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黑色的天穹,灰白的云静谧地停在高空,像胶水贴上去的。

    头顶树木越来越密越来越高,逐渐一丝天空都看不见。

    周不言从幽深的洞口跳下,跳进乌黑的地底,动作不是很利落,带起几块石头滚落下去。

    结界中越来越暗了。

    他刚刚收到老师信息,见面地点改成了巨树结界的地底。

    手里攥着那枚温热的骨块,他加快了步伐。

    沿着曲折隧道一路向下,很快有了些微弱光线。

    那是一个空旷板正的石室。光线不够明亮,不够周不言看到全貌。

    希望不要像口棺材。

    两边石壁上跃着几簇灵力形成的火光,看起来是除灵师的基础法术。

    周不言在中间树根最盘凸的地方停了下来。

    “老师。”他目光落在树根上,喊。

    像喊一块石头。

    那一大团树根忽然动起来,互相磨挤着,交替扭动着。他想到小时候有一次掀开屋后的青石,下面盘结蠕动的几百只蚯蚓。

    “蚯蚓”蠕动着让开一条缝隙,足够一个人过去。

    周不言没什么表情,一路往下。

    ……

    蓄势待发了一天的浪潮终于倾轧下来,雨水泼洒在无人的街道,带着灰尘味。

    季卷看着路面,突然觉得有些熟悉。

    似乎就是几个小时前买桂花糕的地方。

    不过都已经收摊了。

    她抬手摸上自己水淋淋的头顶,用力抠了抠。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用力一拽,她拽出一团黑色的雾气。

    季卷皱着眉将这团东西烧干净,然后甩甩手。

    她脑中关于周不烦的部分忽然清明起来。这是周不烦打进她脑子里的一道限制咒语。

    看起来可以迷惑她的思维。但是好像没什么恶意。

    只是让她本能地回避“深入探究周不烦”这件事。

    既然没有恶意,那大概是周不烦正常的时候做的。

    目的可能是为了引导她自发去做该做的事,而不是把精力放在探究这个操控她人生的人类身上。

    结果非常巧合的,这个正向的举动会成为季卷以后的阻碍。

    后来的周不烦想到这件事的时候是怎么的心情?觉得天意总算有一次站在她那边了?

    季卷揣测着周不烦的心理,觉得还挺爽。

    目光穿过路灯投下的光柱,她看向遥远的尽头。

    季卷当时发着疯,但也没有忘记留意周不言的动向。

    不知道是缺心眼还是慌了,周不言竟然还带着她给的通讯牌。

    季卷走到感应消失的地方,伸出右手在虚空中摸索着。

    不用想也知道他去了哪。

    雨珠像带着什么了结一切的冲劲,争先恐后砸向季卷苍白的右手。那只手久久地悬在空中,似乎正搭在某个没有确定方向的路口。

    忽然,她抬起左手,两只手在空中虚虚一拉——

    黑暗像黏腻的潮水打着旋涌入人间,和下着雨的夜融为一体。

    她眯着眼,能看见遥远的庞然巨树。仿佛某种史前巨兽,蛰伏在这座广袤深邃的结界中。

    季卷将洞口拉大,抬脚跨了进去。

    雨水被拦在身后。她皱着眉回头看了眼,觉得不太满意,又用力撕扯了一下,撕开一个小楼一样高大的破洞,远远可以看见两旁的路灯光晕。

    下一秒,她就出现在一个兽口似的凶险石洞外。

    洞外有人踩过的痕迹。

    她从洞口跳下,落到一盘密集错落的树根纠缠处。密密麻麻的坚硬树根,像粗壮的钢筋巨龙。

    季卷蹲下身,稍微扯了扯,扯开一个口子。

    下面的黑暗如同实质,她探头往里看的时候感觉像把脸埋进深海。

    “喂。”

    她的声音不带机质地砸下去,像丢下去一块石头。

    ……

    周不言不知道怎么面对眼前这个人。

    她仰躺着缓缓从地底漂上来,先探出来的是两根摇曳的树根,然后是她的头和身体。

    周不烦依赖树根在地底下传送。和她一同出现的还有几个熟悉的面孔。

    她的目光没有转动,只是看着上方。

    “拿到了?”

    好像在问:“飞碟叼回来了?”

    周不言摊开手,掌心斑斑血迹中躺着一枚白色骨块。

    “拿过来。”周不烦对吴一心说。

    吴一心没动。她看起来在发呆,又似乎只是不想动。

    周不烦又看了她一眼,第一次动嘴说话:“我那么多孩子里,你永远是最没用的那个。”

    像是被利箭刺入胸膛,吴一心脸色惨白地后退一步。

    她深深地垂下头。不知道是不是羞愧。

    周不言立刻主动走过来,将骨块放入周不烦手中。

    “老师。”他叫了一声。

    周不烦握住那块骨头,感觉到其中的勃勃生机流入身体,她扭出个笑容贴在脸上:“好。”仿佛对这个徒弟怎么看怎么满意。

    感觉到任务终于完成,周不言向后直起身。他看了眼还垂着头的吴一心,然后注意到后面撑着剑虚弱的荆冀。

    他心里忽然有种诡异的团圆的感觉。

    可这团圆和他想象中的温暖不一样,很狰狞。

    “我可以走了吗?”他问。

    周不烦已经坐了起来,那块骨头似乎给了她充沛的生命力。她坐在石床边缘,摸索着,将骨头按进后颈。

    她彻底活了过来,甚至无视所有人站起身走了几步。

    只有荆冀发出欣慰的喟叹:“老师您康复了。”

    周不烦皱起眉,似乎被她这句话蠢到了,不耐烦地问:“你这副样子,能力还能用几次?”

