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怕吃苦。
确实吕依皓穿越来这么多年，刚会走路就开始干活了，那么多苦都吃过来了，确实不怕吃苦。
可她万万没想到，她师父——也就是良阙子嘴里的不怕吃苦，是和石头村不相上下的生活上的苦。
无数修仙文里的山峦云雾间的亭台楼阁是不存在的，御剑飞行五光十色的法术也是不存在的，但漏风下雨的屋子和没米下锅的窘迫是直击面门的。
命运再次让她明白，贫困不是轻易就能脱离的。
今日朗空白云，天清气爽，而吕依皓正背篓里搁着今早二师姐刚捡的鸡蛋，沿着路下山，打算去镇里换点铜子。
她走到山腰，头顶就是烂了一半的牌楼，几只麻雀停在“万灵宗”的牌匾上，小脑袋转向她，全然不怕人。
“诶……”
吕依皓一屁股坐在石墩上，撩开布包，拿起里头的干粮就咬了一口。
这万灵宗就是她的师门，“万”这个名头够大，可全宗上下加她不过五口人——不，五个活物。
这万灵宗，确确实实是求仙问道的门派不错，但它不拘泥授业对象，因此吕依皓的师兄姐里，足有三个都不是人。
她貌美如花的二师姐是只母鸡，最爱早起，在吕依皓还不知她真身之前，清晨如厕起床时、差点被她半人高的山雉模样吓昏过去。
而三师兄，四师兄则是一母同胞的老鼠精，俩人幻化成的人样还是拖着鼻涕的小鬼头，人话都说不明白，大部分时候还会忘记把尾巴和耳朵收回去。
剩下的大师兄，也是唯一一个实打实的人，是个药罐子。
也就是这个药罐子，让吕依皓决定在万灵宗留了下来。
吕依皓朝身后的柱子一靠，抬头看天，越看越觉得这蓝蓝的颜色要是穿在大师兄身上应该很好看。
倒不是她爱上大师兄，而是这大师兄足够惨，又足够好看。
大师兄是名弃婴，十五年前被良阙子捡到，虽是最热的三伏天，但却手脚冰凉、嘴唇绀紫，一眼便知是个被放任等死的小可怜。而那个时候的万灵宗还没那么穷，云游归来的良阙子钱袋里还有些家底，他心一软，便将大师兄抱回来养着了。
这一养就是十几年，大师兄活是活了，但药不能停，到如今，已经穷的快要买不起米了。
而那袋子给了牙人的钱，则是良阙子的压箱底，原本是打算给大师兄买药的，可偏偏遇到了吕依皓。
吕依皓都觉得师父有些烂好人，明明当时放任不管也没人会指责他，毕竟所有人都只把吕依皓当作热闹，石头村如此，围在家丁外的镇里人也是如此。
可大师兄却笑着对她说：“所以他成了你的师父。”
一句话，就让吕依皓对他心生好感，感激的心也让吕伊皓对着他那张染着病容的俊脸越看越心疼。
于是她锤着胸口对大师兄保证：“你的药钱，我包了。”
大师兄笑起来，正好端碗进来的二师姐插话道：“但师父不允许我们下山和鸿蒙未开的凡人做买卖。”
见她疑惑，两人跟她说了原有，吕依皓这才得知了宗门贫穷的真正原因。
原来，万灵宗祖上辉煌过，前来求道的无论是人还是妖都络绎不绝，差点将山门踩塌，可千年前，妖修中出了个大坏蛋，虽然正道协力斩杀了大坏蛋，但也导致妖修的名声一落千丈。自此以后，修仙届将人修奉为正统，妖修为旁门左道，妖修不满纷纷回家自学。于是万灵宗成了里外不是人的异类门派，如今还能存在都算是个奇迹。
异类如万灵宗，不受修仙界待见，自然也在凡世间吃不开。
而门派是离不开凡世间的，一来大量的弟子还是要靠选拔，二来有了俗世金钱和名声才能真正脱俗，毕竟在真辟谷之前还是要吃饭，吃穿用度行单靠修仙界自给自足也不现实。
而在第二点上，良阙子异常固执。
正统门派的金钱来源有三，一靠庇护世家平民换来供奉，二靠降魔探秘获得报酬法宝，三靠名声人旺位列朝廷宗派名单吃皇粮。
其实大派大宗，仅靠供奉就能吃的满嘴流油，最后一个不过是俗世虚名，可对于两百年前，没落到遭受朝廷除名的万灵宗来说，一直是良阙子的遗憾。
