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娥番外
文娥坠了胎。
韩氏知闻此事时不无讶然，未料她这弟妇竟作此决绝。罢！如今她两个都是孤身妇人，到底一家，若能一处相依过活便相依着过。前此旧怨，一发忘了是好。
“弟妇，”韩氏立在槛内，让着光，问织机上忙碌的妇人，“你今后怎生打算？”
机杼声中夹杂轻淡回语：“嫂嫂如何这样问？今前与今后有何不同，一般是一个人住在这小院。”
韩氏一时没言语，不知是否因了前事，对从前说惯的妇人而今竟有些怵于开口。默了半晌，她随口道：“眼睛歇一歇罢。几匹布断下来，不是轻易事。”
文娥却不停机，也不看人：“嫂嫂有话但说。”
她既是此说，韩氏也不再弯绕：“嫂子今日来，还是那一件旧事，而今男子汉皆去，余你我孤寡，嫂心底还是盼你过去与我母女两个一道生活。往后嫂也不存嫁人的心，你若要嫁时，从那处也是一般。”
“嫂嫂这话收回罢。”文娥截下织好的布匹，与一旁几个一同包裹。韩氏见她要出门，有些急切，又欲言又止的。文娥视之不见，只在临出门时抛下一言，“嫂嫂家中有夫兄牌灵，只看一眼，我也是恶心的。”
话落离身而去，独留韩氏一人双目惊瞪。
街市上
“文娘子，你这布虽织得好，可我们已不收零散布料，如你这般手艺，合该到那织机作坊去，织一日有一日的手工钱……”
“这布匹看着轻薄细软，却不是好料，瞧着也不耐用。我收了，售不出价……”
“文娘子，多时不见来，手艺一道跟着退了。罢，看在往日份上，我收了，只给不出往日的价了……哎！文娘子你这是做甚么，好好的布匹你何苦铰了它。”
第三家布铺，文娥放下剪子：“秦叔，这匹我带回去，余下的您看着给。”
铺掌柜似是无法，给了往日价。
文娥将残布抱怀，转身就走。才出铺首，便听一人扬唤她名。循声而望，暮晖红云，触目的一刹，她禁不住一阵恍惚。
“文娘子。”
近身的称唤让人倏而回神，再一定晴，却是半分希冀也无有了。
文娥淡一应首便要转肩，岂料男子一步拦她去路：“文娘子，他们说得该是假话，都道我二人有一段往来情意，可娘子见我就如未见一般，连眼睛也是冷的。本少爷失了记忆，倒成了唯一的糊涂人。”
看见脸目，不由得往事就要回到眼前，文娥不愿想，把眼垂着：“他们所说是真。”男子方出话音，随即被她截口，“不过你我之事已成过往，如今再无半分情意。日后街路相逢，望李少爷只拿文娥当陌路，再不要出口唤。”
被女子抛闪，李够平生少有，他不自在四下一眼，薄着面：“情意全无？”他有些不好接受，“那你那一日为何客栈等我良久？”
此事他昨日方知，还是过路之时被一伙计告知，原要寻闲登门询问，不想今日撞遇。
行人流动中，他等人回应，略忐着心。
文娥思想一回，抬眸。
李够立时怕了她这眼神，这般眼神说不出他要的话。他立即摆手要走。
文娥却不放他，势要决绝的：“那日等候李少爷，”她语声淡漠，“便是要与你言说了断。”
到底是听见了。
李够难堪之由试图挽回，奈他失忆，思量之下只得先问因由。他想他好面貌、富子弟，除了爱失忆，无旁的大不是。女子不喜，实是无有道理。
他想得正好时，他要的因由也入了耳，李够不听便罢，听了只犹一簇火把烧心上！气得他大骂岂有此理！！顶着满腹咆怒归来府中，门首发作一气不算到房内又抑不住摔打一通！
两小厮偎在廊角，只等动静没了声息，方敢探步觑首。无法，主子心中不快，做狗腿的能不问一问？言语哄主子消了气最好，不哄，这气迟早在你头上。
