
“到底怎么回事？”东衡问道。
玄鸟乌衣微笑看他：“姬薇臣做什么去了，你不知道？”
东衡：“……”
“我知道他将你们几个排除在外，”玄鸟乌衣道，“但是阿衡，无论其他人怎么选，我支持你成为琼华世君。”
隔间内安静至极。
东衡紧皱长眉。
玄鸟乌衣道：“暗虚与琼华的牵扯，远比你所知深入复杂。姬薇臣的世君人选，因为现任大天官儁奕的缘故，他也想试试渊穆如何。所以春秋尊上和终焉王尊，借给他薄甘棠。”
“那薄师哥现在…”东衡心下有不好预感。
“下落不明。”玄鸟乌衣言简意赅。“所以对薇君和暗虚的王尊们而言，这个人选已经废了。”
“而下一个人选，我不知道他们选择了谁，竟然能派司暗来襄助。”
“司暗很厉害？”东衡一无所知。
玄鸟乌衣头疼：“这么说吧，暗虚一族中，他是公认战力前十的强大暗虚。我和薄师哥、祈哥在他面前，完全是没长大的小孩。”
“他的地位也不一般。实际上他只勉强听命于前王尊度春秋，而今终焉王尊管不了他。”
东衡：“……”
东衡道：“让他来琼华，是想皆谁的手弄死他吧。跟薄甘棠一样。师哥真…出事了？”
玄鸟乌衣避而不谈：“正因为此，他对我而言才更有操作空间。我想让他去禹杏找你。因为司暗也不是赳赳武夫，他脑子很聪明，这些年为了避免惹事，一直在春秋梦世里沉睡。所以他来琼华，肯定是会躲懒的，不会尽心尽力帮助琼华储君，免得功高盖主。”
东衡无奈：“你们暗虚也不安稳。”
玄鸟乌衣叹：“总比琼华好些。我去莲勺，也要顺便去漃国算账——阿衡。”
东衡按紧他的手背，“别。不要惊动清棠。你在大荒根基还浅。”
玄鸟乌衣垂头。
“我知道你很痛苦…但再等等。”而且东衡其实并不相信渊穆能做出多么残忍的事来。再问问渊穆吧。
东衡拍拍他的手背。玄鸟乌衣道：“阿衡…先谈谈你的事吧。现在你会至少有两个竞争者，你们三条赛道上都将有一个'暗虚'辅佐。渊穆和…”
东衡温声道：“不要为我费事，玄鸟乌衣。”
玄鸟乌衣抬头。
“既然我已在范围之外，你要推我上位，抵抗的便是大荒、薇师哥、暗虚尊上。不能这样。”东衡笑道，“袨袀，无论世上发生什么，赔上你作为代价，我都觉得不值。”
“所以我只想顺其自然，成，我将有重任在身。不成，我也会是一方良臣。你懂我吗？”
玄鸟乌衣：……
玄鸟乌衣轻叹道：“我只是会觉得可惜。”
“不可惜。”东衡道，“一世安稳，求之不得。盛稷人说，生死之间百年只是大梦，然而唯有任心而为，才算得上有价值有意义的好梦。所以，不可惜。”
玄鸟乌衣笑。
半刻，问道：“这位盛稷的先生是谁？我想去拜会一番。”
东衡笑，道：“高笋塘的左知秋先生。方才我所言，你可答应？”
“不答应。”玄鸟乌衣轻飘飘道。无奈看向不悦的东衡：“我现在不怕你生气，可以直接告诉你——我去年九月十五在桃川，与你相遇，是姬薇臣的安排。”
东衡怔住了。
“你很聪明，”玄鸟乌衣苦笑道，“你怀疑我的步步为营，刻意接近，是真的。但我不是希望你背叛琼华做我的亲信，而是从一开始，你就是春秋尊上钦定的琼华世君人选之一了。”
东衡镇定一会，问道：“那我父——”