也因此，他一边带着大师兄，一边在周围布道，企图换来供奉，好让朝廷重新把“正统”的名头还给万灵宗，因此万万受不了自己真的像个江湖骗子般，摆摊给人算命画符。
可吕依皓不太听话，她的两条腿有自己的想法，她刚摸清楚师父下山布道的时间和路径，就磨着二师姐给她装了一篮子鸡蛋，要偷偷带下山去卖。
“我都那么劝你了，要是被发现了，挨了打，我可没办法护你。”
二师姐点着她的额头，无奈道。
吕伊皓理直气壮地回道：“师姐放心，有了钱我也不让师父知道，我偷偷买点东西补贴家用，而且我还能给师姐带回点新绣线。”
师傅钱袋上的花就是二师姐绣的，据说是二师姐还在当家养母鸡的时候偷师的，但奈何米都要买不起的万灵宗自然也买不起修线。
在绣线的诱惑下，二师姐同意了，她还特别问了吕伊皓，等她法力能再上一层，能统领鸡群的数量会更多，那样是不是就能有更多的绣线。
吕伊皓瞧她双十的外貌，但却无比简单好懂的脑回路，有点明白为什么良阙子不让徒弟下山了。
吕伊皓许诺一定会带绣线回来，便下了山。
如此回忆完，吕伊皓感觉又充满了斗志，她站起来继续朝山下走，加快脚程赶在太阳过半前到了镇子上的集市。
这万灵宗山下的镇子，也就是良阙子买下吕伊皓的镇子，名叫君影镇，镇子地界不小，也曾经因着万灵宗当过郡城，可现在只是个有些大的镇子。
等吕伊皓刚放下篮子，就有没能成功早起的妇人凑过来问鸡蛋的价，吕伊皓只知道石头村的鸡蛋价，却不知道镇里多少，但她毕竟当了这么多年的社会人，不甘心就这样直接把鸡蛋当鸡蛋卖。
“我这鸡蛋不一般，只想买普通鸡蛋的别来问价。”
吕伊皓仰起下巴，仿佛她破到打补丁的衣服只不过是高人的伪装。
一时间妇人们愣住，你看我我看你，唾了吕伊皓一口神经纷纷散了。
吕伊皓摸摸鼻头，有些许尴尬，但她明白在关系较为封闭的镇子里，一旦把鸡蛋当鸡蛋卖出去，才是永远只能买鸡蛋了。
她现在毕竟不是石头村的村姑招娣了，她是恢复了原本姓名，且跟着能通灵的道士上山的修仙人了。
当时那么多人围观的热闹，总得留下点什么传闻才行。
吕伊皓也不急，她捏出篮子里的干草，开始在自己的那片地上拼字，也不招呼客人，在一片急着卖掉最后一点农产品的商贩里显得尤为异类。
“丫头，你弄啥呢？”
隔壁卖完最后一根豆角的婶子终于耐不住好奇，凑过来问她。
吕伊皓笑笑：“自然是这蛋的名字和功效。”
婶子讶异，扫了眼吕伊皓的破烂衣裳：“你识字？”
吕伊皓：“在这吃到这五藏蛋之前我不识字。”
“什么蛋？”
“五、藏、蛋，”吕伊皓一个字一个说道，趁机放大声音解释起来，“五藏，既心肺肝脾肾，分别对应神魄魂意精，而这五藏蛋，乃是我宗门弟子修仙问道之时，用来食补的灵蛋，能提神开智、延年益寿、增进修为，但没有仙缘的凡人吃起来，增进不了修为。”
这番话说完，她察觉到原本热闹的集市有片刻的安静，而她对面的婶子更是半晌没了反应。
等她琢磨过来，伸手就想去拿蛋，问吕伊皓：“你再说说这蛋，能干嘛？”
吕伊皓张嘴就要再说，突然旁边冒出一把折扇，把婶子的手打开了。
“人家小道长都说了，这是修仙人食补的灵蛋，你这妇人要不买就别碰。”
吕伊皓扭头一看，一个虚胖浮肿的长褂男人正站在她身后，攥着折扇，折扇下还挂着一般人家连买都不会考虑的串了翡翠的挂坠。对方估计是听到她大声宣读的功效过来的。
吕伊皓琢磨着有鱼咬饵了，面子上还是那副淡然摸样，嘴上却说：“多谢先生，这灵蛋确实摸多了不好，我们平日也是用布托着下锅的。”
婶子不乐意一撇嘴，但也没有再碰。
长褂男人冲吕伊皓拱手：“小道长，鄙人不才，但也算得上对求仙问道有点见识，哪怕这后山上的万灵宗我也知晓其来头，但这五藏蛋却头一回听说，怎么从未听过贵宗有这灵蛋。”
他这么抑扬顿挫、又带着点打架口气的提问，俨然让吕伊皓这小小卖蛋的摊子成了焦点。
