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风怒
桥心街王屠肉铺被抄了底儿，内情消息不胫而走，人言议语，立在城中掀发。三街六市，但有孩童，都慌得关门闭户，尽管风口头上，也无人敢轻易掉心。
掠卖人口为严惩重罪，主犯从犯，绝非一铺干系，县衙不敢含糊，一令彻查。
席胭上工路上，见街市张贴宣传纸书，官府公人反复以言声说，旨在立百姓防拐与警觉意识。
吾乡楼也一派相关言谈，石芹得知事发之日正是她因恙独留女儿之夜，甚为后怕，一向柔性之人，也禁不住怒泪交斥。阿圆之事，只在场几人知，为免母亲忧惧自责，阿圆特意恳求万不要让其知情，好在所知人不多，倒也暂且瞒隐了。虽如此，石芹尚不敢松心，不让阿圆出离视线一时，华霄玉见她忧虑甚紧，便让她母女夜晚留宿吾乡楼后院。
县衙需阿圆指认，也是华霄玉陪同前往，于石芹只说是去学堂，学堂是玉掌柜以银创办，寻常前往督视学童功课也是常有，阿圆与她同往，无甚疑心的，且学堂一惯有青壮庇护，更无可担忧。
李府深门宅院，孩童是有，然尚处稚龄，平日不离奶娘丫鬟眼睛。早已长成的李少爷更无他甚事，近来一颗闲心不是搁放书房，便是与猫犬耍玩。这日，李够在轩中读书，此处四面花竹，前后帘栊，正是消暑好地。
庆喜一进身，便见自家少爷挨卧正面一张坐床上，小桌陈设酒果冰饮，一应俱全，显他进身之多余。
“少爷。”他躬身开口，显出有事禀告，“秦少爷佟少爷谴小厮送帖来，想请少爷明一日星月楼一聚。”
他说起鬼话来，心眼不跳。反正这帮少少爷爷没少谴人来过，前日就有一遭，今日有再正常不过。
“不去。”
李够翻阅书卷，毫无疑心。
“昔友屡次相请，少爷怎一向不见理会？”
李够眼皮不抬：“本少爷食素。”
庆喜反应一时，又道：“小的看少爷近日口无食欲，便擅自做主从吾乡楼买回少爷爱食之菜，倒是不少荤食……”他看着人，“看来少爷不会食了。”
“吾乡楼？”李够一门心思圣贤，“有什么好。”
庆喜觑着人，斗着胆子：“是吾乡楼不好，还是……吾乡楼的人不好？”
李够掀开眼皮，不动声色地看他。
庆喜抬手就掌嘴：“是小人不好。”
李够眸光重挪书卷，一副懒待相理。
“说起不好，”庆喜深感“小人”难为，“这几日城中真生出一件不好来，少爷可曾听闻？”
李够不置可否。
“掠拐孩童，丧心病狂！天理不容！”庆喜见主子放手书卷，忙收着声儿，转回正题，“听说佟少爷那一日也在，幸得他力，才揪住了那不行好事的歹汉。不知如何，他近日与文娘子相识上了，常在吾乡楼首等候，要送人回去，说是月黑风高，更深人静，文娘子女妇人家，怎能独身？是个理儿，佟少爷倒是个细心人。少爷一帮来往朋友中，数佟少爷言行最正，”察觉主子眼色，他当即不着痕迹找补，“当然除了少爷之外。”
李够：“说完便出去。”
竟如此心平气和。庆喜简直不能相信，他该怒吼一声，将手中书狠狠砸上他身，再教他滚出府地才合乎情理。
事出反常，更印证他之猜想。
他看一眼人，转身，临出之际似自语一般咕哝：“文娘子不会欠了佟少爷银子罢……”
“文娘子，你可欠了那人银子？”
郦荷生清洗盘碟间隙忽然问她。桌池高度使他的长身长腿显出屈就，他问她，却未看她，专一对付手下的碟碟碗碗，一双骨节匀称的白皙手掌泡发出褶皱。那日之后，他便留了下来，玉掌柜但不在，邬宗北便打发他后厨涮碟。郦荷生半分怨气也无，只要让他留下，把他往哪搬，他都乐意。
席胭与他并肩，只负责将他清洗过的盘碟抹干。闻他问，便回一句：“没有。”
“如若不是有银相欠，那他因何跟定你？”郦荷生不解。
罗香莲恰抱一摞盘碟进来，听见这句，当即笑问他：“那你因何一心跟定玉掌柜？”