两小厮一番推往，庆喜无奈挪进，他桌上倾一盏菊井，小心奉过去：“少爷，”他瞅人铁青脸色，“小的新泡的茶，您品品看。”
李够气得直在椅上冷坐，闻言，瞥一眼茶色，也不顾啜品，端过来便一口抢入腹中，零星黄绿也要嚼过才放的。
庆喜一瞧架势，便知恼得不轻。所幸茶温适宜，不然兜脸喝茶的就是他了。
“我问你！”
不待他探问，主子自家先开口了。庆喜巴不得，立时摆出必定知无不言之姿态。
李够斜他一眼，又想叫他滚出去，然实是气得狠，一咬牙索性抛了脸面。
“少爷与文娘子有何仇怨？”
庆喜重复主子方才所问。
“是！”李够愈发没好气，“怎的，你两只耳朵在廊底下未进来，听不清？”
庆喜唯恐惹火上身，速声回道：“依小人所知，少爷与文娘子并无仇怨。”
抛弃之仇？文娘子并未因此就与少爷陌路不来往；未赴约之怨？倒有一分可能，倘累之牢狱、累之失忆忘情、再是失忆忘情后的拈花惹草……
文娘子不生仇怨才是怪了。
然此话不可由他口中说。
“没有仇怨？？”李够不甚相信。
“依小人所知，没有。”庆喜觑人神色，“少爷，何来此问？可是文娘子与您说了什么？”他实是几分好奇。
李够脸色一甩，不太想说。
庆喜拿捏：“少爷，您说出来，小的才好帮着思想文娘子恼怒之因。”
李够撩一眼人，沉思……谁教他失了忆呢！满腹不明对方为何口出伤言，经一番思想，他终于豁出话：“今日街市巧遇上她，我原想问那日客栈候等一事，未想她竟说出这话来……”
“何话？”
李够说时气上：“何话？！让本少爷往后莫要再用这副面孔与她说话！”
文娥街市归来，巷口便望自家院扉内敞，再一入身，就见间壁冯少爷新纳的妾小孙蛮月院中坐的。兴师动众另搬一张软椅，两旁小丫鬟捧果奉茶伺候的。
“瞧瞧，谁人回来了。”孙蛮月用帕掩着吐了果籽。
文娥一手阖院，径向房中，视而不见般。
孙蛮月半道将她怀中布匹扯住，指腹摩挲着：“粗了些。怎还余下一匹？想是不好卖的。”她回首身后，“就是府里丫头们也不爱穿的。文娘子，你成日累这活计，不如还替我家洗衣，替我洗，洗好了，愁银子多不过织机上坐？”
“我不好要你银子。”文娥眸光转她，语声温和，“从前你夸我布织得好，回回与你，总不好多要你银，而今你虽做了干娘儿妾，日子却也不是过到云上去。洗衣我就不洗了，哪一日你要是觉出我布好了，我还少些银子与你，便是送你，也不当事。”
“文娥，你少要拿言讽咒我！”孙蛮月在后高着声量，“莫早说我孙蛮月往后，你文娥今日倘不是得了我让的便宜，能保有一方居处？你怕是忘了你现下住的是谁家的房！”
文娥房首回身：“那你今夜可要过来居住？你若来，我搬出便是。”
孙蛮月不敢。房中死过人，沾了晦气可怖，不然她岂能让她。院扉受气动响，文娥也不出去重新阖，只在榻上做绣活。房内暗，眼模糊，偏手不肯停，一针胡乱一针，扎得花绷千疮百孔。
不知多时，院外传进人语，询问家院可否有人。文娥方才拭了眼泪出去，天穹仅留有最后一丝余晖，再迟一吃，小院便要黑了。步履尽头的男子向她作揖一礼。
文娥不认他，一路走来都未能认得。
“敢问官人是……”
她留有余地。
男子愣一愣，随即腼腆一笑，回身向外一招，一个乖觉伶俐的小哥便冒出身，一面向文娥作礼，一面道出登门缘由——原来眼前男子是扬州祝员外家的小公子，只因当日卧虎寨一险与文娥逢面，得之相助，心生爱慕，克制不能捱，因此才借拜谢之机表肺腑爱言。
