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瑾玉跪坐于暗室,膝旁是他的本命剑,名斩厄命。

    从他八岁踏进乾庚宗开始,斩厄命就一直跟着他,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想为它编一条剑穗。

    他低下头,看着手中简陋的纸盒,缓缓打开。

    里面赫然躺着一条剑穗,除却玉质更透,流苏更齐一些,与他之前所捡的那条一般无二。

    “瑕疵品么?”,周瑾玉将之前那条被剪得稀碎的剑穗取下来,换上了新的。

    斩厄命嗡嗡地颤动了起来,剑芒一闪而过,周瑾玉垂着眼眸,问:“很高兴?”

    它又颤动了起来,剑穗随着它的颤动左右摇晃,周瑾玉看见了玉环的内里。

    小楷书,每个字的末尾有一个小勾,工工整整地刻下:

    周瑾玉,未来的天下第一。

    字体秀丽端正,落在正中间,没有偏斜。

    周瑾玉仿佛能看见少女认真的神情,她也如自己这般伏在案前,小心翼翼地看着此处吗?

    他抿唇,师姐现下应该很失望吧?

    不,她定是开心的,那样紧张时钧师兄送的礼物...

    手里握着先前那条剑穗,残玉用帕子包裹了起来,被勒成个月牙,流苏零零碎碎的,挂在通体玄黑的斩厄命身上很是滑稽。

    也难怪斩厄命不愿意出门露脸。

    周瑾玉闭上眼,面容沉静如水,不动分毫,于静室中跪坐地笔直,有骨有节,偏偏尚且稚嫩,容易被劲风吹折。

    林蕴仙长的耳提面命犹在耳畔。

    那个名义上的舅舅,受人尊敬的师长,于室内毫不掩饰地流露对杨叶的鄙夷,他轻嗤一声,脱去了他儒雅斯文的外壳。

    “阿玉,离杨叶远一些,她懦弱无能,奸诈贪婪,并非有利于林氏的结交对象”,林蕴说,细长的眼看着他,眸中温情并不纯粹,夹杂着愤怒和算计。

    “你的心魔又开始蠢蠢欲动,阿玉,你应该知道,不久前林氏一族才彻底安定下来,你忍心看着舅舅多年心血付诸一炬吗?”

    周瑾玉垂眸听师长斥责,涉及林氏一族的任何问题,他从来没得选。

    静不下心,斩厄命同周瑾玉共感,也在焦躁地颤动个不停,他蓦然睁开眼,面色惨白如纸,呕出一口血,咳个不停。

    长袍沾染上了血渍,他像只受伤的鹤,蜷缩着羽毛,瘫倒在地上。

    —

    “这和我们宗的修炼术法有什么区别啊”,杨叶捧着那本册子百思不得其解,说是速成宝典,除却一两个动作不同,这完全就是一本给初学者引气入体的指导书而已。她摇摇头,自言自语道:“想来不至于弄死我,试一试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杨叶照着书上所写闭目调息,意守丹田,周遭的灵气源源不断地涌人毛孔,顺着经脉走行,临近神府时,又如之前一般淤堵住,动弹不得。

    啧,烦人。

    她两条淡色的眉拧在一起,死命咬着下唇,憋着一口气,强硬地冲开经络,更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和她对冲。

    她强硬,它便更强硬,她用力,它便更用力。

    汗水打湿了杨叶的眼睫,顺着下巴滴落到地面。

    哒…哒…

    那东西突然撤走,杨叶猝不及防,大量灵气打进丹田,腹中似有烈火熊熊燃烧,在熬干她本不丰盈的生机。

    她的额头布满冷汗,太疼了,从骨子里钻出来的痛,仿佛全身经脉被胡乱打成了死结,轻微地呼吸都在撕扯着她的血肉,她像一只爬上岸的水鬼,浑身被汗浸透了,体力不支地歪坐在墙角。

    杨叶闭着眼,手掌摊开,呼吸逐渐微弱,嘴唇干裂,意识模糊,过去种种皆如走马观花。

    她看见看见韩道元面目狰狞,提刀走来;看见时钧恶劣地勾唇,箭矢相对;看见阿爹阿娘眉目祥和,朝她招手;看见纪怀简温和笑笑,把她抱起;看见周瑾玉清凌的眼,唤她师姐…

    一生沉浮,片刻之间,皆已明了。

    她抽出最后一丝气力自窥神府,里头空空如也,一丝灵气无,竟是全部打到自己的肉身上了。

    居然会有人被自己打死,丝毫怪不得旁人。

    杨叶被气笑,唇上的裂口沁出血珠,越凝越大,滑落过唇下的小窝,落入衣衫。她张开嘴想呼救,喉咙却过于干哑,只能发出微弱难闻的气音。

    人可以死,但不能死的这么窝囊。

    她用指甲扣着地板,手脚并用地向门口爬去,试图向门口挪动,不知挣扎了多久,她的手无力地落下,胸腹不再起伏,青白的面皮上出现许多血点,这些血点出现又消失,逐步蔓延全身,绽开一朵朵血花。

    一阵死寂地沉默后,杨叶腰间地双色莲花苞缓缓绽放,“嗬!”少女似从噩梦中惊醒,猛地坐起来大口喘气,喉咙里满是血腥味,她捂住自己的脖子,试图通过挤压来缓解难以忍受的干痛。

