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丘虎霎时盯视,肥硕脸肉挤出几分讶然与隐怒。

    “你切吧。”

    席胭抬起眼目,无波无澜的回视,“不要旁人求。”

    丘虎被激怒了。因他的快意落空而震怒。他劈手狠甩了眼前女人一掌!他的掌印在女人皙白的颊面上迅速清晰肿胀,然他胸腔的滔天怒浪却半分不得平息——这个女人竟然未躲。

    像是预料他的盛怒与暴躁,因这被预料的盛怒与暴躁,丘虎狠薅女人衫领,他要让这半死不活的女人真正尝一尝半死不活之滋味。

    赵琛匆手匆脚爬出,不住跪磕恳求:“寨主,请寨主抬手,在下愿求,在下愿求……”

    李够气到暴跳。他何时说不求了?男儿膝下有黄金,他李家遍地是金,他要甚么膝下!分明是某女宁挨一掌也不指望他这个旁人!旁人?呵,这一地里才是旁人,抛情弃爱的负心汉算甚一清二白的旁人!

    席胭被掼至地下,力道之大使她的身躯与地同震。她一瞬仿若灵魂脱体。因此感的强烈,席胭忽而忘却一切反应,她在心底期盼着这感受的再次降临,渴望这震颤将她与她狂暴的撕扯分离。

    席胭失望了。在命运给予她的回转与震撼中绝望。有人将她扶了起来,她的灵魂未能冲破牢狱,她的五感将之重新镇压。

    在这被镇压的灵魂世界里,她首先看清一人,随后满目贼孔,热火与炙浪,喧嚣与乱语,她身处中心,仿佛是一切威与胁的落点,又像是造就这威与胁的罪魁祸首。

    丘虎死了。

    一个身量矮短的不老不幼的人带着阴沉与怒告知她、告知在场的所有贼与人——卧虎寨的当家死了。

    席胭不知贼首死因,然“平风静浪”的棋盘到底因了她,因她一子的迸落,满盘堕渊。

    “不是她。”

    “我当然知道不是她。”艾老四一步一趋,目光向上,“可不是她,寨主又怎会大动肝火,若非肝火大动,或许便不会给人以可趁之机。”

    郎莺像是为方才的脱口辩解而怯懦,又像因了目下之人的注视而畏缩,她支吾道:“那你们……你们该去找出那个趁机之人……”

    “我自然会找。”艾老四阴声,“别担心。人出不了这屋子。”一双黑沉眼目在屋内状似搜寻,“我相信能找出这么一个人,寨主不能白死,实在找不出,一屋人皆杀了陪葬便是。”

    “还找什么!!”秦皮耐不住性,激愤起来,“一刀全杀了便是!弟兄们随我拔刀!杀了这帮鸟人,为寨主血仇!”话落便要带头戮首一人,被近旁的李够一靴蹬退。

    刀口险生的男子骇得屁滚尿流,慌忙向人圈里挤身,一团人一圈一圈皆惶恐内挤,谁也不愿拦边做那头死鸟。

    秦皮被踹得后踉,愈发气急败坏,眼里血红:“敢拦老子刀!你既命长,便劈你开刀!”

    “这般急着劈人脑袋,”李够看人瞪成牛目的眼,“难不成寨主是你杀?那个趁机之人是你,所以你才急于杀人掩盖。”

    “放你娘的屁!!”秦皮大喝大骂,口唾沫飞,“我杀谁也不会杀寨主,我有何理由算害寨主?!你休要血口!!”

    “那谁知道,”李够轻飘飘地,“或许你想坐寨主位……”

    李够一语未竟,便见贼汉袒胸露襟,举手气煞劈来——

    他当即一个闪身,不动声色避至郎莺身侧。

    “住手。”艾老拦住人腰,语含责备,“秦皮子,眼下不是你闹时。”

    闹?