“我家公子三日后城外等候，娘子好生思量，若心中有意，还望赴公子约。”小哥话落，又见男子无声比划，他恭敬点首，转述文娥：“公子说不拘三日，七日，十日，娘子要思量几日他便相等几日。”
“无需七日十日，”文娥面对男子，“明日巳时城外，我若去，便是答应。”
祝公子听言，又喜又忧地点首。文娥退回所送之礼，合门归入房中，翻出席胭所留笔墨，看过一回，置烛烧燃。
次日午晌，她方才出门，先去鼠子街，将院舍养的母鸡揪采了送与柳元萧，出来茶楼坐一时，看看黄昏，方才起步向城门去。
屋宅外的街景千日不变，每一日往来穿行的人也似从未变过。一个乞丐望她走近，伸出随身杖拐，文娥见状抹下坠耳头簪，谁知乞丐冷不丁道出一句话。
“你、你方才说什么？”
她显然吃惊的神情甚合乞丐意，乞丐仰起枯老的脸孔：“想不到那一日我离你这样近罢？此话何意？什么宝贝，到了哪处？你不知，自听你说，每一回见你，都想把你抓过好好问一问。”
乞丐脸是苍老的，声嗓却还年轻。文娥觉出他的怪异，然已无心思从那烧烬的笔墨中翻来覆去找寻了。
“你该早一些问我，”她垂目乞丐，“那样我便会告诉你这句话毫无意义。”
乞丐听言，似笑非笑：“平白教我琢磨这么久。”他眸光微眯，“你可真是有罪。我的心沦落为乞丐，皆要怨你。”
文娥目他一时：“你的心，怨不得旁人。”
她转手把坠耳头簪给了擦肩路人，随后头也不回地继续前行。
城外，宝禄把眼都要望穿，他是替自家不敢望的公子望的。整整一日，小公子水食不进，面上虽一副温和，实则心底已如头顶红日渐渐失却光芒。此时，只把最后一分希冀寄予天边的余晖，盼它迟一迟再消尽。
忽而宝禄眼亮，他不动声色，要让这抹等来不易的光彩再近一近，近得可以亲自照耀身后的灰蒙地。
韩氏知闻此事时不无讶然，未料她这弟妇竟作此决绝。罢！如今她两个都是孤身妇人，到底一家，若能一处相依过活便相依着过。前此旧怨，一发忘了是好。
“弟妇，”韩氏立在槛内，让着光，问织机上忙碌的妇人，“你今后怎生打算？”
机杼声中夹杂轻淡回语：“嫂嫂如何这样问？今前与今后有何不同，一般是一个人住在这小院。”
韩氏一时没言语，不知是否因了前事，对从前说惯的妇人而今竟有些怵于开口。默了半晌，她随口道：“眼睛歇一歇罢。几匹布断下来，不是轻易事。”
文娥却不停机，也不看人：“嫂嫂有话但说。”
她既是此说，韩氏也不再弯绕：“嫂子今日来，还是那一件旧事，而今男子汉皆去，余你我孤寡，嫂心底还是盼你过去与我母女两个一道生活。往后嫂也不存嫁人的心，你若要嫁时，从那处也是一般。”
“嫂嫂这话收回罢。”文娥截下织好的布匹，与一旁几个一同包裹。韩氏见她要出门，有些急切，又欲言又止的。文娥视之不见，只在临出门时抛下一言，“嫂嫂家中有夫兄牌灵，只看一眼，我也是恶心的。”
话落离身而去，独留韩氏一人双目惊瞪。
街市上
“文娘子，你这布虽织得好，可我们已不收零散布料，如你这般手艺，合该到那织机作坊去，织一日有一日的手工钱……”
“这布匹看着轻薄细软，却不是好料，瞧着也不耐用。我收了，售不出价……”
“文娘子，多时不见来，手艺一道跟着退了。罢，看在往日份上，我收了，只给不出往日的价了……哎！文娘子你这是做甚么，好好的布匹你何苦铰了它。”
第三家布铺，文娥放下剪子：“秦叔，这匹我带回去，余下的您看着给。”
铺掌柜似是无法，给了往日价。
文娥将残布抱怀，转身就走。才出铺首，便听一人扬唤她名。循声而望，暮晖红云，触目的一刹，她禁不住一阵恍惚。