郦荷生挪出空处让她放置，正待回，罗香莲抢口打住他：“莫要说因掌柜救了你。”她抱住胳膊，“文娥好看，咱掌柜不好看？”
荷生被抢口，正不知说处，岂料人又这般问他，他霎一下红了耳廓，点点头：“自是好看。”
“那你可喜欢？”
郦荷生一只盘碟洗了好些时，听见人问，点点头，不说话。
罗香莲看着人胭脂似的脸，忽的起了逗弄心思：“荷生，你还会做包子呐。做的不比面食房的师傅差哩。他们都这般说。”她看荷生一双手掌净泡在油水里，“可惜，小掌柜没尝，他若是尝过一回，管保就让你去面食房去，与白面交道，倒也与你相配些。”
小掌柜未吃，玉掌柜也未吃，郦荷生捏甜豆馅的包子，明眼人都看得出是投谁的好。可惜，掌柜不受此意。楼里人看着直愣愣傻站的荷生，便笑呵呵问他要，荷生便也笑着拿过来。
罗香莲突然不说话了。她觉得荷生好看，低着头洗碗也好看；她觉得荷生可怜，低着头洗碗也可怜。
她看着好看又可怜的荷生，想说：傻书生，做什么要以身相许，你该读书，去京中做探花，做状元郎。
罗香莲默默走了。席胭手下盘碟抹尽，单等着那送来良久的一摞，而身旁人从方才就呆眼呆手，动作仿佛开了零点五倍速。以这般速度，怕不能准时下工。
她不顾他的悲伤，开口催促：“郦荷生，快些洗。”
声虽不大，然此处就他二人，且两人离得近。郦荷生几乎立时加快了动作，水声中他迭声表示歉意。他观文娘子一脸忍耐，已是乏累至极，他怀以满心歉意越发加快清洗。
虽出了点小插曲，席胭还是准时走出了吾乡楼。甫一出楼首，那等候的佟文誉便迎上来。
席胭烦死他。
想打他一顿又跑不过。
“文娥，看我今日给你带什么来？”佟文誉献宝似的，一面走，一面将怀中提篮捧怀。
席胭不理会。
佟文誉视一眼她手：“阿圆又给了你苹果，好是好，常吃乏口。”他倒着身在席胭跟前退走，“您今儿赏个脸，吃一口我给您带的？”
说话间，他神秘秘抓出一把红果子摊给席胭。
就着灯影，似是山楂。
“我不吃。”
“不吃？”佟文誉看她一眼，立时丢篮里重新换，“吃个仙果好了。”他拿出一只桃，凑她脸前，“你看红扑扑的，酸甜儿。这意儿也好，吉祥、长寿。”他有些没脸皮地笑，满面跃跃，仿佛席胭一张口，便能怼她口里。
席胭看了桃子一会，摇摇头。
佟文誉见她又不要，一回手咬自家口里，含糊说她：“你该不会只吃苹果罢。”
话是这般说，他还是拿下口中桃子，就着铺灯低眸在篮中扫巡，报一声果名，抬一眼她，最后他一搭嘴，拎出一串葡萄，方拎出便要落回去：“不行，这葡萄我好像未洗……”
席胭不等他话落，截手拿了过来。
佟文誉眼目一亮，好似头顶照下一只小灯笼：“你喜欢吃这个？”他拍拍果篮，“不枉我心意一回。文娥，”佟文誉看着揪一颗便往口里送的人，“吾乡楼的活计重否？你脸色可不甚好？”
席胭看着人，一时未言。佟文誉却自觉领会其意，身肩一俯，从席胭袖中抽出白绉纱汗巾，单手覆掌心里，往她唇下送。
席胭注目他，佟文誉看看人，看看汗巾，又自觉领会一般：“不行，你这汗巾白净，吐了皮不好清洗。”他随手从襟怀中取出自家手帕，“我这方已旧，原是要扔，正好用处。”
席胭摇摇头，越他而过。佟文誉跟上去，见她一颗一颗，只见进，不见出，立时大惊小怪：“你吃葡萄不吐葡萄皮？”顿了顿，“你吃葡萄不吐葡萄籽儿？”
席胭止步，偏眸盯人：“你今天吃了药？”
不曾啊。佟文誉下意识欲回，然看对方无波无澜的脸，一霎恍然：“文娥。”他怨声唤她，“你怎这般？还未走过弯角呢，你就转着言声骂我。”
“明天不要再跟。”
席胭说完就走，半分不吃人口短。
佟文誉长臂拦人，一晃身杵她身前，他一手兜抱果篮，一手送桃入口：“你不讲道理。”他似埋怨，“我保守秘密，你让我跟，此是你我默认，虽说无不透风之墙，但总不会明日那孩子的娘便知晓真相。且我执心跟你，是为……”