“他比你清楚与我相交的厉害。你是清棠的禹杏太守，却三番五次与我这大荒妖帝结伴出游。而他一直在为你我遮掩。你可以避开你妈妈单独问问他，不过这个机会一定很难找，所以他不曾告诉你过——他早已经在梦里，被祈哥接去挼蓝梦境，与度春秋见过面了。”
“……”东衡道，“你心思真是深不可测。”
“现在不是对你和盘托出了。”玄鸟乌衣不以为意。“怎么，又要与我割袍断交了？”
东衡哼笑一声。
玄鸟乌衣也是笑。
沉默半刻，东衡最终确认：“确实于你无害？”
玄鸟乌衣叹笑：“东衡，我是何等谨慎怕死的人。与你虽是好友，但待你之心远在甘棠他们之下。怎么可能为你直面狂澜、决意送死？”
东衡：“……”
东衡早已在金叶银扇处接受他并不真心相待的若即若离，便也不怎么在意这般直接坦白的冷情言语。
理智推度，也明白他确然不会因为一个可有可无的东衡搭上性命，那也只能是因为他的直属上司们的安排。
便就笑道：“…好。”
玄鸟乌衣微微一笑：“其实，阿衡……金叶银扇最近长大了些，吃得更多了。今早那个肉菜单子，你要按两份买。”
东衡笑应道：“好。”
玄鸟乌衣起身伸个懒腰，心情不错地笑问道：“中午吃什么去？”
东衡笑而坐定不动：“我是一分钱都没有了，在桐柏和莲勺都得你出钱。还有，今后你再花我的一分一厘，都给我好好记账！”
玄鸟乌衣：“……”
玄鸟乌衣无奈：“阿衡，你在榆庭说，我想要什么，可以问你要。你是端重君子，一诺千金…”
“那是以前，”东衡冷怒道，起身走出琴轩，扶门回头看来，“今后我们只是合作关系，还有你给我小心些、别在事成之前死了！”
玄鸟乌衣苦笑不得，已被他两指指在眼上，而后冷冷指来，嘲讽道：“别想死遁。我盯着你呢，最后我会好好跟你算账，你欠本太守的，一分一毫我都要连本带利讨回来。”
“我还是今年贡赋…”
“滚！”
东衡感觉，桐柏城与其它地方不太一样。具体体现在，此城的上古典籍记载里，父亲基本上是正面人物。
在这些古老而细裂的竹简上，桐油一遍遍地漆刷过，在午后安静的阳光下泛出厚重而温润的包浆光泽。
上面的刻字笔意颇简，但阅读无碍，似乎是古篆与今楷之间过度的字体。
东衡站在廊下，将存放在桐卷寺里的古简一一看过。而玄鸟乌衣多日身体不适，午后仍在休息。
在世人的传说里，帝徵荒政怠惰，狂妄自大，骄奢淫逸，最终自取灭亡。
但桐柏城的书简却写，【帝徵宽度，任民自为，善恶自分。弛欲有度，不为祸民。】
【为政自然，不拘诸侯。方国既立，观其治否。贤君者护，为乱者除。圣者观其民而导，如以渠引水，不以其志勒黔首。】
东衡深吸一口气。
这真是非常惊喜的一件事啊。
于是为了讨好顶班的老父亲，东衡兴致勃勃地抽出父亲偷制的洒金竹帖，烧了，报告仰慕者的存在。
父亲淡淡然道：“我知道。你在桐柏城罢。”
东衡：“……”
徵道：“裴清简写的。他生前想作我朝史书，未完而亡。我与他是故交，你去他府上，替我祭拜一回。”
东衡诧异地应了，不太清楚裴府所在。
父亲道：“在城里。自己找找。那玄鸟呢？”
“……”东衡搪塞道，“去给您买摆放案头的雕柏文玩了。”
父亲顿了顿，不吱声了。半晌，道：“下回来梨花山，让你妈送他几把喜欢的伞。”
东衡笑而应了。
