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黄计
赵琛惊中抬目——
他无礼又莫名地想及冬盏里的一只汤团，只不过，眼前是落入泥污，滚过一回的。
他视线下移……
席胭很快近身，掠过发傻愣瞪的赵琛，先近妇人身畔。
“需要帮忙吗？”
她问，眼目不多打量。
小妇人闻言，螓首转顾，笑望一望她：“无需姐姐劳力，让奴自家来罢。”说时拼着力将倒身草丛的男尸拽上肩背，葱白的素指撑起掉落一旁的棍拐。
“小心。”
赵琛不觉上前，妇人白布衫儿上的隆起着实让他又惊又忧又怕。
“无事，”小妇人踏出草深，“奴背的动。”
赵琛无言了。回想方才所见男人脖颈的骇人尸伤，谁还能忍心多问一言因何缘故？骂一句丧心病狂恶有恶报他都觉着是一种无形伤害。
人已死，如何宽慰也无用。
因此事，下山之途变得异常安静。突然出现眼前的有孕妇人婉言拒助，执意独负亡夫。于是赵琛打前，为之扫清路石，焦虑忧愁，再不惧甚么毒蛇虎狼。
席胭跟后，李够跟她后，
亦步亦趋。
终于！赵琛见到仿佛丢失半世的布货，然他心中无半分想象之中失而复得的狂喜，凡他所感，皆系于半道而遇的女子身上。
她终于下山，终于踏上平途。
“当家！”山下瑟缩苦久的小伙计瞧着人，立时呼唤着跑近。
“小的等您多时了，咱家货物教山贼搅得可乱，小的没敢当面核数……”小伙计一道见了当家身后，顿了顿，躬着腰笑嘻嘻作礼。
万幸！当家无事。天知道他自见了赖二叔的惨样有多提心。
货车马旁耍钱打发的几匪，见货主现身，自己任务已毕，当下抬腰抹屁股走人。
赵琛板脸撇目，压根不瞧摇摆擦肩的恶人一眼。他原就不喜，现下更是牵连憎恶。余光忽瞥小妇人要走，他忙忙赶前急揖一礼：“不敢动问，娘子家居何处？在下有载货车马，可助娘子归途。”
小妇人勉强回福一礼：“奴多谢官人好意，只是奴发誓此一途定要自家背负，方还一场夫妻恩情。几位勿要担忧，亡夫空有身躯，不算重负。”
赵琛无法，只得两眼睁看妇人远离。
“李兄，”他车上好一番流连回首，“你归家路上好歹带看一眼。”
李够正一肚气，哪里耐烦搭理。
赵呆子有车有马儿的来接，伙计更早早地便守在山下。再观他！养了两个无心无肺、惧骂怕打的东西，不知死去哪处，通不见一点影。
他山上山下几番劳身劳神，如今竟要一步步行走回去。
还是以这副有失体面的样子！
赵呆子婆婆妈妈仍在絮叨……
一身多愁样儿，偏显出几分庆善影，李够是越看越气，越气越看。
非看得自己气血冲，拳脚痒。
赵琛冷不丁被这么狠盯，以为自己啰嗦所致，立跳下车，深深作揖：“李兄，今日一别，你我不知何时方得再见。此番相助之情，赵某不敢有忘，言语冒犯之处，还望李兄莫怪！保重！”
李够气性消散几分，然一点儿面不愿低，他气威威：“再不走，莫怪少爷以拳脚相送！”
撂完话，这少爷倒甩身自走了。
“……”赵琛望之无语。
行途中回首——故作风度身姿的狗少爷、无声寡言的文娘子、惊险初见的白衫乌鬓妇人。
望他日还有相逢。
日高三丈，李够竭力抑制怒火。他堂堂富贵家少爷今日竟如此落魄！身无分文、烈日苦行。一无轿、二无伞，三无扇！倘不是教养在身，理性尚存，道旁树木怕是要无辜受罪，吃人靴脚。