之后的话席胭未能听闻，她只觉身后一股风力拂过耳鬓，随后便袭上身前男子的脸肉——噗。席胭甚至感到些许汁水飞溅她脸。
“佟二！你好人儿。昨日使小厮请聚星月楼，你今日如何不见影？我看你是存心耍玩本少爷！”
李够不知打哪冒出，拳手气性，上来便是一顿输出。好似人放了他八百年鸽子。
打得佟文誉篮也摔了，桃也跑了，人更是喷吐歪身，差些趴街。
他甚么时候请他了，前几日是有，昨日绝无。这个混账东西。他捂着脸，望人作揖：“李兄息怒。只怪我今日一心思想文娥，与李兄之约，便一时抛忘了。还望李兄原宥。”
文娥……
“无妨。”李够“大度”回以一笑，“既已言明，少爷不怪你。方才一拳，重手了，佟兄原宥才是。”
佟文誉拣篮寻桃，闻言回：“些许微伤，无有大碍。”他转顾一早远身的席胭，拱手作辞，“李兄，改日相聚，眼下我尚有事在身。”
“何事？”
李够不知趣，迈步跟行，唇角向前一努，“送她回去？”
佟文誉甚是郑重点首：“是。文娥一人独行不安。”
“看不出佟兄还有这般细腻心思。”李够瞥一眼他怀中果筐以及那个缺口桃，“自我不慎失忆，你我便甚少相聚，一众子弟厚情相交，轻易疏淡岂非可惜？日后还要多多走动，复归昔日义情，岂不快活？”
佟文誉一力颔首，极显己心如他心：“李兄说得甚是。佟二一向是怀有此心，如今能听李兄一言，甚感欣慰。只一件……”他目视前方一人背影，李够觉他的语音明显高扬了几分，“星月楼之地，还是少入为妙。佟二如今想明，不愿再将光阴虚度，不堪回首感生之无意。李兄，以抱负相交强过浮妄酒肉，此一言，我与李兄共勉。”
猝不及防被人砸了这么一梭子，李够甚感“欣慰”：“共勉……”他唇角浅带笑意，目送人离，目、视、人、近。
“李兄？”佟文誉将人送回，返身见这少爷竟还立身原地，遂明知故问，“李兄为何未离，可是等我？”
呵呵！
李够落下笑僵的唇，等的不是你，再是谁？
掠卖人口为严惩重罪，主犯从犯，绝非一铺干系，县衙不敢含糊，一令彻查。
席胭上工路上，见街市张贴宣传纸书，官府公人反复以言声说，旨在立百姓防拐与警觉意识。
吾乡楼也一派相关言谈，石芹得知事发之日正是她因恙独留女儿之夜，甚为后怕，一向柔性之人，也禁不住怒泪交斥。阿圆之事，只在场几人知，为免母亲忧惧自责，阿圆特意恳求万不要让其知情，好在所知人不多，倒也暂且瞒隐了。虽如此，石芹尚不敢松心，不让阿圆出离视线一时，华霄玉见她忧虑甚紧，便让她母女夜晚留宿吾乡楼后院。
县衙需阿圆指认，也是华霄玉陪同前往，于石芹只说是去学堂，学堂是玉掌柜以银创办，寻常前往督视学童功课也是常有，阿圆与她同往，无甚疑心的，且学堂一惯有青壮庇护，更无可担忧。
李府深门宅院，孩童是有，然尚处稚龄，平日不离奶娘丫鬟眼睛。早已长成的李少爷更无他甚事，近来一颗闲心不是搁放书房，便是与猫犬耍玩。这日，李够在轩中读书，此处四面花竹，前后帘栊，正是消暑好地。
庆喜一进身，便见自家少爷挨卧正面一张坐床上，小桌陈设酒果冰饮，一应俱全，显他进身之多余。
“少爷。”他躬身开口，显出有事禀告，“秦少爷佟少爷谴小厮送帖来，想请少爷明一日星月楼一聚。”
他说起鬼话来，心眼不跳。反正这帮少少爷爷没少谴人来过，前日就有一遭，今日有再正常不过。
“不去。”
李够翻阅书卷，毫无疑心。
“昔友屡次相请，少爷怎一向不见理会？”
李够眼皮不抬：“本少爷食素。”
庆喜反应一时，又道：“小的看少爷近日口无食欲，便擅自做主从吾乡楼买回少爷爱食之菜，倒是不少荤食……”他看着人，“看来少爷不会食了。”
“吾乡楼？”李够一门心思圣贤，“有什么好。”
庆喜觑着人，斗着胆子：“是吾乡楼不好，还是……吾乡楼的人不好？”