    秦皮一掌将他撇开,仗着身量轻蔑睨下:“艾老四,你算什么东西?怎么,寨主死了,你就自封一寨之主了?你以为我不知你心中算盘,寨主方一倒身,你便使人急速封院,明面上稳定寨心以防飞云寨趁机图谋,是有些理儿,但理皮底下藏着什么你自个清、我清、弟兄们皆清。寨中不独你一个矮身王八项上长着脑袋!别把一寨弟兄都他娘的当傻瓜!!”

    一屋贼相顾相觑。

    “谁人做寨主,”艾老四八风不动,“不是此时该论之事。”他转身,屈膝于地,伸出手掌,一力要扶起暴毙于地的一寨之主。

    被肥硕身躯的丘虎一相衬,他的身量简直狼狈,许是看不下他的狼狈,许是认同他的举动,接连有贼上前,三五个山贼齐力将肥头大耳的丘虎摆上曾属于他的狼皮大椅。

    “时间不多了。”艾老四磕三首后转身,“得在天亮之前有个交代。一条命换二十条,十分值当。如若那个趁机之人有胆量,有些许同情与气概的话。”

    一番话打出去,半晌惊不出一响。人人抱首垂目。

    “艾老四你问的怕不是一帮哑巴。”秦皮抱刀嗤讽,他倒要看看这个短身王八如何拿出一个交代。

    “既无人敢认,”良久,艾老四开口,“那明日便只能以尔等祭寨主黄泉之灵了。可惜了,银子收不上了。”

    一提银子,立有人磕头跪膝:“四爷,众位爷,我有银子,我愿意交银子,只要四爷高抬贵手饶我下山,多少银子我都愿意出啊。”

    “我也有银子,四爷,我家中尚有家财……”

    “四爷,”一人甚至爬至艾老四身前,磕磕两头,“我是无辜的。方才寨主……方才事发之时我就在四爷眼皮底下写家书,如何也不可能行害寨主啊!”

    艾老四施舍眼目:“我记得你。”随后又皮笑肉不笑地碾灭那人将将升腾起的希望,“可我记得无用。凶手只有一人,这里大多人皆是无辜的,可我能全放了么?那行害寨主之人岂不是要浑水摸鱼,趁机脱逃?便是我肯放你们,寨中弟兄也是不肯的。”

    “凶手只有一人?”

    艾老四瞳眸一缩,盯住说话人:“李少爷此言何意?”

    李够轻一耸肩:“无甚意思。倘行害之人主动招认或是被人揪出,其余人是否会如诺放出?”

    “自然。”艾老四一面视人,“那便回到最初简单不过的局面。”

    “不要命便要钱。”李够一笑,“看来天下无有白来的匪山。”

    “保住命,很值当了。”

    李够不置可否:“看来你有断定行害之人真假的法子。”

    “一条命换二十条,”艾老四道,“怎敢无有?李少爷如此说,是知行害者何人?”

    “本少爷可是亲眼见,自然知晓。”

    李够一语可谓激起千层浪,霎时众口急然追问。

    艾老四看着好整以暇的人:“李少爷不打算说?”

    “自是要说。不过……”李够卖一关子。

    秦皮早已不耐:“敢情你是娘们?!”

    “我不是。”李够摇首转顾,“你娘是。”

    一口呛得秦皮目突筋裂,如非迫于眼前形势,他怕是要将人千刀万剐。

    “寨主身亡,寨中动荡,”李够转目艾老四,“为免生变,还是先稳寨局,待上下一心,再当奉告。”

    艾老四眼光打量:“我怎知李少爷是真知还是假知?”