闷气身痛之余，李够反思，此一切之罪魁祸首当是庆喜那狗腿！受了他的道儿，以至一步错，步步错，狼狈至如今。
他踹庆喜小厮踹至一十八回时，猛然发现自己几要赶超前人，气赳赳的，倒一时将她忘了。
李够本想直接越过她，视而不见，然思索后又觉此举不妥，太过刻意，显得他拿放不下一般。然与她同肩并行，他又不愿。李够放缓脚步，正别扭时，突然见人身形一顿，下刻晕厥似的扑身扶树。
？李够上前把眼一看，蓦然一惊，文娘子不知何故，竟面容失色，满额虚湿。
“你怎么？”
李够看她垂袖的手都在抖。
“饿的……”
饿的？
这是饿的？？李够闻言意外又不意外，山贼一向收财不管饭，不过饿至这般狠，倒是未能想到。
所幸不是犯了甚么病症。李够眺一眼前方的小妇人，随后转顾周身：“此处离得近，又能入腹的……好像只有树叶地草了。”他看回人，“你怕是难以下咽，吃不下。”
席胭瘫身靠树，不说话。
李够见人一脸行将就木之色，再不吃口饭，能原地饿死。
“等着罢。”他瞧准一处，抬腿无奈要走，“少爷去远处村家给你化些吃食来。”
“不用。”
李够回首。
“你确定不用？若是饿晕，被牛马驮走，少爷可不会多管闲事。”
席胭缓片刻，撑力起身，她支了支发晕的头目：“饿晕有什么不好。”
李够未听清：“你说什么？”
席胭看一眼他，转身向前：“等晕了再说吧。”
嚯！
那你可撑住了。
李够跟后迈步。
别晕少爷眼面前。
李够在心底把庆喜庆善两小厮又拖将过来，尤其是庆喜，抽打完不忘接着此前踢踹！待他踹累了，踹不动了，二人行至半里荷桥。
半里荷桥，顾名思义，见了荷桥，入城便在咫尺。
李够拾步上桥，俯目桥塘荷叶挺水，忽耳听杂乱，转目一看，桥尾延径十几步处五六人正闹嚷嚷的围着一载筐老汉。
小妇人径直向前，目不斜视，而方才几要饿晕的人竟还有余力与那挽篮婆、杂货郎一帮立着闲看。
“老汉，你休推夜里睡里！速还我兄弟二人银子，不然今日休想了结。”
李够避开地下的破瓜裂红。
被青黄两个莽汉拦道的是一位干瘦老头儿，面孔沧桑，身衣迭经补缀，面对青壮的咄咄相逼，甚是无措苦焦：“老汉穷卖瓜过活的，哪里见得贵人甚么银子。”
“列位听听，”浓眉方颌的汉子像抓着了甚么漏洞，一心赖定，“这老儿前后言语多少破绽，既是穷苦卖瓜，如何身带恁许多银子？不是辛苦挣来，那还能从哪处来？我弟兄二人如何不问旁人，只独问你要？”
“呸！”青壮身后晃晃悠悠爬起一人，两只眼睛愣愣睁睁，瞅着人，“我爹银子上，刻你二人名，印、印你二人姓了？你们怎不说……天下银……都、都是你家的？”
“我们不与醉汉辨理。”
那二人上前，只逼着老儿，“冤债有主，我们只问你老父讨要。”
醉汉宿醉未醒，此时又吃一着不理睬，登时双目圆瞪，一个臂肘子扑搡，撞得那两人皆是一踉跄。对方岂可忍让，当下回手一拳，这一闹，三人就打嚷起来了。
老汉见自家大儿挨打，老泪纵横向闲看的男女叫起屈来。
围观中又添一位携童妇女，从其不明情由的询问中，李够跟着一处明了这半路纠纷所起的因由。