便去寻裴清简的府邸。然年代久远，几经转手，问了许久都没消息。这位父亲昔年的重臣，不知最后终老何处。
桐乡客栈中，玄鸟乌衣静静而眠。洒蓝春秋世，玄鸟乌衣正和司暗坐在银杏老根上，一个抱狐狸，一个抱奶牛猫，聊天。
司暗笑道：“终焉让我来禹杏，听闻是你的想法。”
玄鸟乌衣道：“是。”
司暗笑：“你是怎么想的？”
玄鸟乌衣道：“我也很想知道，暗哥为什么会来琼华。”
“因为王尊有令。”司暗笑。“度春秋和终焉亲自去我的梦里唤醒我，我不能不醒。再不醒就过分了。”
…其实多年沉睡，消极抗命也……
玄鸟乌衣叹：“我不明白，您为什么会和王尊们的关系僵成这样。”
司暗笑：“因为自由。”
“并不该因为我强大，就必须听命于王。我生来自由。”
“我从不认为自己有王。”
说着放下小奶牛猫在金黄的银杏落叶地上，小红狐也一跃而下，两小只互相蹭蹭，回头看看玄鸟乌衣。玄鸟乌衣微笑点头，两只小动物便自去玩了。
“但出动您，这阵势也太大了。”玄鸟乌衣道。
小红狐带小奶牛猫在屋檐上咬枣枝上的枣子。还特别强调要没熟的、酸的。
司暗闭眼笑：“说明天色变了。我一来，所有暗虚的目光都会被引来琼华。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么。”
“……暗虚要重新回到琼华了？”玄鸟乌衣犹豫道，“可是虞秾尊上当年与帝徵和帝正两度定盟…”
司暗笑而靠在银杏上，看飘飞的银杏叶：“你看这些银杏，多么像度春秋的花蝶，可惜只有一半…”
“你说是因为折翼…还是因为在合翼休憩……”
玄鸟乌衣沉默了。
司暗也不再多言，直接问道：“现在说一说吧，为什么，你，会想让我去禹杏。”
“…几位尊主选定的下任人选是？”玄鸟乌衣问。
“没人。”司暗轻松笑道，“大概怕我掀桌，所以让我自己选一个。”
玄鸟乌衣：“……”
“如果连我都心服口服，”司暗忍俊不禁，“那么其他暗虚，肯定是要好奇的。这位新君在暗虚的口碑，自然便可有了。”
玄鸟乌衣一顿：“是陛下的意思，还是几位王尊的意思——让暗虚和琼华合二为一？”
司暗道：“我想，是那一位陛下的意思。”
两人沉默一会。
小红狐带着小奶牛猫顺着交接的枣杏树枝跑回来 。小奶牛猫懂事地把酸枣放到玄鸟乌衣手里，小红狐则把甜枣送给司暗。
两个大人不禁笑。
司暗笑道：“这么可爱。”
玄鸟乌衣笑而夸赞两句。小银杏又带小柳叶儿去做晚饭，贴心地问客人想吃什么。司暗更爱不释手了，连连笑道：“你俩自己吃吧，我和你们世主晚上都各有安排。袨袀，别让我问你第三次。”
玄鸟乌衣一愣，旋即笑道：“是我忘了。我是想请暗哥去禹杏暂住，我与太守算是好友，也请暗哥今后手下留情。”
“…就这么简单？”司暗笑盈盈地看定玩耍打闹的小红狐和小奶牛猫问。“只为禹杏太守？”
玄鸟乌衣一怔：“难道你也有什么要紧人在禹……”瞬间后退开去，连银杏和柳叶都来不及提。
司暗在磅礴崩散的暗虚气息中站起身来。
玄鸟乌衣转头看去，所幸他不曾动真格，所以银杏和柳叶只是冲击得翻滚远去，两只抱着团成一团埋在银杏叶堆里。