    李够想了想,似觉有些道理儿,他招招手:“你过来。”

    这招狗的动作,教艾老四眉目霎时阴沉,李够见人黑脸不来,便自家抬步。艾老四微微退肩,李够两三步迈至人前,看了看,人无法就他,他便只能就人了,俯下身,缓缓贴近,兽皮大椅上的丘虎死不闭目,李够眸光由他暴睁的眼目移至脏心,启唇开口……

    艾老四瞳孔紧缩,微微侧目。

    李够又以二人耳听声量:“新寨主,在下可是真知?”言迄,扬唇一笑,偏首与人对视。

    艾老四一行离了牢屋,独留已赴黄泉的丘虎。任这位寨主如何彪悍如何暴戾,现下也已成了烛映死物,比起畏怕一个死人,众人显然更在意自身存活。

    “李少爷,那人是谁?你既亲见,万要将他说揪出来,方全了我等性命。我等性命皆在李少爷手啊……”

    自艾老四一行离开,李够耳根便没清净过,上述言语一人说过还不算,几乎每一张嘴都要动一动,耳提面命,生怕他不顾大局包庇了行害真凶。

    李够耳膜生痛:“诸位不要再说。”他叹气,“且你们这般言来说去,就不怕惹急了他,他一不做二不休,再杀我灭口?贼人不怕,那是他们不拿我们当命,你们难不成也不怕?”

    几句说得众人闭口不言。

    “可是你这般说了,”郎莺惶然四顾,“不怕他真的杀你灭口么?”

    非她一人如此作想,只消停片时的一方之地又起声息:“好汉,你一人事一人当,交出你,实是情势所迫,万不要怨怪,我等无辜,不能枉送了性命。”

    另一人顾忌守贼,只小声:“既是除杀贼首,便当得好汉一名,侠义之士,岂会伤及无辜……”

    “你看我做甚?”郎莺方从说话人脸上移开视线,就见李够盯着她。

    李够摸出混乱中顺来的纸墨,摊在地下,一面挥毫,一面道:“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郎莺看他落笔:“她都不怕,我怕什么。”

    李够目不斜视:“养精蓄锐,她又不是蠢的。”

    席胭很是养神了一番,睁眼却还是昏天,待瞳孔适应,才反应是烛蜡燃烬。

    她坐起身,发现昏晦中分外躁动,三两人不住在她眼前晃动,他们前扑后往的扒住她身侧的李够,偷摸声调里蕴着无尽的焦灼与怀疑:“你当真能带我们逃了去?”

    “几位仁兄,”李够劝慰似,“稍安勿躁。留些气力不好?”

    “这贼人身尸都要发了臭,”说话人显然沉不住了,“还要待什么时机?再等下去,来的便是贼人的刀!”他转顾众人,“列位想想,这地是好逃的?只要他说出行害者何人,我们便能活。倘要信了他的纸上狗屁,便是自寻死路。”

    他这方慷慨激昂,许久无声的牢门突地发出锁响,口沫横飞的汉子立时畏缩,屋内众人更是刷然惶恐,仿佛已看到了带刀贼一般抱首相拥挤,数道眼目无一不紧盯那扇久隔天光的门扉。

    “吱呀”,生光乍泄。待那闯进者身形脸面被映得清晰之际,众人的一口气才算落到了肚腹里。

    是昨夜出去的郎中。

    “再不来,我可要不管不顾破门了。”郎莺立起身,接过郎中抛来的山贼衣裳。

    “眼下贼人正处内患,”郎中语声微含疲喘,“一时难顾此地,但时机不会久候,欲逃则要从速!”

    “速”字尾音一落,李够便嗖的一下窜了出去。他不单自己窜,还强拉上席胭,席胭踉跄下又被哑巴拉住,一串三人便以如此样态率先打出了头阵。

    同样养精蓄锐的赵琛见状慌急咬住三人尾巴,小厮背上伙计抬脚就跟,应太过慌急,至门首还磕跘一交,险些扑就门首死贼。赵琛扭头见了,折身将人拽起。他们须得紧着些,有人负伤,原就要慢一步脚程。

    郎莺置换外衣,一面利手,一面向着余者:“逃跑未必能活,留下也未必是死,生死之路,全由诸位决断。要逃的现下就跟我出去。”随后她向拖拽两贼入室的郎中道,“你带一半人从后方绕走。”