    荆冀攥着剑柄,思索着认真地说:“十几次是可以的,老师。”

    “疯了。”

    微弱的声音很突兀地响起。

    “你说我?”周不烦回头看她。

    危险的气息骤然弥漫开来,在这个黑暗空旷且不太好闻的地下。

    吴一心真正感到了恐慌。

    她忽然从梦里醒过来一样看了看周围,不可置信。

    ——这就是她们的现在、未来?

    她们的人生就会这样一直暗无天日,不知道在做什么、想什么,像一截永远埋在泥里的树根?

    到底在做什么啊。

    “对。”吴一心觉得自己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清醒,她很冷静地说,“我就是说你。”

    周不烦站定,身上的根管越来越张牙舞爪,不稳定的情绪从她身体里迸发出来。似乎下一秒就会失控做点什么。

    她忽然眉头一跳,好像听到什么声音,朝上看去。

    所有人循着她的目光,视线移到头顶的壁顶。

    ……

    季卷扒开树根往里看了看,什么也看不清,干脆直接扯开口子那根庞大得如同水泥罐子一样的树根。

    她干脆地跳了下来。

    黑暗一片。她习惯性在指尖亮起个跳跃的银色光球。

    季卷看了那东西一眼,冷漠地掐灭,又燃起一簇普通的照明火焰。

    地面不是太平,偶尔没看清那些裸露在地面的树根,会跘一下。

    但是她现在体能999,这点干扰跟没有一样。

    她踱到中心。

    那里有一块四四方方,高于地面几十厘米的石台。四周环绕着一圈散落的根管。

    像某种祭台。

    季卷在台子边绕了圈,然后坐下。

    她伸手摸了摸。

    有一块地方没那么粗糙,似乎有人体躺过的痕迹。

    从面板里翻到个【初级回放】,她试了试。

    初级技能不能指定时间,她只能看到随机的一段片段。

    季卷看到了周不烦。

    浑身插满管子的周不烦躺在石台上,那些管道像有生命一样呼吸着,吮吸着。从地底伸出,带着什么东西输送进周不烦身体里。

    这就是在吸食大衍么?

    看起来有点像。

    季卷将地底搜了个遍,没有找到任何人。

    她摸出通讯牌,试图再去感应周不言。

    却愣了一下。

    手指抚上一个突然灰下去的名字。

    有点不敢相信,她甚至揉了揉眼睛,将光源又挪近一点。

    她以为看错了。

    吴一心怎么了?刚刚不是好的?

    “呵。”

    莫名其妙的,季卷笑了声。

    她也不知道这种时候她怎么会发出笑声。也不知道在笑谁。

    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

    她都被惹笑了。

    破除周不烦的干扰法术后,她也想通了之前总是想不通的某些事,比如强烈地想要搬家。

    既然思维强行不允许她去想,再结合她和妹妹的身世,那说明只和周不烦有关。

    季卷的住所、花三娘的酒吧、周不烦的古宅。

    曾经都具有同一个特点。

    ——都住着大妖。

    这是一座三角形阵法。

    并且四周还叠了另一个三角形阵法,就是花三娘的三个朋友。

    大三角交错叠着个小三角,形成一个不太规则的六芒星。

    这个庞大的阵法,由六个世上顶尖强大的妖作为阵眼,足够有心之人做成任何疯狂的事。

    季卷又莫名其妙笑了声。

    她有点怀疑自己精神状态了。

    跳出这座恶心的地底洞穴,她回头看着眼前这棵像大厦一样直通天地的巨树。

    曾经在树间跳跃着夺人性命的幻象已经消失,不知道是走了还是被吃了。

    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季卷抽出鞭子掂了掂,这鞭子似乎也不一样了,她觉得抽倒个什么大厦没问题。

    花里胡哨地抽了个鞭花,随即结结实实的一鞭甩向巨树。

    世界诡异地寂静了一瞬。

    下一秒,大地轰然震颤起来。

    季卷皱着眉往后连退几里。

    似乎要塌的不只是树?

    真没意思。

    一鞭就送走了。

    季卷觉得不够,咬住鞭子,腾出手在空气中撕扯。这边一扯,扯出个洞,那边一扯,扯出个巨大裂缝。

    像个画师在平静又疯狂地破坏自己的画布。

    扯到某个眼熟的沼泽。她的手顿了顿。

    沼泽底部躺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她飞过去,悬在空中俯视着这块土地。

    沼泽和树根草木全都被她扯开,只剩下坑坑洼洼的泥土。

    赵印苍白的身体就陷在黑色的烂泥里。

    季卷落在她身旁,拨开她的头颅。在颈侧看到一条极细的伤口。

    如果不是泡得太久皮肉神经都翻卷出来,她一下子可能都看不到。

    不知道是不是剑伤。

    想了想,季卷还是将尸体收起。

    跨回现实世界,雨还没停,也没有变小,落在地上、建筑上,声音有点吵。

    她长久地看着远处居民区的灯火,和缓缓升起来又被雨打散的炊烟。

    几乎能从浓重绿叶水汽中闻到烟火气。

    又冒昧,又熨帖。

    像踏入人间。

    她忽然没有那种冷冷的笑意了。那些荒谬,突然又好像不那么荒谬了。

    回头将结界扯个稀巴烂,看着它彻底毁灭,看着它消散在世间。

    季卷踏入这条走了无数遍的街。却第一次觉得,这条路竟然有这么清晰,这么明确地存在。

    时间还在流淌,没做完的事还是得去做。

    有些人的未竟之志,也总要有人接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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