原来青壮两汉好生行在道上，其中一人忽发现失了银包，因前刻摸时尚在，二人忙回路找寻。也是合当有事，正遇上载瓜进城欲卖的老汉。二人于是近身问寻，老汉声言未见，彼时前后道路再无旁人，二人便要老汉容他二人搜寻。结果不知是巧合还是真被这老汉拾得，那老汉的瓜筐底下当真压着一布袋，解开一看，却不就是银子。
老汉贴身不过几枚寒酸铜板，瓜筐底下却另有暗藏，额目又对得上，教二人如何不生疑心？只因外纳的银袋不见，这才起了争讨。
一方咬定是老汉拾得银子，怕原主寻来讨要，故而弃丢外袋，只藏匿银子；一方则哀声银子是儿子的，昨日儿子托了乡人话，这才趁着清早卖瓜带去给其花用，怕显人眼目，才压藏筐底。落后儿子因见老父迟不现身，出城来迎，便见着老父受陷一幕，然他二人是一家，自说不清甚么理。
李够耳听明白，止住救儿的老汉，方要开口，岂料先听得一人语声。
“你银子有多少？”
施打中的二人听得此言，胡乱应一句：“三十两。”
“可是一黑绸缎莲纹饰样的银袋子？”
李够：“……”
那人一听这话，立把眼上上下下打量席胭，随后止住同伴踢打。
“……正是。”那人快步席胭身前，“是你拾着？还了我。莫教我二人枉怒了无辜。”
老汉扶起仰八叉险些倒栽道沟的儿子，颤颤巍巍地问：“姑娘，果真是你拾着？”
“爹，”醉汉被打得帽落发散，衣裳污浊，酒气倒是除了大半，“你还多问甚么？连人银袋子都说出来了，还能有假？且不说人有的是银子，拾着了，有个在意？”他爬将起来，“倒是俺们今日晦气！大清早辰便背了运道。”
“这位小哥，老人家，”问着席胭话的人闻怨回身，赔以歉意，“莫怪我兄弟二人重手，实是物证在眼，难作他想。待两位好心人归还失银，情愿奉一二赔罪。”
醉汉听得有钱，立忘了打，呵呵哈哈要凑着席、李，被他老父一巴掌拍在脑上，训骂着拉拽走。
老汉肩负车绳，不一时又撤手要去捡拾地下摔瓜，被醉汉儿子一把扯止。
“破瓜扔去，还拾捡做甚？还不快些离身，没的丢人脸目。”
“大哥，当真放他们走？”青壮一人侧首低言。
“不是有人应下了。”旁观的小货郎口快插言，见事情已明，便失了趣赶着要走。他闲看会儿热闹，倒没耽误什么生意，妇人的五六岁男娃围着货架，蹦蹦跳跳，要这买那，玩耍得甚是欢喜。
眼看有许多新奇玩意儿的小货郎要走，小短腿赶着就要追去，被母亲哄着抱回。男娃方落地，又对地下裂瓜歪红有了趣，白呼呼带着银色臂钏的小胳膊就要上前抓摸——这一回被母亲拦下，便踢闹着不让了。
“小娘子，”失主显然无甚耐心，勉强和气，“你方才可说得真，还了我兄弟银，自有谢报。”
李够看一眼闹着要“买瓜瓜”、“买瓜瓜”的稚童，转对失主：“来路上我二人确是亲见一位身穿天青湖纱道袍的男子拾得这般一个银袋，当时以为是他己有，未多在意。如若不是路遇二位原主，定不知其中详情内故。想来此时人尚未行远，二位不妨赶步急追，方不失这三十两银。”
原主互视一眼，一人叹气：“竟是如此，那要快去。只是……”他脚步迟疑，“便追上，对方必定不肯认下拾银一桩，恳请两位同往，也好为我弟兄做个见证。”
席胭：“他去。”
李够：“她去。”
……
席、李相顾一眼，两相扭首：