“文娘子。”
近身的称唤让人倏而回神，再一定晴，却是半分希冀也无有了。
文娥淡一应首便要转肩，岂料男子一步拦她去路：“文娘子，他们说得该是假话，都道我二人有一段往来情意，可娘子见我就如未见一般，连眼睛也是冷的。本少爷失了记忆，倒成了唯一的糊涂人。”
看见脸目，不由得往事就要回到眼前，文娥不愿想，把眼垂着：“他们所说是真。”男子方出话音，随即被她截口，“不过你我之事已成过往，如今再无半分情意。日后街路相逢，望李少爷只拿文娥当陌路，再不要出口唤。”
被女子抛闪，李够平生少有，他不自在四下一眼，薄着面：“情意全无？”他有些不好接受，“那你那一日为何客栈等我良久？”
此事他昨日方知，还是过路之时被一伙计告知，原要寻闲登门询问，不想今日撞遇。
行人流动中，他等人回应，略忐着心。
文娥思想一回，抬眸。
李够立时怕了她这眼神，这般眼神说不出他要的话。他立即摆手要走。
文娥却不放他，势要决绝的：“那日等候李少爷，”她语声淡漠，“便是要与你言说了断。”
到底是听见了。
李够难堪之由试图挽回，奈他失忆，思量之下只得先问因由。他想他好面貌、富子弟，除了爱失忆，无旁的大不是。女子不喜，实是无有道理。
他想得正好时，他要的因由也入了耳，李够不听便罢，听了只犹一簇火把烧心上！气得他大骂岂有此理！！顶着满腹咆怒归来府中，门首发作一气不算到房内又抑不住摔打一通！
两小厮偎在廊角，只等动静没了声息，方敢探步觑首。无法，主子心中不快，做狗腿的能不问一问？言语哄主子消了气最好，不哄，这气迟早在你头上。
两小厮一番推往，庆喜无奈挪进，他桌上倾一盏菊井，小心奉过去：“少爷，”他瞅人铁青脸色，“小的新泡的茶，您品品看。”
李够气得直在椅上冷坐，闻言，瞥一眼茶色，也不顾啜品，端过来便一口抢入腹中，零星黄绿也要嚼过才放的。
庆喜一瞧架势，便知恼得不轻。所幸茶温适宜，不然兜脸喝茶的就是他了。
“我问你！”
不待他探问，主子自家先开口了。庆喜巴不得，立时摆出必定知无不言之姿态。
李够斜他一眼，又想叫他滚出去，然实是气得狠，一咬牙索性抛了脸面。
“少爷与文娘子有何仇怨？”
庆喜重复主子方才所问。
“是！”李够愈发没好气，“怎的，你两只耳朵在廊底下未进来，听不清？”
庆喜唯恐惹火上身，速声回道：“依小人所知，少爷与文娘子并无仇怨。”
抛弃之仇？文娘子并未因此就与少爷陌路不来往；未赴约之怨？倒有一分可能，倘累之牢狱、累之失忆忘情、再是失忆忘情后的拈花惹草……
文娘子不生仇怨才是怪了。
然此话不可由他口中说。
“没有仇怨？？”李够不甚相信。
“依小人所知，没有。”庆喜觑人神色，“少爷，何来此问？可是文娘子与您说了什么？”他实是几分好奇。
李够脸色一甩，不太想说。
庆喜拿捏：“少爷，您说出来，小的才好帮着思想文娘子恼怒之因。”
李够撩一眼人，沉思……谁教他失了忆呢！满腹不明对方为何口出伤言，经一番思想，他终于豁出话：“今日街市巧遇上她，我原想问那日客栈候等一事，未想她竟说出这话来……”
“何话？”
李够说时气上：“何话？！让本少爷往后莫要再用这副面孔与她说话！”
文娥街市归来，巷口便望自家院扉内敞，再一入身，就见间壁冯少爷新纳的妾小孙蛮月院中坐的。兴师动众另搬一张软椅，两旁小丫鬟捧果奉茶伺候的。
“瞧瞧，谁人回来了。”孙蛮月用帕掩着吐了果籽。
文娥一手阖院，径向房中，视而不见般。
