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是您让小的先行回府,否则小的就是有胆,也不敢擅离身侧。”

    庆善随后:“少爷,您今日压根未让小的跟出。小的只在府中,还能跑哪处去。”

    李够两眼瞪着被他罚跪的狗东西,没好气问:“这是何地?本少爷不是落了水,如何又伤了头?还沦落到被人摆弄的地步。外间那老头,他与本少爷有仇不成?险些教他把我脑袋勒掉!”

    落水!!

    小厮大惊。庆喜膝行两步:“少爷,您不是与郎捕在茶楼,怎会落水?在哪处落的?是郎捕救了您??”

    李够被他问得头都要裂,抬脚就将人蹬回:“问问问,我是主子你是主子?主子怎生落水你都不知,敢情你两个当时眼目瞎了?早让你两个习会水性,遇事时好及时救主,岂料你两个一对的畏水鸭!!”李够气得拿过榻枕就砸,“险些教本少爷掉脸皮溺死湖中!!”

    两小厮被砸得一踉,各人抢住枕身一端,二人看一眼恼怒难遏的主,又互视一眼,鉴于自家少爷曾有撞门失忆之前历,他们实不能不疑,毕竟此一回是更具说服力的头颅受创。只不知又是忘了哪段……

    提着心,庆喜出言试探:“少爷,您今日交代的事小的已办妥。”

    “事?何事?”李够头疼作想一番,忽而眸亮,庆喜方沉下的心眼见要起希冀,未料被接下一语彻底毁灭。

    他家主子喜颜问他——“书信送出了?董家小姐肯与我会一面了?”

    董、董家小姐……

    天爷,这是甚时的事了!

    庆喜霎时灰然。一旁庆善不死心:“少爷,因文娘子一事,您吩咐小的查探那王二前几日可曾来过府中,小的查得明了,确曾到过,是大夫人见的他。”

    “文娘子?”李够当即道,“那个美貌寡妇。她出了何事?又哪里冒出一个王二?既与那坏妇见面,必不存好心。老爷可知此事?”

    “……”庆善百感集心,只摇首不语。

    李够见两个狗厮霜打了似,烦不甚烦,当下轰出去备轿。这破落地,他一刻不想留身。好容易归了自家府,又教头痛发得一宿不得深睡,捱至天明,李够气急败坏,顾不得伤势,执意出府疾走泄闷。半道,忽闻一人高呼他名,听声耳熟,回首一瞧果是相熟人,他当下喜唤——

    一旁庆喜是拦也拦不住。

    “佟兄,”李够迎步作揖,“一向不见,今日竟得巧逢,实是缘矣。前此使小厮请聚星月楼,你如何不见影?”

    他这般揣着明白装糊涂,佟文誉简直气笑,他礼也不回,直指人面:“李够!你可真是好人儿!”

    “佟兄这是何意??”李够被他怒面相指,不甚明白。他头痛扶额,“佟兄,我并未有得罪之处,佟兄怎如此急脸?”

    “并未有得罪之处??”佟文誉竖起拇指,钦佩于他不要脸面的装疯卖傻。

    庆喜深知内中误会,也不是误会,左右此时是当真有些误会。他恭声对佟文誉:“佟少爷,您有所不知,我家少爷他昨日受了些伤……”

    “我看见了。”佟文誉抢口,“脑子受了伤嘛,但有眼的皆看得见。不知李少爷因何招致此伤?”不等人言,他笑嘲,“依佟二看,必是李兄坏心事行多,多行不义,天公有眼。”

    “你!”

    李够岂是好性儿,当下被佟文誉激得跳脚,“好你个佟文誉,你竟敢诬赖本少爷!你是觉日子舒坦,存心要抢吃苦头?!”

    佟文誉气势分毫不让:“今日苦头谁吃怕是还不定!”

    言语至此,还有甚好说!当下两人要咬死对方地斗争起来。

    无中生有,当他李够好欺侮?念你友方是友,不念,你就是狗。

    佟文誉一腹火气,也不管是否胜之不武,一心要报“颠簸”之仇。火势一触即发,两位少爷大街心就上演一场拳脚大戏,把个赶早街的商贩与过路行人的眼光尽皆吸引。

    苦得小厮庆喜两头劝架,两头挨不得好,接被误伤之后他也撂挑子不管了,他一下人,能管得了主子?