“我不去。”
他无礼又莫名地想及冬盏里的一只汤团，只不过，眼前是落入泥污，滚过一回的。
他视线下移……
席胭很快近身，掠过发傻愣瞪的赵琛，先近妇人身畔。
“需要帮忙吗？”
她问，眼目不多打量。
小妇人闻言，螓首转顾，笑望一望她：“无需姐姐劳力，让奴自家来罢。”说时拼着力将倒身草丛的男尸拽上肩背，葱白的素指撑起掉落一旁的棍拐。
“小心。”
赵琛不觉上前，妇人白布衫儿上的隆起着实让他又惊又忧又怕。
“无事，”小妇人踏出草深，“奴背的动。”
赵琛无言了。回想方才所见男人脖颈的骇人尸伤，谁还能忍心多问一言因何缘故？骂一句丧心病狂恶有恶报他都觉着是一种无形伤害。
人已死，如何宽慰也无用。
因此事，下山之途变得异常安静。突然出现眼前的有孕妇人婉言拒助，执意独负亡夫。于是赵琛打前，为之扫清路石，焦虑忧愁，再不惧甚么毒蛇虎狼。
席胭跟后，李够跟她后，
亦步亦趋。
终于！赵琛见到仿佛丢失半世的布货，然他心中无半分想象之中失而复得的狂喜，凡他所感，皆系于半道而遇的女子身上。
她终于下山，终于踏上平途。
“当家！”山下瑟缩苦久的小伙计瞧着人，立时呼唤着跑近。
“小的等您多时了，咱家货物教山贼搅得可乱，小的没敢当面核数……”小伙计一道见了当家身后，顿了顿，躬着腰笑嘻嘻作礼。
万幸！当家无事。天知道他自见了赖二叔的惨样有多提心。
货车马旁耍钱打发的几匪，见货主现身，自己任务已毕，当下抬腰抹屁股走人。
赵琛板脸撇目，压根不瞧摇摆擦肩的恶人一眼。他原就不喜，现下更是牵连憎恶。余光忽瞥小妇人要走，他忙忙赶前急揖一礼：“不敢动问，娘子家居何处？在下有载货车马，可助娘子归途。”
小妇人勉强回福一礼：“奴多谢官人好意，只是奴发誓此一途定要自家背负，方还一场夫妻恩情。几位勿要担忧，亡夫空有身躯，不算重负。”
赵琛无法，只得两眼睁看妇人远离。
“李兄，”他车上好一番流连回首，“你归家路上好歹带看一眼。”
李够正一肚气，哪里耐烦搭理。
赵呆子有车有马儿的来接，伙计更早早地便守在山下。再观他！养了两个无心无肺、惧骂怕打的东西，不知死去哪处，通不见一点影。
他山上山下几番劳身劳神，如今竟要一步步行走回去。
还是以这副有失体面的样子！
赵呆子婆婆妈妈仍在絮叨……
一身多愁样儿，偏显出几分庆善影，李够是越看越气，越气越看。
非看得自己气血冲，拳脚痒。
赵琛冷不丁被这么狠盯，以为自己啰嗦所致，立跳下车，深深作揖：“李兄，今日一别，你我不知何时方得再见。此番相助之情，赵某不敢有忘，言语冒犯之处，还望李兄莫怪！保重！”
李够气性消散几分，然一点儿面不愿低，他气威威：“再不走，莫怪少爷以拳脚相送！”
撂完话，这少爷倒甩身自走了。
“……”赵琛望之无语。
行途中回首——故作风度身姿的狗少爷、无声寡言的文娘子、惊险初见的白衫乌鬓妇人。
望他日还有相逢。
日高三丈，李够竭力抑制怒火。他堂堂富贵家少爷今日竟如此落魄！身无分文、烈日苦行。一无轿、二无伞，三无扇！倘不是教养在身，理性尚存，道旁树木怕是要无辜受罪，吃人靴脚。