孙蛮月半道将她怀中布匹扯住，指腹摩挲着：“粗了些。怎还余下一匹？想是不好卖的。”她回首身后，“就是府里丫头们也不爱穿的。文娘子，你成日累这活计，不如还替我家洗衣，替我洗，洗好了，愁银子多不过织机上坐？”
“我不好要你银子。”文娥眸光转她，语声温和，“从前你夸我布织得好，回回与你，总不好多要你银，而今你虽做了干娘儿妾，日子却也不是过到云上去。洗衣我就不洗了，哪一日你要是觉出我布好了，我还少些银子与你，便是送你，也不当事。”
“文娥，你少要拿言讽咒我！”孙蛮月在后高着声量，“莫早说我孙蛮月往后，你文娥今日倘不是得了我让的便宜，能保有一方居处？你怕是忘了你现下住的是谁家的房！”
文娥房首回身：“那你今夜可要过来居住？你若来，我搬出便是。”
孙蛮月不敢。房中死过人，沾了晦气可怖，不然她岂能让她。院扉受气动响，文娥也不出去重新阖，只在榻上做绣活。房内暗，眼模糊，偏手不肯停，一针胡乱一针，扎得花绷千疮百孔。
不知多时，院外传进人语，询问家院可否有人。文娥方才拭了眼泪出去，天穹仅留有最后一丝余晖，再迟一吃，小院便要黑了。步履尽头的男子向她作揖一礼。
文娥不认他，一路走来都未能认得。
“敢问官人是……”
她留有余地。
男子愣一愣，随即腼腆一笑，回身向外一招，一个乖觉伶俐的小哥便冒出身，一面向文娥作礼，一面道出登门缘由——原来眼前男子是扬州祝员外家的小公子，只因当日卧虎寨一险与文娥逢面，得之相助，心生爱慕，克制不能捱，因此才借拜谢之机表肺腑爱言。
“我家公子三日后城外等候，娘子好生思量，若心中有意，还望赴公子约。”小哥话落，又见男子无声比划，他恭敬点首，转述文娥：“公子说不拘三日，七日，十日，娘子要思量几日他便相等几日。”
“无需七日十日，”文娥面对男子，“明日巳时城外，我若去，便是答应。”
祝公子听言，又喜又忧地点首。文娥退回所送之礼，合门归入房中，翻出席胭所留笔墨，看过一回，置烛烧燃。
次日午晌，她方才出门，先去鼠子街，将院舍养的母鸡揪采了送与柳元萧，出来茶楼坐一时，看看黄昏，方才起步向城门去。
屋宅外的街景千日不变，每一日往来穿行的人也似从未变过。一个乞丐望她走近，伸出随身杖拐，文娥见状抹下坠耳头簪，谁知乞丐冷不丁道出一句话。
“你、你方才说什么？”
她显然吃惊的神情甚合乞丐意，乞丐仰起枯老的脸孔：“想不到那一日我离你这样近罢？此话何意？什么宝贝，到了哪处？你不知，自听你说，每一回见你，都想把你抓过好好问一问。”
乞丐脸是苍老的，声嗓却还年轻。文娥觉出他的怪异，然已无心思从那烧烬的笔墨中翻来覆去找寻了。
“你该早一些问我，”她垂目乞丐，“那样我便会告诉你这句话毫无意义。”
乞丐听言，似笑非笑：“平白教我琢磨这么久。”他眸光微眯，“你可真是有罪。我的心沦落为乞丐，皆要怨你。”
文娥目他一时：“你的心，怨不得旁人。”
她转手把坠耳头簪给了擦肩路人，随后头也不回地继续前行。
城外，宝禄把眼都要望穿，他是替自家不敢望的公子望的。整整一日，小公子水食不进，面上虽一副温和，实则心底已如头顶红日渐渐失却光芒。此时，只把最后一分希冀寄予天边的余晖，盼它迟一迟再消尽。
忽而宝禄眼亮，他不动声色，要让这抹等来不易的光彩再近一近，近得可以亲自照耀身后的灰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