吕伊皓很满意这个发展，她没想到这么顺利。
众人看着那干瘦的少女终于不再拼她的字，而是站直了对长褂男人回礼，徐徐回道：“先生果然见多识广，这五藏蛋确实、就只有我万灵宗有。先生不曾见过的原因也很简单，师门上下从未觉得日常饭食里的蛋有何特别之处，而我不同，我吃了几日便发现了这灵蛋与普通鸡蛋的不同之处。”
吕伊皓注意到更多人驻足，她退到篮子后面，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到鸡蛋上。
“不知道先生是否知道前些日子镇子里因我闹出的事情。”
长褂男人犹豫片刻，便点头：“李府确实不该，但那也是被下人蒙骗了……”
吕伊皓懒得了解背后的故事，只需要他知道这件事。她说道：“既然先生知道，那我这身份也骗不了您。您可以找牙人去问问，我是不是村姑，是不是十二年都一直呆在石头村里。我连卖身契和聘阴书这些字都分不清，才会蒙遭坑骗，差点身死。”
长褂男人点头，他也是镇上有名的富户，比一般人知道的八卦更详尽点，确实和这女娃说的没什么出入。
见对方按着自己的思路，吕伊皓继续道：“但我上山了五天有余，日日需要跟着师父学习道法，头一日，师父说什么我便忘什么，可第二日之后，他说什么我便能记住什么，原本第一次连书名都分不清的我，如今都已经能在这里拼字了。”
她手一挥，展示着地上拿枯草拼的字，接连有好事者凑过来想看看她拼的字是真是假。
“真的、真的，我认识那个蛋字。”
“我认识那个藏，小时候先生罚过我，记得深。”
他们窸窸窣窣，交头接耳起来。
长褂男人自然认得每一个字，他看向吕伊皓，她还没解释最关键的地方。
只见那少女不卑不亢，对着他说：“我明白我若是生来天才，也不会沦落到被卖，但我这五日确实如同脱胎换骨一般，看书识字的速度都非同一般。但我尚未开鸿蒙，入仙道，如何有这般变化，于是我便去问了早我入门的师兄，他便告诉我了这蛋，是根源。”
“我万灵宗，正如先生所知，乃人与精怪皆可入门修仙之地，精怪虽不如人，但各有法子增进修为，不然也不能在弃离门派后继续修仙。而我的师姐，增进修为的方法就是她收用的这群灵鸡。”
吕伊皓说到这，那长褂男人的眼神就让她明白二师姐的绣线有着落了。
长褂男人上前几步，凑到她面前，挥开扇子遮住嘴问她：“你这鸡蛋全给我如何？”
吕伊皓笑眯眯问：“先生，我宗人都只是一日一粒，灵蛋是灵蛋并不是灵丹，怕您吃不消。”
长褂男人也活了有四十载了，他自然懂得欲拒还迎的道理，他口气稍变，不再文人似的抑扬顿挫，而是带着股老成的粗野。
“小道长，我知道万灵宗如今什么样，你师父他云游归来前，我还在你们宗内呆过一段时日，每个地方都摸的彻彻底底，就连加了盖、贴了符的地洞我挖开看过。”
吕伊皓还真没想到，这人竟然如此热衷，看他打扮，还以为是叶公好龙。
“先生这是要？”
男人干脆连最后的弯也不拐了，他直接掏出一个银锭：“明人不说暗话，我知道你们要钱，你师父要面，这蛋我买了，你要是骗我，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后悔。”
吕伊皓拿过银锭，笑得多谢惠顾：“您都那么了解了，也该知道我师父确实不是那骗人的江湖术士，这灵蛋功效对没开鸿蒙的人来说作用也是有的，但还是那句话，这是灵蛋，不是灵丹。”
长褂男人提起篮子，在围观人的抽气声中，冲她做别：“小姑娘说话办事少绕弯，让我试试便知道真假。”
吕伊皓并不太把对方的告诫放在心上，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至于鸡蛋，一辈子摸不到门路又一辈子念想的人，总会掏钱买的，她又不坑穷人。