闷气身痛之余，李够反思，此一切之罪魁祸首当是庆喜那狗腿！受了他的道儿，以至一步错，步步错，狼狈至如今。
他踹庆喜小厮踹至一十八回时，猛然发现自己几要赶超前人，气赳赳的，倒一时将她忘了。
李够本想直接越过她，视而不见，然思索后又觉此举不妥，太过刻意，显得他拿放不下一般。然与她同肩并行，他又不愿。李够放缓脚步，正别扭时，突然见人身形一顿，下刻晕厥似的扑身扶树。
？李够上前把眼一看，蓦然一惊，文娘子不知何故，竟面容失色，满额虚湿。
“你怎么？”
李够看她垂袖的手都在抖。
“饿的……”
饿的？
这是饿的？？李够闻言意外又不意外，山贼一向收财不管饭，不过饿至这般狠，倒是未能想到。
所幸不是犯了甚么病症。李够眺一眼前方的小妇人，随后转顾周身：“此处离得近，又能入腹的……好像只有树叶地草了。”他看回人，“你怕是难以下咽，吃不下。”
席胭瘫身靠树，不说话。
李够见人一脸行将就木之色，再不吃口饭，能原地饿死。
“等着罢。”他瞧准一处，抬腿无奈要走，“少爷去远处村家给你化些吃食来。”
“不用。”
李够回首。
“你确定不用？若是饿晕，被牛马驮走，少爷可不会多管闲事。”
席胭缓片刻，撑力起身，她支了支发晕的头目：“饿晕有什么不好。”
李够未听清：“你说什么？”
席胭看一眼他，转身向前：“等晕了再说吧。”
嚯！
那你可撑住了。
李够跟后迈步。
别晕少爷眼面前。
李够在心底把庆喜庆善两小厮又拖将过来，尤其是庆喜，抽打完不忘接着此前踢踹！待他踹累了，踹不动了，二人行至半里荷桥。
半里荷桥，顾名思义，见了荷桥，入城便在咫尺。
李够拾步上桥，俯目桥塘荷叶挺水，忽耳听杂乱，转目一看，桥尾延径十几步处五六人正闹嚷嚷的围着一载筐老汉。
小妇人径直向前，目不斜视，而方才几要饿晕的人竟还有余力与那挽篮婆、杂货郎一帮立着闲看。
“老汉，你休推夜里睡里！速还我兄弟二人银子，不然今日休想了结。”
李够避开地下的破瓜裂红。
被青黄两个莽汉拦道的是一位干瘦老头儿，面孔沧桑，身衣迭经补缀，面对青壮的咄咄相逼，甚是无措苦焦：“老汉穷卖瓜过活的，哪里见得贵人甚么银子。”
“列位听听，”浓眉方颌的汉子像抓着了甚么漏洞，一心赖定，“这老儿前后言语多少破绽，既是穷苦卖瓜，如何身带恁许多银子？不是辛苦挣来，那还能从哪处来？我弟兄二人如何不问旁人，只独问你要？”
“呸！”青壮身后晃晃悠悠爬起一人，两只眼睛愣愣睁睁，瞅着人，“我爹银子上，刻你二人名，印、印你二人姓了？你们怎不说……天下银……都、都是你家的？”
“我们不与醉汉辨理。”
那二人上前，只逼着老儿，“冤债有主，我们只问你老父讨要。”
醉汉宿醉未醒，此时又吃一着不理睬，登时双目圆瞪，一个臂肘子扑搡，撞得那两人皆是一踉跄。对方岂可忍让，当下回手一拳，这一闹，三人就打嚷起来了。
老汉见自家大儿挨打，老泪纵横向闲看的男女叫起屈来。
围观中又添一位携童妇女，从其不明情由的询问中，李够跟着一处明了这半路纠纷所起的因由。