    两个男子汉动拳脚,围观中非但少有人劝,竟渐有呐喊助威之势,随战况演变,助威队伍分成两股,押注似的。声势不断壮大,街道一时闹嚷不休,两侧临街楼肆也纷纷敞窗观闹。

    郎莺也在其列。她身后男子观看一时,不由出声:“不想这李少爷竟也有莽撞一面。”

    “你来迟,”郎莺注目闹处,“不知他原来面目。”

    “他做了何事,得罪人而不知。”

    郎莺捻出一粒花石,男子目见,不动声色下望闹哄之处——最为显目的却不是扭打二人,而是一赤膊男汉,他挥甩着一根白泥萝卜,萝卜须与兜腮胡齐飞。一夫当前,气口顿开,浑似他与人争打一般。

    他显然拥佟男子一方,厚唇口沫,极力撺掇佟男子一鼓作气将人擂倒。如他所愿,李少爷颊挨一拳,把个唾沫星子尽数喷出。

    汉子吼声叫好,越发眉飞色嚣。他冲前一步,时不可失,失不再来;趁人昏头,一拳定胜!他左冲至转向的李男子,左奔回疲战的佟男子——冲呀!冲呀!上啊!上啊!佟男子似要被他鼓动,汉子眼看将掀起新一轮助威之语——就是此时了,楼上男子微一挑眉,就见那汉子抻得几要分首的脖颈骤然缩回,有刀抹脖似的。其余观者见他忽地消了声息,都把眼看他,只见他拿着萝卜,瞪着眼,闭着口舌,拧着眉,全无前刻之气势。

    “他为何不将石子吐出?”楼上男子笑问。

    郎莺倚窗,轻一耸肩。没了汉子的造势,斗争场竟奇异地平静下来,仅是静了一瞬,就再回不去闹时。

    佟文誉脑目随之清明,自家脸孔一堆青红,偏只觉拳手疼痛。李够带伤脑目不灵,争斗略败下风,被打得晕头转向。庆喜在那一拳之后便生了悔心,暗地里决心佟少爷若要再打,他便豁出自身去。

    佟文誉自知过了头,眼前情景原不是他之目的,他怪自己重手,可打出去的又收不回,因此很是懊恼。他抱以歉心上前:“李兄,佟二鲁莽,已是生悔,再是有怨,理当好言,万不该与你大动干戈,况李兄本已有伤,与你动手,就更是佟二不是处。”

    李够还未言语,庆喜却摆了脸色:“佟少爷,前此一事,我家少爷确有不是处,非是不认,只少爷昨日受伤,一时记忆不清,小的先代主子向您赔个不是。”

    “记忆不清?”李够在旁一听,不乐意,“谁记忆不清?你这小厮胡乱言说。佟兄,”他语对身前人,“你莫要听他说,我好得很。不过佟兄方才是太过鲁莽,你我相交,便是有怒,理当好言,大动拳脚,岂不是闹出难看?罢,你既已悔心,我不怪你便是。”

    “……”佟文誉呵呵称是,笑过之后想起似,“文娥如今可好?我方回来,她之事,不及知晓详情。”

    “文娥?哦,文娘子。”

    佟文誉见身前人面显疑惑与不耐,“她的事,佟兄如何要来问我?哦~”他忽想起来似,“我忘了,佟兄同对那个美貌寡妇有意。”

    佟文誉端详一时,笑而否认:“李兄记错了。只是几面之缘,听闻其事,询问一句罢了,不想李兄同是不知。”

    庆喜一旁睁眼呆怔,敢情这佟少爷前此是故意与少爷作对?

    楼窗处郎莺观之有感:“再没有比李男子的记忆更易失去的东西了。”

    身后男子:“昨夜我若早一时发觉,李少爷便不会遭那王二偷袭。”

    “马文九狱中声冤,一干人等皆要提堂,王二作为重要干系者,可少得了?”

    “是!我明白。”

    离人远身,郎莺倚窗目送。青天白日,公子笙歌;高阴日转,香风袅袅;斜晖坚壁,软玉纤纤;初月宵牢,凝衫茫茫——

    “带上来!”

    明镜高悬,寥知县升堂喝令。左右排两行官吏,一派威重肃穆。

    夤风斜公堂,裙裾动扬。风来处,马文九被两个公人揪采至当厅跪下。

    “相公大人,小人冤枉!”马文九只顾磕头声冤。牢监几日,他几至形销骨立,唯一双眼目焕发生光。

    寥知县却大怒拍案:“你这厮狂脚踢死了人,本已知罪服罚,如今竟胆敢声冤翻供,口强抵赖!!马文九,本官再问一次,你如何输银起怒踢害了王大性命?趁早从实与我说来,免我动刑!”

    马文九遂将寥太爷初时令相交子弟常三假作伪证,他不认,太爷又怎的迫他认罪,前后情节诉说一遍,他独身穷薄,奈太爷钱大,一时逆他不得,这才冤屈认下罪名。

    岂料诉音未落,寥知县便大喝一声,令左右打嘴:“你这厮此前一字不是如此说,不想监内几日,非但不生悔改,竟越发口出诬语。你若不行害事,岂会拿入公堂,尸单格目认罪状书皆在,你如何反言抵赖?莫非公道有个偏向不成!你这刁厮满心潜恶,不打断不会吐露真言。来人,与我用起刑来!”即令左右选大夹棍上来。

    那马文九见状磕首不迭:“告禀相公大人,小人所说都是实情,非是小人捏造出来,大人,大人!啊——”

    马文九被夹得有口说不得,两边皂隶又上前把他拖翻,大棍立时打将下来,打得马文九杀猪也似的喊叫:“青天老爷,小人冤枉!是那小淫Ⅰ妇害了夫兄性命!是她害了小人!小人含冤地下,要枉丢了性命啊!”