确实吕依皓穿越来这么多年，刚会走路就开始干活了，那么多苦都吃过来了，确实不怕吃苦。
可她万万没想到，她师父——也就是良阙子嘴里的不怕吃苦，是和石头村不相上下的生活上的苦。
无数修仙文里的山峦云雾间的亭台楼阁是不存在的，御剑飞行五光十色的法术也是不存在的，但漏风下雨的屋子和没米下锅的窘迫是直击面门的。
命运再次让她明白，贫困不是轻易就能脱离的。
今日朗空白云，天清气爽，而吕依皓正背篓里搁着今早二师姐刚捡的鸡蛋，沿着路下山，打算去镇里换点铜子。
她走到山腰，头顶就是烂了一半的牌楼，几只麻雀停在“万灵宗”的牌匾上，小脑袋转向她，全然不怕人。
“诶……”
吕依皓一屁股坐在石墩上，撩开布包，拿起里头的干粮就咬了一口。
这万灵宗就是她的师门，“万”这个名头够大，可全宗上下加她不过五口人——不，五个活物。
这万灵宗，确确实实是求仙问道的门派不错，但它不拘泥授业对象，因此吕依皓的师兄姐里，足有三个都不是人。
她貌美如花的二师姐是只母鸡，最爱早起，在吕依皓还不知她真身之前，清晨如厕起床时、差点被她半人高的山雉模样吓昏过去。
而三师兄，四师兄则是一母同胞的老鼠精，俩人幻化成的人样还是拖着鼻涕的小鬼头，人话都说不明白，大部分时候还会忘记把尾巴和耳朵收回去。
剩下的大师兄，也是唯一一个实打实的人，是个药罐子。
也就是这个药罐子，让吕依皓决定在万灵宗留了下来。
吕依皓朝身后的柱子一靠，抬头看天，越看越觉得这蓝蓝的颜色要是穿在大师兄身上应该很好看。
倒不是她爱上大师兄，而是这大师兄足够惨，又足够好看。
大师兄是名弃婴，十五年前被良阙子捡到，虽是最热的三伏天，但却手脚冰凉、嘴唇绀紫，一眼便知是个被放任等死的小可怜。而那个时候的万灵宗还没那么穷，云游归来的良阙子钱袋里还有些家底，他心一软，便将大师兄抱回来养着了。
这一养就是十几年，大师兄活是活了，但药不能停，到如今，已经穷的快要买不起米了。
而那袋子给了牙人的钱，则是良阙子的压箱底，原本是打算给大师兄买药的，可偏偏遇到了吕依皓。
吕依皓都觉得师父有些烂好人，明明当时放任不管也没人会指责他，毕竟所有人都只把吕依皓当作热闹，石头村如此，围在家丁外的镇里人也是如此。
可大师兄却笑着对她说：“所以他成了你的师父。”
一句话，就让吕依皓对他心生好感，感激的心也让吕伊皓对着他那张染着病容的俊脸越看越心疼。
于是她锤着胸口对大师兄保证：“你的药钱，我包了。”
大师兄笑起来，正好端碗进来的二师姐插话道：“但师父不允许我们下山和鸿蒙未开的凡人做买卖。”
见她疑惑，两人跟她说了原有，吕依皓这才得知了宗门贫穷的真正原因。
原来，万灵宗祖上辉煌过，前来求道的无论是人还是妖都络绎不绝，差点将山门踩塌，可千年前，妖修中出了个大坏蛋，虽然正道协力斩杀了大坏蛋，但也导致妖修的名声一落千丈。自此以后，修仙届将人修奉为正统，妖修为旁门左道，妖修不满纷纷回家自学。于是万灵宗成了里外不是人的异类门派，如今还能存在都算是个奇迹。
异类如万灵宗，不受修仙界待见，自然也在凡世间吃不开。
而门派是离不开凡世间的，一来大量的弟子还是要靠选拔，二来有了俗世金钱和名声才能真正脱俗，毕竟在真辟谷之前还是要吃饭，吃穿用度行单靠修仙界自给自足也不现实。
而在第二点上，良阙子异常固执。
正统门派的金钱来源有三，一靠庇护世家平民换来供奉，二靠降魔探秘获得报酬法宝，三靠名声人旺位列朝廷宗派名单吃皇粮。
其实大派大宗，仅靠供奉就能吃的满嘴流油，最后一个不过是俗世虚名，可对于两百年前，没落到遭受朝廷除名的万灵宗来说，一直是良阙子的遗憾。
也因此，他一边带着大师兄，一边在周围布道，企图换来供奉，好让朝廷重新把“正统”的名头还给万灵宗，因此万万受不了自己真的像个江湖骗子般，摆摊给人算命画符。