    “是。”

    急势之下,人心最难安定。一人逃,便可带动两人,动摇三人。当下一窝相逃窜。行害之人指定跑了,能指认行害之人的人一早跑了,他们不跑?不跑还有多大活路?拴一条绳,总好过独行蚂蚱。

    卧虎寨犹分寂静与喧嚣,沸腾在耳,灼烧在心。一行十人以李够首郎莺后,于贼墙下贴逃。一人眼目慌然间忽地骇叫一声,惊得一行顿步。

    “小声!”郎莺低斥。

    那汉子手指头抖着,言语不成声:“那……那儿有人。”他人恐然而望,郎莺偏眸一眼,见汉子所指巡瞭台,那处赫然一贼立身。

    “他死了。”

    郎莺一语定住人心。

    一行人重振腔勇,继续“做贼”避贼,一溜儿掠影儿。卧虎寨不甚阔大,且因是败寇退而求其次之地,内部地形也不甚复杂。无怪乎这卧虎寨一心要谋飞云之地,如若不是官匪首尾相勾……岔神间,郎莺忽察贼声,她立时嘘止前进。她这突如其来的肃默,直教男子汉屏声不敢喘息。

    李够闭目一瞬,待郎莺回直身体方才轻问贼情。

    “贼人应是去了牢地,在他们发现之前,必须出了寨门。”

    这一限定越发紧促人心,李够回首一句“跟上”便闪出身形,余者衔尾相随。许是有了些许经历,许是紧张催生,一行人渐趋默契,在陡然加急的逃途中也未有人掉腿。就在他们从提前凿累的墙洞中接连钻出时,寨贼发觉,彼时尚有三五人未能出墙,郎莺驱鞭索以御,三五人大急狗钻。

    一出寨门,人便失序,各人各腿只顾独身奔逃。李够只得急声吼令,半骂半拽的让这些好容易逃出的人跟着他向林深进发,他知哪路便于求生,郎莺告知过他。

    十来人勉强安稳,纷纷撒腿跟着李够跑,李够让受伤伙计在前,让赵琛殿后。一路惊逃让赵琛这个商人也生发出勇猛,李够便是不说,他也定然如此。

    哑巴崴了脚,席胭几乎是拦腰相扶,匆途中回首,见郎莺已冲出寨门,李够这时忽然拽住她,让她带着人向着水声跑。

    石崖瀑。席胭在滔滔水隆中刹住步,残喘狗趴。一行人皆要接不上声气。在巨大的涛声中深林奔出两人,郎莺甫一近身,便道:“分开走。谁会水?”

    十一有四举手,李够举又紧放,被郎莺捕捉瞥见:“你会水?”

    李够敷衍似半点首。

    形势迫急,郎莺不多问,果断提出水旱分路,石崖瀑至山下她已提早做下记号。

    “务要尽快。”她看一眼天色,“山雨来临之前须要下山。”她看着不会水的几人,一时欲言又止,席胭看出她想:“放心。山下会和。”话落带着哑巴扭头就走,赵琛三人不会水,见状忙忙跟步。

    郎莺一把揪住要从瀑崖一跃而下的人,推给望眼欲穿的李少爷:“别看了,你带人快走,我会为她们殿后。”

    “我没看。”李够立时谁也不看,也掉头就走。

    天穹浓云,弥天雨势。古冠溪下,几个人影相继涉水而出。李够一刻不停,带着人继续下山。

    与上回一般,待疾风驱使骤雨,倒灌倾泻时,他抵至山脚。

    卷地风雨,无由袭身,树影鬼魅,惊涛骇浪。身旁人相逃一程,至此各自流散。与上回一般,李够害怕殷雷,好在,汹涌翻出第一声山雷之际,他的患难之友来了。

    为首的女子,拄杖负人,于洪流倾泻中望来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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