    “啪嗒啪嗒”,什么东西缓慢又笨拙地走了过来。

    唇被掰开,一股带着凉意的水从喉管中滑下,熨平敏感燥热的神经,干瘪的神府此刻像个发光的布袋,灵气不断涌入,使它尤其的饱满丰盈。杨叶像逢春发芽的枯木,被水源唤醒了鲜活。

    草浑身都是水,桌上的茶壶早已倾翻,它从笔筒里艰难地爬出来,腿上的泥土还没有抖落干净,两片叶子托着桌沿滴下来的水喂给杨叶。

    丢,老娘差点死了。

    杨叶忍不住大哭,她哭得太凶,脑袋里一阵一阵的胀痛,半晌,她才察觉到体内澎湃的灵力。

    “草,我好像进阶了。”

    屋外梧桐树被风吹得沙沙作响,阳光斜射到屋子里,落在册子上形成斑驳的树影。树影之下逐渐浮现出更多行小字,那些小字皆用朱笔批注,补全了书页中所有的空隙,那笔迹的主人似乎颇为得意,笔势上翘,像狐狸尾巴。

    草已经恢复本来的大小,泪眼朦胧蹲在笔筒里,它刚才差点被杨叶的惨样给吓枯。

    方才怎么会不小心睡着了呢,它愧疚地看着身旁的少女,那少女早已停止哭泣,专心致志地捧着册子。

    读到某处,她突然顿下,指尖停留的地方凭空出现一行用朱砂笔留下的批注,狗爬似的字迹,杨叶眯着眼勉强辨认,“引灵入体,去邪厄,生正气,火烧六腑,骨焦肉消,苦人肌骨意志,极难练成。不若仿野草烧灼,扎根于土,风吹则草生,第一层可练成?!”

    这不会是传说中的破解版吧?她合上册子,果然,封面上也浮现几个字:

    《论一棵草的自我修养》—以身入微,可窥无穷之道。

    草震惊地晃了晃,这是什么道?

    歪门邪道?

    “管它什么道,道法三千,我走什么路,便成什么道”杨叶扬起脑袋,脸上写满坚定。

    这本书于她确有裨益,杨叶能感觉到,中枢上际的瓶颈已然松动,只要在历练之前达到天璇,哪怕是下际,勉强苟住应该不是问题。

    “你说是吧,草?”杨叶转头看向乖巧的草,刚想摸摸它,却被身上难闻的气味给震住,血腥味和汗味交织在一起,太难闻了,活像几百年没搓过澡,她嫌弃地捂住了鼻子。

    修真者通常使用清洁诀净身,但杨叶总觉得膈应,她更喜欢沐浴更衣,更何况此刻浑身粘腻,狼狈不堪,她换了件衣衫,偷偷摸摸朝着水井的方向走去,不想却遇见了周瑾玉。

    少年换回了寻常的弟子服,高马尾,背上是他那把本命剑,长腿细腰,仪态明正,正向她所在的地方走来。

    杨叶眨眨眼,她貌似看见小师弟的佩剑系上了淡蓝的剑穗,心瞬间跳快了几拍,她慌了神,侧身躲在山石之后。

    少年似有所感,脚步一顿,片刻之后恢复如常。

    蹲在暗处的杨叶正在抓狂,她想到方才的幻象,小师弟向来矜傲的脸眉眼弯弯,如冰雪融开,朗声喊她师姐,她此刻完全不能直视周瑾玉啊啊啊!

    她拍拍胸脯,默念那句乾庚宗所有女修口口相传的口诀:心中无男人,拔剑自然神。

    感受到气息陡然平和,她惊奇地瞪大了眼。

    丢,还真的有用!

    估摸着少年已经走远,她蹑手蹑脚地从石头后面走出来,偷偷去井里打水,然后健步如飞地跑回屋子。

    自然未曾发觉,前面那本该走远的人,转过身来看着她,精致的脸上满是落寞。

    师姐她,果然不愿意见我了。

    ——

    破败的荒庙中,白衣人缓缓走来,他带着幂篱,面容看不真切,气质出尘,与此处格格不入。

    这里似乎被火焚烧过,漆黑的木梁散发出腐朽的味道,黑褐色的液体渗进地里,半干涸着,不甚清晰地倒映着房梁上的蜘蛛网。

    韩道元拱手站立,似对此人颇为忌惮,那条跛腿微微颤动,他不得不用些力惦着。

    白衣人开口,声音清冷温润,如潺潺流水,“韩宗主劳累至此,何不就坐?”

    这庙中哪有能坐的地方,韩道元僵住,刚想开口婉拒,却察觉到白衣人不悦的目光,隐隐的威压让他的腿抖动得更厉害了。此人实力恐怖至极,他不敢抗拒,硬着头皮坐在一滩污水当中。

    那白衣人这才温和一笑,道:“韩宗主如此不拘小节,当为吾辈楷模”,他的眸光落在房梁一处,毒蛛正在忙着收网进食,网上的虫蝇奋力挣扎,从困境中脱闟而出,一头栽入污水力竭溺死了。

    “韩宗主当切记,莫要让苦心栽培下的果被他人抢夺了去。”他转身离去,同来时一样白衣洁净,韩道元的衣袍已染成一片片褐色,没有半分体面。

    他坐着,凝视着水中扭曲的脸,嘲讽一笑,什么韩宗主,他不过是这白衣人肆意践踏的一条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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