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惯会掩藏,都带着面具生存,但眼睛藏不住东西。

    余清朗眼里藏不住野,清冷掩盖了狠,在季明夸他清风朗月,名字由来时。

    他眼神里闪现的戾气,快到连自己都没意识到。

    如果不是法治社会,季明甚至都要确认这是一双杀过人的眼神。

    窗外漫天风雨,雨水拍打在窗上砰砰作响,不太熟的两人都没再说话。

    砸门声不绝于耳,吵吵闹闹。

    好戏还没开场,季明好整以暇的喝着茶,视线越过余清朗,落到他身后不远处,楼梯口拐角处黑影耸动。

    不正是江芫。

    隔得远,女孩也看到了季明,对上季明戏谑的眼神,江清书堵着一股气,退回到楼梯口藏进黑暗里。

    春雷轰隆作响,领头的撞开了门,乌压压的一群人涌进屋内,里边乱成一锅粥,骂骂咧咧的声音戛然而止,静悄悄。

    季明突兀的笑了,惹的余清朗抬眼看他,顺着季明的视线回头看,却只看到空荡荡的楼梯口:“季先生这是看到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一只老鼠跑过去了。”季明笑着,起身,扣紧衬衫领口,长腿迈出几步,越过余清朗,向着“老鼠”的方位走去。

    “余老师慢慢喝。”

    余清朗只是嗯了一声,滚烫的开水冲入泡得寡淡的茶叶里。

    楼梯拐角处,光线太暗。

    江清书看到坐在季明对面那人的背影,虽被沙发挡去大部分,却有些眼熟,眼见季明向她走来,躲又没处躲。

    此刻,嘈杂的人群从房间里冲出来,嚷着找人,江清书头疼欲裂,混乱的大脑里有一股陌生的记忆碎片正在拼凑,让她对这个地方,这个时代有了既熟悉又陌生的印象。

    仿佛上辈子就来过这里,江清书捂着脑袋退到墙角,疼痛逐渐减轻消散,抽丝般一身清明,她也是在这个时候,才恍然明白,那个叫季明的男人为什么一直叫她江芫。

    即便是碎片记忆,也让江清书清楚了现在的处境,这或许就是上苍给她重活一世的机会。

    季明倚着墙,看着暗处那人一会捂着脑袋挣扎,一会又了然的样子,问:“给你找医生?”

    江清书听到季明的声音,回了神,说:“你知道余先生在哪吗?”

    季明扬起的嘴角高了一个弧度,几步上前,迎面扑来了淡淡的皂香,借着微弱的光线,看清了那张脸,不仅没了浓烈刺鼻的香水味,清秀白净的脸上也没了浓妆,气质不亚于大家闺秀。

    一时竟忘了反应,愣了几秒,才指着阳台茶桌:“刚才那人... ...”

    几乎在季明手指向茶桌的瞬间,江清书已经跑了出去,这就是为什么那道背影如此熟悉。

    女孩踉跄的背影写满惶惶不安,可茶座已空,只剩茶壶里还冒着热气。

    江清书回头,望着季明说:“余先生还能去哪。”

    电梯门合上的瞬间,余清朗又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他几乎要伸手去挡门,身旁工作人员喋喋不休的介绍合照流程,这是他今天第二次幻听了。

    电梯下行,季明不想等,对她说:“走楼梯,余老师应该在一楼大厅。”

    一楼大厅里,所有人都摆好了姿势,摄影师就等他们了。

    吴馆长见着季明,喜笑颜开的上前的将人领到中间去,看到身后的女孩,好半会反应过来说:“江芫啊,一会功夫不见,像变了个人。”

    江清书愣了少许,才知道是在叫她,连忙点头回应,视线不忘在人群里搜索余清朗的身影。

    吴馆长拉着“江芫”坐在季明身边,宽敞的人偶舞台下,十几人排座,摄影师冲着镜头喊话:“准备,要拍了,季老师,你靠芫姐近些。”

    季明身体贴着江芫靠过去,属于她的气息萦绕席间。

    “好,就这样,别动。”

    咔嚓一声,此时此景,画面定了格,闪光灯晃白了眼前的光景,关于江清书的一切就像过眼云烟一幕幕从脑海里闪过,过去的自己像梦一样消散一空。

    此时此刻,她需要成为江芫活下去,也只能叫江芫。

    散会以后,人逐渐走空,江芫始终没找到余清朗,不远处吴馆长正拉着季明说话,江芫忙凑上去。

    吴馆长见着江芫,笑的别提多高兴,上下打量着说:“今天看芫芫真是脱胎换骨像,不比那些花花绿绿好看啊。”

    江芫有些局促,先前那一身紧身裙,布料稀少的跟没穿一样还让人羞愧。

    从房间里逃出来时,她“借”了别人的衣服,还把脸上厚厚一层浓妆用肥皂洗了去,才敢出来见人。

    江芫不想就这个尴尬话题继续聊下去,转移话题,学着别人叫他吴馆长,说:“吴馆长,您有没有看到余先生。”

    几乎是同时,吴馆长和季明投来诧异的神色,吴馆长满脸不可思议:“你叫我什么?”