可吕依皓不太听话，她的两条腿有自己的想法，她刚摸清楚师父下山布道的时间和路径，就磨着二师姐给她装了一篮子鸡蛋，要偷偷带下山去卖。
“我都那么劝你了，要是被发现了，挨了打，我可没办法护你。”
二师姐点着她的额头，无奈道。
吕伊皓理直气壮地回道：“师姐放心，有了钱我也不让师父知道，我偷偷买点东西补贴家用，而且我还能给师姐带回点新绣线。”
师傅钱袋上的花就是二师姐绣的，据说是二师姐还在当家养母鸡的时候偷师的，但奈何米都要买不起的万灵宗自然也买不起修线。
在绣线的诱惑下，二师姐同意了，她还特别问了吕伊皓，等她法力能再上一层，能统领鸡群的数量会更多，那样是不是就能有更多的绣线。
吕伊皓瞧她双十的外貌，但却无比简单好懂的脑回路，有点明白为什么良阙子不让徒弟下山了。
吕伊皓许诺一定会带绣线回来，便下了山。
如此回忆完，吕伊皓感觉又充满了斗志，她站起来继续朝山下走，加快脚程赶在太阳过半前到了镇子上的集市。
这万灵宗山下的镇子，也就是良阙子买下吕伊皓的镇子，名叫君影镇，镇子地界不小，也曾经因着万灵宗当过郡城，可现在只是个有些大的镇子。
等吕伊皓刚放下篮子，就有没能成功早起的妇人凑过来问鸡蛋的价，吕伊皓只知道石头村的鸡蛋价，却不知道镇里多少，但她毕竟当了这么多年的社会人，不甘心就这样直接把鸡蛋当鸡蛋卖。
“我这鸡蛋不一般，只想买普通鸡蛋的别来问价。”
吕伊皓仰起下巴，仿佛她破到打补丁的衣服只不过是高人的伪装。
一时间妇人们愣住，你看我我看你，唾了吕伊皓一口神经纷纷散了。
吕伊皓摸摸鼻头，有些许尴尬，但她明白在关系较为封闭的镇子里，一旦把鸡蛋当鸡蛋卖出去，才是永远只能买鸡蛋了。
她现在毕竟不是石头村的村姑招娣了，她是恢复了原本姓名，且跟着能通灵的道士上山的修仙人了。
当时那么多人围观的热闹，总得留下点什么传闻才行。
吕伊皓也不急，她捏出篮子里的干草，开始在自己的那片地上拼字，也不招呼客人，在一片急着卖掉最后一点农产品的商贩里显得尤为异类。
“丫头，你弄啥呢？”
隔壁卖完最后一根豆角的婶子终于耐不住好奇，凑过来问她。
吕伊皓笑笑：“自然是这蛋的名字和功效。”
婶子讶异，扫了眼吕伊皓的破烂衣裳：“你识字？”
吕伊皓：“在这吃到这五藏蛋之前我不识字。”
“什么蛋？”
“五、藏、蛋，”吕伊皓一个字一个说道，趁机放大声音解释起来，“五藏，既心肺肝脾肾，分别对应神魄魂意精，而这五藏蛋，乃是我宗门弟子修仙问道之时，用来食补的灵蛋，能提神开智、延年益寿、增进修为，但没有仙缘的凡人吃起来，增进不了修为。”
这番话说完，她察觉到原本热闹的集市有片刻的安静，而她对面的婶子更是半晌没了反应。
等她琢磨过来，伸手就想去拿蛋，问吕伊皓：“你再说说这蛋，能干嘛？”
吕伊皓张嘴就要再说，突然旁边冒出一把折扇，把婶子的手打开了。
“人家小道长都说了，这是修仙人食补的灵蛋，你这妇人要不买就别碰。”
吕伊皓扭头一看，一个虚胖浮肿的长褂男人正站在她身后，攥着折扇，折扇下还挂着一般人家连买都不会考虑的串了翡翠的挂坠。对方估计是听到她大声宣读的功效过来的。
吕伊皓琢磨着有鱼咬饵了，面子上还是那副淡然摸样，嘴上却说：“多谢先生，这灵蛋确实摸多了不好，我们平日也是用布托着下锅的。”
婶子不乐意一撇嘴，但也没有再碰。
长褂男人冲吕伊皓拱手：“小道长，鄙人不才，但也算得上对求仙问道有点见识，哪怕这后山上的万灵宗我也知晓其来头，但这五藏蛋却头一回听说，怎么从未听过贵宗有这灵蛋。”
他这么抑扬顿挫、又带着点打架口气的提问，俨然让吕伊皓这小小卖蛋的摊子成了焦点。
吕伊皓很满意这个发展，她没想到这么顺利。