原来青壮两汉好生行在道上，其中一人忽发现失了银包，因前刻摸时尚在，二人忙回路找寻。也是合当有事，正遇上载瓜进城欲卖的老汉。二人于是近身问寻，老汉声言未见，彼时前后道路再无旁人，二人便要老汉容他二人搜寻。结果不知是巧合还是真被这老汉拾得，那老汉的瓜筐底下当真压着一布袋，解开一看，却不就是银子。
老汉贴身不过几枚寒酸铜板，瓜筐底下却另有暗藏，额目又对得上，教二人如何不生疑心？只因外纳的银袋不见，这才起了争讨。
一方咬定是老汉拾得银子，怕原主寻来讨要，故而弃丢外袋，只藏匿银子；一方则哀声银子是儿子的，昨日儿子托了乡人话，这才趁着清早卖瓜带去给其花用，怕显人眼目，才压藏筐底。落后儿子因见老父迟不现身，出城来迎，便见着老父受陷一幕，然他二人是一家，自说不清甚么理。
李够耳听明白，止住救儿的老汉，方要开口，岂料先听得一人语声。
“你银子有多少？”
施打中的二人听得此言，胡乱应一句：“三十两。”
“可是一黑绸缎莲纹饰样的银袋子？”
李够：“……”
那人一听这话，立把眼上上下下打量席胭，随后止住同伴踢打。
“……正是。”那人快步席胭身前，“是你拾着？还了我。莫教我二人枉怒了无辜。”
老汉扶起仰八叉险些倒栽道沟的儿子，颤颤巍巍地问：“姑娘，果真是你拾着？”
“爹，”醉汉被打得帽落发散，衣裳污浊，酒气倒是除了大半，“你还多问甚么？连人银袋子都说出来了，还能有假？且不说人有的是银子，拾着了，有个在意？”他爬将起来，“倒是俺们今日晦气！大清早辰便背了运道。”
“这位小哥，老人家，”问着席胭话的人闻怨回身，赔以歉意，“莫怪我兄弟二人重手，实是物证在眼，难作他想。待两位好心人归还失银，情愿奉一二赔罪。”
醉汉听得有钱，立忘了打，呵呵哈哈要凑着席、李，被他老父一巴掌拍在脑上，训骂着拉拽走。
老汉肩负车绳，不一时又撤手要去捡拾地下摔瓜，被醉汉儿子一把扯止。
“破瓜扔去，还拾捡做甚？还不快些离身，没的丢人脸目。”
“大哥，当真放他们走？”青壮一人侧首低言。
“不是有人应下了。”旁观的小货郎口快插言，见事情已明，便失了趣赶着要走。他闲看会儿热闹，倒没耽误什么生意，妇人的五六岁男娃围着货架，蹦蹦跳跳，要这买那，玩耍得甚是欢喜。
眼看有许多新奇玩意儿的小货郎要走，小短腿赶着就要追去，被母亲哄着抱回。男娃方落地，又对地下裂瓜歪红有了趣，白呼呼带着银色臂钏的小胳膊就要上前抓摸——这一回被母亲拦下，便踢闹着不让了。
“小娘子，”失主显然无甚耐心，勉强和气，“你方才可说得真，还了我兄弟银，自有谢报。”
李够看一眼闹着要“买瓜瓜”、“买瓜瓜”的稚童，转对失主：“来路上我二人确是亲见一位身穿天青湖纱道袍的男子拾得这般一个银袋，当时以为是他己有，未多在意。如若不是路遇二位原主，定不知其中详情内故。想来此时人尚未行远，二位不妨赶步急追，方不失这三十两银。”
原主互视一眼，一人叹气：“竟是如此，那要快去。只是……”他脚步迟疑，“便追上，对方必定不肯认下拾银一桩，恳请两位同往，也好为我弟兄做个见证。”
席胭：“他去。”
李够：“她去。”
……
席、李相顾一眼，两相扭首：
“我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