玄鸟乌衣急走过去查看，小红狐勉强爬起身来，叼住撞昏的小奶牛猫后颈，拖出银杏叶，嘤嘤含泪看向玄鸟乌衣。玄鸟乌衣忙抱起小猫救治，也顾不上司暗了。
司暗默然走来，小红狐“唧唧！”一声炸成毛团，不许他走近。
玄鸟乌衣将小猫交给司暗，司暗抚摸上后背经脉，施以正气弥补。过不一时，小猫微弱地“喵呜”一声，清醒过来，舔舔爬上司暗手腕来的哭唧唧小狐狸，却也动弹不得，只能好生疗养一段时间。
玄鸟乌衣叹一口气。只能将小奶牛猫送回银杏根下的家里，交代小红狐好生照顾。
司暗自觉去做晚饭。玄鸟乌衣去药房开药抓药。两人安顿好两只小动物，方再次碰头。司暗淡淡笑道：“都说你心思细腻，聪慧过人，我今天算是经到了。”
玄鸟乌衣默然，半晌，道：“我并不知此人是谁。你大可放心。”
司暗没有言语，半刻，道：“我现在告诉你也无妨。我先前只怕你事先知道什么，或与终焉有商量，要拿此人要挟我。现在——”
玄鸟乌衣正色：“我确然一无所知。”
司暗笑：“知道又何妨？我与此人早已决裂，是生是死，与我一概无关。”
玄鸟乌衣：......太口是心非了。
玄鸟乌衣觉得自己最好表演一下，于是露出惋惜神情。问道：“是..哪一位？”看司暗的紧张程度，应该不是战将，或许只是一位普通的....
“是帝徵旧臣。”司暗转头道，望向金黄银杏叶中，橘红艳冶的夕阳。
玄鸟乌衣装作思量地捂住惊讶的神情。老爷子！没想到你还有忠心到跟你到禹杏隐居的旧臣啊！老爷子！你——
司暗淡淡道：“是他的部将。”
玄鸟乌衣紧紧捂住表情。部将？该不会跟着帝徵的儿子驻守在禹杏太守府的吧？！我见过是不是？！谁啊——
——谁一看就不像一般的将士？姿容朗俊，战力不凡。
——谁最像暗虚喜欢的类型？正气凛然，嫉恶如仇。
——谁敢跟司暗割袍断义？脾气刚暴，出口成脏。
——是否最受东衡信任？多年交情，亦师亦友。
——不会是...
司暗沐浴在烤肉香气里的俊美容颜，满是怀念旧日美好的满足与丰盛。小红狐走出银杏小家，叼了两根烤好的肉，钻回洞里。
在蓬勃鲜美的香味里，玄鸟乌衣开始感觉饥肠辘辘，似乎前几天的饥饿一块找上门来，只想速战速决：“暗哥，所以是...”
司暗满载遗憾地看向玄鸟乌衣，两人同时开口道：“东雷震泽。”
一片静默。
连再出来叼肉串的小红狐，都好奇地顿住身子，抬头看看。
司暗：“认识啊？”
玄鸟乌衣直接：“在禹杏太守府。现在也在。住东厢房从北数第三间。白木兰花开得正好。”爽快接了司暗扔来的半熟烤肉，满面堆笑地赶紧送客。而后果断关闭洒蓝春秋，交代小红狐看家一二三四五。话音未落，已大步踏出饿到晃动的春秋世去。睁开眼睛，正对上东衡深蓝的眼睛。侧头看去，果然饭菜满桌，香气腾腾。
玄鸟乌衣热泪盈眶：“阿衡，好阿衡，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东衡冷冷地收手道：“赊你账。滚过来吃罢。饿得肚子叫都不知道醒，我要再不回来，你饿死算——”
玄鸟乌衣饿虎扑食。
东衡目瞪口呆：“你慢点吃！这是怎么了？！慢点慢点，喝口水再咽，袨袀？袨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