    棍杖将人皮肉里的话语尽数逼出,一声一声,流出的是血,吐出的也是血了。

    天穹深蓝,立在底下却是黑了,周身皆是如雾的墨烟。马文九再叫不出冤屈,寥知县令其重按罪书,随后令公人带下收监。人被拖拉出来,一路淋漓的赤色是被风肆意吹染的青石血画。

    盯着它,就成了画中人——

    “文氏,将当日情形细细说来。”

    远音入耳,不知何时,堂中老爷改换面目,暗夜被白昼取代,明光浮尘教人睁不开眼。

    “文氏,”浑沉声嗓又响,“速将当日情形细细说来。”

    告禀大人,当日……

    “文氏!”声嗓喝高一调,“速将当日情形细细说来!”

    告禀大人,当日民妇……

    “文氏!文氏!文氏!!”

    喝音贯耳。

    “告禀大人,当日民妇本独身在家……”

    一道沉静的、似熟而陌的女音从光尘中传来,一言一语,娓娓入耳。

    “韩氏、陈氏,你二人可曾亲眼目见文氏失杀夫兄?”

    “不曾。”

    “韩氏,文氏揭其夫君实为歹汉假作,你可有异言?”

    “回老爷,民妇无有。”

    “既无有异言,‘乳首’一证,你因何撒下谎口!”

    “民妇一时贪财之心才瞒隐王家兄弟皆有此缺,如今已知悔改,望乞青天老爷宽恕。”

    左右即应令扒下那王二上衣。

    “王二,你还有何话说?”

    “老爷察情,小的兄嫂为掩家丑才与小的妻妇一力将罪推给小的,骨肉至亲,小的怎会杀兄?”

    见王二抵言不认,堂案大喝,即令左右带一人入堂执证。

    云白般的衣绸飘然而过,影身随即跨入明堂:“小民罗州赵琛,告禀知府老爷,此人为我城中游徒赌汉,姓贾名冒,最贪金银,城人尽知,且其家中只有老母,断无妻妇儿女,绝非文娥已死之夫。堂外另有同乡三人及贾冒老母丁氏,老爷尽可令他几人对面证言。”

    四人前后入堂,一番对证之下,贾冒只得认口:“小的就是假作,也只存了图财之心,万无杀人之行啊。”

    公人再提马文九上来,知府堂下重新问审情由,马文九望上磕首,将前后冤情细说一遍。

    “常三何在?”

    “小的在。”

    “马文九输钞斗殴踢至王大心窝一事,可是你亲眼所见?实话说来,免我与你动刑!”

    “老爷,小、小的不曾见。”

    “大胆!何人使你作此伪证?”

    “青天老爷饶命!是、是寥太爷,小的钱财蒙了心才口出诬赖,望乞老爷宽恕,小的定不再犯。”

    后又审问当日至文娥家检验王大身尸三人,为首仵作认下受太爷势压颠倒尸情、草验人命之事,并道出王大乃因心口一脚伤重致死,又有枸水巷邻人指认贾冒曾尾王大入院并拿出当日血衣,众证之下,贾冒再无口辩,垂首认罪。

    堂案将文书叠成案卷,将贾冒问成图财杀人斩罪;常三、仵作一行杖责四十,所受银财充缴;韩氏念其夫丧免责;文氏摘了口词,无事释放。寥知县身为亲民之官却以权谋私诬良为凶遂革职撤任待上司查实认定后问罪。

    随着一应人等退身,那高悬的四方匾内真好似涌出万丈明光,携裹了尘埃喷涌而出,一霎要涌进人眼里来……

    “席胭?”

    “席胭,你终于醒了。”

    席胭睁看眼前的年轻男人,肩上黑发,金丝眼镜,酷骚西装,着现代装束的男人看一眼腕表:“两小时三十四分,不到三小时,小席同学,你就忘了我?”他微笑,摆手,“嗨,朋友,欢迎回到现实世界。”

    这挑眉贱兮的英文腔调一下令席胭清凉袭脑,瞬时清醒!她拨开额上感应物,无视眼前笑脸,跳下椅子,环望一圈现代室内布局,最终在一组切割规整又圆润的冷灰沙发上见到了她的电脑包与随身肩包,她奔过去,抓起就要走。

    男人拦住门:“你就这么走了?不行,你需要填写一份游戏问卷调查详细反馈你的游戏体验并提出三至五条优化游戏的可行性建议才能离开。”

    席胭深吸一气:“你先让开。”

    男人摇首:“小席同学,本次游戏之旅可是你自愿的。”

    “是被迫。”席胭强调。

    “好吧。”男人一手抄入西裤口袋,“被迫下的自愿。小席同学,我充分理解你才出牢狱要奔向自由的心情,作为你的朋友我表示安慰,但作为此款游戏的开发人之一,我需要你坐到那边沙发上,与那位跟你一样不配合的男士一起填写问卷并回答我的问题OK?”

    席胭方要开口——

    “抱歉,线上不行。小席同学,”男人倚着门,意味深长地笑,“那少爷,你还要吗?”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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