李够掀开眼皮，不动声色地看他。
庆喜抬手就掌嘴：“是小人不好。”
李够眸光重挪书卷，一副懒待相理。
“说起不好，”庆喜深感“小人”难为，“这几日城中真生出一件不好来，少爷可曾听闻？”
李够不置可否。
“掠拐孩童，丧心病狂！天理不容！”庆喜见主子放手书卷，忙收着声儿，转回正题，“听说佟少爷那一日也在，幸得他力，才揪住了那不行好事的歹汉。不知如何，他近日与文娘子相识上了，常在吾乡楼首等候，要送人回去，说是月黑风高，更深人静，文娘子女妇人家，怎能独身？是个理儿，佟少爷倒是个细心人。少爷一帮来往朋友中，数佟少爷言行最正，”察觉主子眼色，他当即不着痕迹找补，“当然除了少爷之外。”
李够：“说完便出去。”
竟如此心平气和。庆喜简直不能相信，他该怒吼一声，将手中书狠狠砸上他身，再教他滚出府地才合乎情理。
事出反常，更印证他之猜想。
他看一眼人，转身，临出之际似自语一般咕哝：“文娘子不会欠了佟少爷银子罢……”
“文娘子，你可欠了那人银子？”
郦荷生清洗盘碟间隙忽然问她。桌池高度使他的长身长腿显出屈就，他问她，却未看她，专一对付手下的碟碟碗碗，一双骨节匀称的白皙手掌泡发出褶皱。那日之后，他便留了下来，玉掌柜但不在，邬宗北便打发他后厨涮碟。郦荷生半分怨气也无，只要让他留下，把他往哪搬，他都乐意。
席胭与他并肩，只负责将他清洗过的盘碟抹干。闻他问，便回一句：“没有。”
“如若不是有银相欠，那他因何跟定你？”郦荷生不解。
罗香莲恰抱一摞盘碟进来，听见这句，当即笑问他：“那你因何一心跟定玉掌柜？”
郦荷生挪出空处让她放置，正待回，罗香莲抢口打住他：“莫要说因掌柜救了你。”她抱住胳膊，“文娥好看，咱掌柜不好看？”
荷生被抢口，正不知说处，岂料人又这般问他，他霎一下红了耳廓，点点头：“自是好看。”
“那你可喜欢？”
郦荷生一只盘碟洗了好些时，听见人问，点点头，不说话。
罗香莲看着人胭脂似的脸，忽的起了逗弄心思：“荷生，你还会做包子呐。做的不比面食房的师傅差哩。他们都这般说。”她看荷生一双手掌净泡在油水里，“可惜，小掌柜没尝，他若是尝过一回，管保就让你去面食房去，与白面交道，倒也与你相配些。”
小掌柜未吃，玉掌柜也未吃，郦荷生捏甜豆馅的包子，明眼人都看得出是投谁的好。可惜，掌柜不受此意。楼里人看着直愣愣傻站的荷生，便笑呵呵问他要，荷生便也笑着拿过来。
罗香莲突然不说话了。她觉得荷生好看，低着头洗碗也好看；她觉得荷生可怜，低着头洗碗也可怜。
她看着好看又可怜的荷生，想说：傻书生，做什么要以身相许，你该读书，去京中做探花，做状元郎。
罗香莲默默走了。席胭手下盘碟抹尽，单等着那送来良久的一摞，而身旁人从方才就呆眼呆手，动作仿佛开了零点五倍速。以这般速度，怕不能准时下工。
她不顾他的悲伤，开口催促：“郦荷生，快些洗。”
声虽不大，然此处就他二人，且两人离得近。郦荷生几乎立时加快了动作，水声中他迭声表示歉意。他观文娘子一脸忍耐，已是乏累至极，他怀以满心歉意越发加快清洗。
虽出了点小插曲，席胭还是准时走出了吾乡楼。甫一出楼首，那等候的佟文誉便迎上来。
席胭烦死他。
想打他一顿又跑不过。
“文娥，看我今日给你带什么来？”佟文誉献宝似的，一面走，一面将怀中提篮捧怀。
席胭不理会。
佟文誉视一眼她手：“阿圆又给了你苹果，好是好，常吃乏口。”他倒着身在席胭跟前退走，“您今儿赏个脸，吃一口我给您带的？”
说话间，他神秘秘抓出一把红果子摊给席胭。
就着灯影，似是山楂。
“我不吃。”
“不吃？”佟文誉看她一眼，立时丢篮里重新换，“吃个仙果好了。”他拿出一只桃，凑她脸前，“你看红扑扑的，酸甜儿。这意儿也好，吉祥、长寿。”他有些没脸皮地笑，满面跃跃，仿佛席胭一张口，便能怼她口里。