众人看着那干瘦的少女终于不再拼她的字，而是站直了对长褂男人回礼，徐徐回道：“先生果然见多识广，这五藏蛋确实、就只有我万灵宗有。先生不曾见过的原因也很简单，师门上下从未觉得日常饭食里的蛋有何特别之处，而我不同，我吃了几日便发现了这灵蛋与普通鸡蛋的不同之处。”
吕伊皓注意到更多人驻足，她退到篮子后面，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到鸡蛋上。
“不知道先生是否知道前些日子镇子里因我闹出的事情。”
长褂男人犹豫片刻，便点头：“李府确实不该，但那也是被下人蒙骗了……”
吕伊皓懒得了解背后的故事，只需要他知道这件事。她说道：“既然先生知道，那我这身份也骗不了您。您可以找牙人去问问，我是不是村姑，是不是十二年都一直呆在石头村里。我连卖身契和聘阴书这些字都分不清，才会蒙遭坑骗，差点身死。”
长褂男人点头，他也是镇上有名的富户，比一般人知道的八卦更详尽点，确实和这女娃说的没什么出入。
见对方按着自己的思路，吕伊皓继续道：“但我上山了五天有余，日日需要跟着师父学习道法，头一日，师父说什么我便忘什么，可第二日之后，他说什么我便能记住什么，原本第一次连书名都分不清的我，如今都已经能在这里拼字了。”
她手一挥，展示着地上拿枯草拼的字，接连有好事者凑过来想看看她拼的字是真是假。
“真的、真的，我认识那个蛋字。”
“我认识那个藏，小时候先生罚过我，记得深。”
他们窸窸窣窣，交头接耳起来。
长褂男人自然认得每一个字，他看向吕伊皓，她还没解释最关键的地方。
只见那少女不卑不亢，对着他说：“我明白我若是生来天才，也不会沦落到被卖，但我这五日确实如同脱胎换骨一般，看书识字的速度都非同一般。但我尚未开鸿蒙，入仙道，如何有这般变化，于是我便去问了早我入门的师兄，他便告诉我了这蛋，是根源。”
“我万灵宗，正如先生所知，乃人与精怪皆可入门修仙之地，精怪虽不如人，但各有法子增进修为，不然也不能在弃离门派后继续修仙。而我的师姐，增进修为的方法就是她收用的这群灵鸡。”
吕伊皓说到这，那长褂男人的眼神就让她明白二师姐的绣线有着落了。
长褂男人上前几步，凑到她面前，挥开扇子遮住嘴问她：“你这鸡蛋全给我如何？”
吕伊皓笑眯眯问：“先生，我宗人都只是一日一粒，灵蛋是灵蛋并不是灵丹，怕您吃不消。”
长褂男人也活了有四十载了，他自然懂得欲拒还迎的道理，他口气稍变，不再文人似的抑扬顿挫，而是带着股老成的粗野。
“小道长，我知道万灵宗如今什么样，你师父他云游归来前，我还在你们宗内呆过一段时日，每个地方都摸的彻彻底底，就连加了盖、贴了符的地洞我挖开看过。”
吕伊皓还真没想到，这人竟然如此热衷，看他打扮，还以为是叶公好龙。
“先生这是要？”
男人干脆连最后的弯也不拐了，他直接掏出一个银锭：“明人不说暗话，我知道你们要钱，你师父要面，这蛋我买了，你要是骗我，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后悔。”
吕伊皓拿过银锭，笑得多谢惠顾：“您都那么了解了，也该知道我师父确实不是那骗人的江湖术士，这灵蛋功效对没开鸿蒙的人来说作用也是有的，但还是那句话，这是灵蛋，不是灵丹。”
长褂男人提起篮子，在围观人的抽气声中，冲她做别：“小姑娘说话办事少绕弯，让我试试便知道真假。”
吕伊皓并不太把对方的告诫放在心上，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至于鸡蛋，一辈子摸不到门路又一辈子念想的人，总会掏钱买的，她又不坑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