    江芫见这两人的反应,心一惊,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偏偏关于吴馆长的记忆似有似无,混乱不堪。

    吴馆长见江芫不回答,叹气:“爱叫什么就叫吧,搞这么生分。”

    “余老师跟我拍完合照就回去了。”吴馆长不高兴,情绪挂在脸上,拉着季明:“走走走,我做东,先吃饭,吃了饭再说。”

    江芫原本还想问怎么联系余清朗,怕惹的人家不高兴,只能硬着头皮先跟着去饭局。

    饭局定在会馆三楼,除了季明几个,还有四五名叫得出名字的老师傅,一行人进了电梯。

    电梯一晃,上行。

    原本站前面的江芫,忽然退几步挤着季明,因他个子太高,几乎将江芫娇小的身躯拢在其中,像是一个身后的拥抱。

    季明低头看向身前的人,偏偏这个角度不合时宜,一低头,不可避免的看到领口里的春光,一时间,季明的眼睛无处可去,只能盯着楼层上行,数着数。

    叮一声,三楼到了。

    季明越过江芫走出去,刚跨出去,腰一侧衣服被人拽着,一只白皙的手,江芫的手。

    怕电梯么,季明这么想的,任由她拽着衣服,一起出了电梯。

    江芫鲜少乘坐电梯,在北平的时候,父母不喜她出门,只有几次大型宴会见过,身体失重让她不受控制的倒向季明,好在季明并没有将她推开,出来的时候也任由她拉着。

    席间,江芫一开始全无心思,可他们说着木偶戏的时候,身上都在发光,像极了在北平戏班子的时候。

    不知不觉,她也听得认真,吴馆长对着季明说的是眉飞色舞,对木偶戏的热忱全写在脸上。

    季明此刻就是温顺的晚辈,听得专注,点头回应,答话恰如其分,哄的吴馆长以及在场的老师傅们喜笑颜开。

    吴馆长:“你那部《傀儡南调》,真正做到新旧文化碰撞结合,完美呈现了人偶剧的特色。”

    季明心知肚明,寒暄许多,此刻才是今日宴请的主要目的。

    攒这饭局就是想跟季明合作,饭桌上不乏年长的老师傅,大能,在过去,这个圈子里响当当的人物。

    新时代的洪流逼着人去成长,但有人想要革新,也有人不屑于这种东西,就比如余清埌,他守旧,对老式提线木偶到了痴迷的程度。

    吴馆长是真心疼木偶戏,沉沉的说:“现在木偶戏一路低迷,急需跟新时代文化碰撞,要将传统非遗文化与现代潮流结合。”

    季明晃着杯里的酒,涟漪晃着光在里面绕起了圈。

    他想起师傅说的话:这是快被时间遗忘的吊线子戏,和他这把老骨头一样,很快就要消失了。

    季明将酒杯推到一旁:“抱歉啊,吴馆长,我还开车,就不喝酒了。”

    吴馆长举杯的手顿在半空,在场的人都静默下来,江芫和其他人一样,都在看季明。

    她经历过旧时代提线木偶的辉煌,并不知道原来在这个时代,提线木偶已是步履维艰。

    季明给自己倒了杯饮料,起身:“我饮料代酒,有吴馆长和众位前辈的指导,一定能合作共赢。”

    瞬间,所有人“哗”的一声站起,眉开眼笑举起酒杯碰撞,江芫莫名松了口气,初步合作仓促定下了。

    一顿饭吃了两个小时,等一行人从交流会出来,天已黑。

    吴馆长把江芫交给了季明护送,这也正是她心里所希望的,此刻混乱的记忆中着实找不到有用的东西,关于真正的江芫知之甚少,既暂时是无处可去,那么,在记忆拼凑完全之前,江芫决定赖着季明。

    暴雨能见度差,汽车缓慢驶入雨幕,雨砸在车窗上劈啪作响。

    季明要回明楼,问江芫:“吴馆长说你住在明楼附近,要在哪里下车?”

    江芫是真不知道,如实摇头。

    季明挑眉,眼睛始终盯着路面,专心开车,又问:“你手机呢?给你爸妈打电话。”

    江芫在听到父母这个词汇时,眼眶不受控制的红了,不管是江清书还是江芫,都有着对父母的愧疚难过,只是在江芫零碎的记忆里,找不到多少关于父母的记忆。

    季明似乎也认定江芫是要赖上他,便不再说话,直接开往明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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