席胭看了桃子一会，摇摇头。
佟文誉见她又不要，一回手咬自家口里，含糊说她：“你该不会只吃苹果罢。”
话是这般说，他还是拿下口中桃子，就着铺灯低眸在篮中扫巡，报一声果名，抬一眼她，最后他一搭嘴，拎出一串葡萄，方拎出便要落回去：“不行，这葡萄我好像未洗……”
席胭不等他话落，截手拿了过来。
佟文誉眼目一亮，好似头顶照下一只小灯笼：“你喜欢吃这个？”他拍拍果篮，“不枉我心意一回。文娥，”佟文誉看着揪一颗便往口里送的人，“吾乡楼的活计重否？你脸色可不甚好？”
席胭看着人，一时未言。佟文誉却自觉领会其意，身肩一俯，从席胭袖中抽出白绉纱汗巾，单手覆掌心里，往她唇下送。
席胭注目他，佟文誉看看人，看看汗巾，又自觉领会一般：“不行，你这汗巾白净，吐了皮不好清洗。”他随手从襟怀中取出自家手帕，“我这方已旧，原是要扔，正好用处。”
席胭摇摇头，越他而过。佟文誉跟上去，见她一颗一颗，只见进，不见出，立时大惊小怪：“你吃葡萄不吐葡萄皮？”顿了顿，“你吃葡萄不吐葡萄籽儿？”
席胭止步，偏眸盯人：“你今天吃了药？”
不曾啊。佟文誉下意识欲回，然看对方无波无澜的脸，一霎恍然：“文娥。”他怨声唤她，“你怎这般？还未走过弯角呢，你就转着言声骂我。”
“明天不要再跟。”
席胭说完就走，半分不吃人口短。
佟文誉长臂拦人，一晃身杵她身前，他一手兜抱果篮，一手送桃入口：“你不讲道理。”他似埋怨，“我保守秘密，你让我跟，此是你我默认，虽说无不透风之墙，但总不会明日那孩子的娘便知晓真相。且我执心跟你，是为……”
之后的话席胭未能听闻，她只觉身后一股风力拂过耳鬓，随后便袭上身前男子的脸肉——噗。席胭甚至感到些许汁水飞溅她脸。
“佟二！你好人儿。昨日使小厮请聚星月楼，你今日如何不见影？我看你是存心耍玩本少爷！”
李够不知打哪冒出，拳手气性，上来便是一顿输出。好似人放了他八百年鸽子。
打得佟文誉篮也摔了，桃也跑了，人更是喷吐歪身，差些趴街。
他甚么时候请他了，前几日是有，昨日绝无。这个混账东西。他捂着脸，望人作揖：“李兄息怒。只怪我今日一心思想文娥，与李兄之约，便一时抛忘了。还望李兄原宥。”
文娥……
“无妨。”李够“大度”回以一笑，“既已言明，少爷不怪你。方才一拳，重手了，佟兄原宥才是。”
佟文誉拣篮寻桃，闻言回：“些许微伤，无有大碍。”他转顾一早远身的席胭，拱手作辞，“李兄，改日相聚，眼下我尚有事在身。”
“何事？”
李够不知趣，迈步跟行，唇角向前一努，“送她回去？”
佟文誉甚是郑重点首：“是。文娥一人独行不安。”
“看不出佟兄还有这般细腻心思。”李够瞥一眼他怀中果筐以及那个缺口桃，“自我不慎失忆，你我便甚少相聚，一众子弟厚情相交，轻易疏淡岂非可惜？日后还要多多走动，复归昔日义情，岂不快活？”
佟文誉一力颔首，极显己心如他心：“李兄说得甚是。佟二一向是怀有此心，如今能听李兄一言，甚感欣慰。只一件……”他目视前方一人背影，李够觉他的语音明显高扬了几分，“星月楼之地，还是少入为妙。佟二如今想明，不愿再将光阴虚度，不堪回首感生之无意。李兄，以抱负相交强过浮妄酒肉，此一言，我与李兄共勉。”
猝不及防被人砸了这么一梭子，李够甚感“欣慰”：“共勉……”他唇角浅带笑意，目送人离，目、视、人、近。
“李兄？”佟文誉将人送回，返身见这少爷竟还立身原地，遂明知故问，“李兄为何未离，可是等我？”
呵呵！
李够落下笑僵的唇，等的不是你，再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